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上的衆人再看向楊閣老夫人, 早已是滿面的淚痕,她低聲說:“是佛祖讓我的小女兒回來了。”楊三小姐不到雙十年華就逝去了,是楊家永遠的痛, 於夫人與林太太一樣, 聽了這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不論心裡怎樣想, 大家已經紛紛勸慰這楊閣老夫人和林太太, 也有人上前拉開了雪花, 低聲說:“別惹你母親和大姐再傷心了,就是再想你小妹,在長輩面前也壓着點。”
雪花氣得額角都冒出了青筋, 大家的意思是她不孝嗎?不過瓊花的話,她無從反駁, 她能說自己與春花一直關係不好嗎?她能說自己與郭少懷在靈前相見是因爲郭少懷的設計嗎?她能說自己一點也不思念春花嗎?
“不, 她就是小妹, 我認得出她。”雪花聽了指責她的話,更加大聲地喊道, 她看向謝氏,“婆婆,你再仔細看一看,這是不是你原來的兒媳婦?”
就在剛剛的一場喧鬧中,謝氏已經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了。眼前的顧少奶奶是不是原來的五奶奶呢?
謝氏不能肯定。
當年春花在侯府時, 她雖然與這個兒媳婦經常見面, 但關係實在淡漠得很, 她不知道春花任何的小特徵。
突然她想起了春花曾被香爐砸破了頭的事情, 如果看看眼前的顧少奶奶的額頭, 是不是有疤痕就能分辯出來了?可話到口邊,她又停了下來。
說出當年五奶奶在武成侯府上受了傷才離開武成侯府的事, 會怎麼樣呢?勢必要翻出更多的往事,在那些往事中,自己的所作所爲一定會被大家嘲笑吧。當年,五奶奶嫁妝捐給寺廟時,那一張借條讓自己多麼的難堪,也正是那張自己私自蓋了老侯爺印章的借條,最後徹底毀了老侯爺與自己的夫妻情份。
看謝氏晦暗不明的臉色,雪花更急了,她催促着謝氏說:“婆婆,你再好好看看!聽說當年小妹在郭家被傷了頭,只要看看她額頭有沒有傷疤就知道了!”
春花本來一直沉默着,現在她笑了笑走上前,將額前的頭髮攏起來給大家看,“我額頭上哪裡有會有傷疤呢?”
春花額頭的傷疤早就看不出痕跡了。當年,於夫人特別給她弄來了玉容膏就是爲了消除疤痕的,而額頭這裡因爲有細碎的頭髮,疤痕就更不容易看出來。就是顧夢生臉上那樣明顯的疤痕,用了玉容膏效果也非常好,現在只有淡淡的痕跡。
謝氏並沒有看向春花的額頭,她突然發現顧少奶奶臉上帶些嘲諷的笑容與原來的五奶奶看向她時一個模樣,她差不多肯定了眼前的人正是原來的五奶奶。
這時廳裡已經有人嘀咕起來當年五奶奶離開武成侯府的事了,大家馬上猜了出來,原來是因爲被傷了頭!這可是一個大新聞,要知道在高門大戶裡,媳婦被冷落不算什麼,但被打傷的事情還是太少了,也實在不夠體面。
大家接着就猜測起來,傷人的是誰呢?是尖酸刻薄的老侯夫人?還是風流好色的郭探花?而原因呢?這