老郎中聞言一怔,下意識地朝我的腳處看了眼,然後道:“阿平衝進來拉了我就走,並不知夫人傷在腳上。若有不便,還請夫人描述下是如何受傷的,現在腳傷情況,老夫也好爲夫人開藥。”
如何受傷的?我莫名臉就紅了,那個緣由能道於旁人聽嗎?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的阿平,他倒是像個沒事人,一點都沒異常。不過我估計他根本就沒在聽老郎中說什麼,眼神一個勁地往我腳踝處看,隱隱含着焦慮。
我只得揀能說的說了:“是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崴到腳了,不動沒覺得,一動就一陣一陣地疼,以爲睡一覺能好,但今兒早上醒來發現腫了一圈。”
老郎中掂量了下後道:“按理應該老夫摸過骨頭才能判斷有否骨頭裂開,現在男女有別也不方便,只好先配一副跌打藥給你用了試試看。這幾天最好是不要走動了,免得骨頭開裂。”
我微笑着迴應:“多謝江大夫了,等下就讓阿平跟你回去抓藥。”
哪料老郎中立刻擺手:“不用不用,我讓杏丫頭送過來就行了。”
雖然覺得老郎中的態度有些奇怪,但我也沒多想,只是讓杏兒送藥這事不由令我蹙眉,前些月就是劉寡·婦心絞痛復發而讓她送藥過來,此後一天天的往這裡趕,很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也沒把對阿平那點心思遮掩。
想到這處我不由飄了眼老郎中身後的人兒,一臉的欣然和希翼,心中不由冷笑了下。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動靜,除了我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後屋門堂,包括阿平也擡起頭來安靜地看着,空氣有種倏然凝結的感覺。不用說也知道是劉寡·婦起身出來了,我正要回頭打招呼,卻聽老郎中疑惑而問:“清姑,你這是要上哪啊?”
微微一訝,轉回頭便見劉寡·婦一身黑色玄衣外披,右肩上揹着一隻包袱,一副要出遠門的樣子。杏兒也不淡定了,三步併成兩步走到她跟前,“清姨,發生什麼事了?”
劉寡·婦垂着眸低聲道:“這裡用不着我了,留着也是礙人眼。”
心頭一頓,這又是鬧哪出?昨晚上跟自己兒子吵了一架,連當孃的也要離家出走?
深知這時候我最不合適勸解,否則定然火上澆油,主要一定還是跟昨天阿牛那件事有關,到底我和阿平先後離家後還發生了什麼事?
杏兒面色變了變後,先是橫了我一眼,然後纔對劉寡·婦說:“清姨,你先消消氣,是不是有人惹惱了你?有人是嫌昨兒鬧得還不夠難堪,又來無事生非嗎?”
我不怒反笑,這一副當家的模樣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就算劉寡·婦中意了你想給阿平納妾,只要你一天不進門,這個家還由不得你插嘴!心裡頭滾過這些念後,面上卻是和風絮語地問:“杏兒姑娘,剛好昨天你也在,能把後來發生的事說說嗎?”
“哼!姐姐,不是我要說你,在嫁來我們銀杏村之前你怎樣都沒人會在意,可你既然嫁給了平哥哥,怎麼還能不守婦道把孃家的野漢子也引來呢?昨天平哥哥把那人揍了一頓後又急匆匆跑了出去,把清姨給氣得不輕,卻還要忍着氣爲你處理那糟心的事。”
我眉色不動地繼續追問:“那金阿牛呢?你們把他怎麼了?”
“金阿牛?哦,就你那孃家的野漢子啊,清姨喊了木叔把人給綁了丟出村去了。”
話說得可真叫難聽,孃家的野漢子!拜金阿牛所賜,我這臉是丟到家了,怎麼就碰上了這麼一朵爛桃花了呢?不過聽杏兒說來總算後面也沒有更離譜的事發生。
心下稍稍安落了些,就怕我撂了擔子走人了,金阿牛那孬種還興風作雨。
可回過來不由想了昨晚上阿平與劉寡·婦又是因爲什麼起爭執?是這事的後延那是肯定的了,但何至於母子倆鬧到這般不可開交的地步,第二天還離家出走來着?
我忍着沒開口,杏兒見我不搭腔也就扭頭又去勸劉寡·婦:“清姨,你先坐下來,這包袱我替你收回房去。”說着就來看我,原因是這院子裡就我屁股底下這一張椅子。
看了眼表面無動於衷的劉寡·婦,我正要忍着腳痛起身卻被阿平給按住,聽見他嘀咕了句:“你的腳。”自然知道他是爲我好,剛纔老郎中也說了我這腳最好不要走動了,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那邊劉寡·婦聞言頓時一跺腳,口中沉道:“不用再勸,老身去意已決。”
說着就要繞過杏兒往前屋的遠門走,只走出兩步就被杏兒拉住,“清姨你怎麼能走呢?你走了平哥哥要怎麼辦啊?”
“他自有媳婦在,哪還需要我。”
聽到此處我不得不出聲了:“婆婆,昨天是兒媳的錯,還請婆婆息怒。”
“錯?”劉寡·婦轉身,面露沉怒,“昔日舊情人找上門,不守婦道,你豈止是一個錯字就能囫圇過去?勿以爲將阿平迷惑了就可安枕無憂,昨夜他不肯賜你一紙休書又與我鬧,但凡你一日不知檢點,終究有你掃地出門的那一天。”
這回算是都明白了,原來昨晚與阿平起的紛爭又是爲了要不要休掉我。還記得半年前我剛嫁進門,爲了一鍋魚頭湯劉寡·婦便指着我的鼻子讓阿平要休了我,這半年裡我在她面前可謂是謹小慎微行事,也儘量表現賢惠,可依然難得她歡心。一朝金阿牛上門,便將舊議又提了出來,說不惱怒是假的,昨天那事能怪我嗎?
與金阿牛牽扯不清都是在出嫁前,嫁來劉家後我何時與別人走近過?不守婦道,這四個字我當真是背不起。
我不作聲只默沉與她對視,一時間院內氣氛變得沉滯。
杏兒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眼珠子飛轉,估計是既不想劉寡·婦當真一走了之,又希望能如了她的願讓阿平給我遞了休書,那她便有機可乘了。
我心裡頭動了氣,臉上卻仍很平靜,轉頭對老郎中道:“江大夫,實在是抱歉,家裡頭一些長短事讓你見笑了。”
老郎中聞言立即領會,尷尬地咳了一下道:“夫人快別這麼說,我這就先回了。”轉身走了幾步又頓足,“杏丫頭,你還杵在這做什麼?還不快走?”
杏兒一臉的不願意,嘴裡分辨:“我如果走了,就沒人勸着清姨了。”
我抿起脣角似笑非笑地看她,不用我發話,老郎中見了我臉色也過來去拉她,卻在這時劉寡·婦冷笑一聲,大步朝前屋走。杏兒急得直跺腳,“平哥哥,你就不攔着清姨嗎?”
看到劉寡·婦身形一頓,僵直着肩背卻不回頭。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在等阿平低頭呢,不過,我轉眸看向身邊一直沉默的人,他的眼眸依然微垂,似乎周圍發生了什麼事都沒入他耳。忽而心頭一軟,我擡手輕捋了下他鬢角的發,他這才擡起眸來,黑幽湛然裡是我的倒影,湊近他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說:“阿平,讓你娘別走。”
四目相對片刻,終於他的眸光流轉,然後清平無緒的聲音從他口中吐出:“留下。”
余光中看到劉寡·婦身體顫了顫,到底沒有再扭頭出門。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看得十分清楚,劉寡·婦這一出本就是做給我看的,解鈴還需繫鈴人,關鍵還是在阿平的態度。
事情最終結果是劉寡·婦自然沒有走成,杏兒在老郎中使了眼色下立即反應過來拉了人往後屋走,又搶了包袱在自己肩上揹着,然後便再沒出來。
清晨這齣戲算是落幕了。後來還是老郎中親自送了跌打損傷的藥過來,本打算夜裡再塗,但阿平不依不撓地要來扯我鞋襪,我只得要求了說回房間再上藥。他聞言立刻一把將我抱起了往房間走,倒是學會了公主抱,在快要走進屋門時剛好杏兒從劉寡·婦屋出來,看見我們時腳步一頓,目光流轉於我身上後道:“平哥哥,要不我替姐姐敷藥吧?”
哪料阿平理都沒理她,徑直拐進門內並且用腳將門給踢上了。
這下我不由樂了,腦中想了下杏兒這時的臉色,嘴角弧度不由加深。阿平將我抱到牀沿處放下,就蹲下身來與我平視着,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便笑問:“我臉上有花呢?一直這麼瞅着。”他還真點頭:“嗯,你笑得真好看。”
呀,學會說甜言蜜語了。剛認識他那會就是個悶葫蘆啊,問什麼都是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在自言自語,想想那時就又覺得好笑。
阿平也不問我樂什麼,心急地除了我的鞋襪,只見那處腳踝腫得像饅頭似的。他匆匆開門跑了出去,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漸遠又很快回來了,手上拿了老郎中特意送過來的跌打藥,便按着之前老郎中吩咐的手法一點點給抹上腳踝。
還是很疼,但我咬着牙強忍着了,這傷筋動骨的起碼要小半月才能好,有了藥應該能快一點,否則腿不能走還真是不方便。正心裡盤轉着,沒防備腳踝處突然施壓一股重力,鑽心的疼直冒上來的同時我也痛呼而出:“啊——”
這一喊把阿平給喊懵了,手一抖,連帶着跌打藥膏都滾到了地上。
可我那是真的疼啊,手抓緊了被褥都仍抵不過那一陣陣的痛。聽見阿平忽然道:“江大夫交代,要揉了纔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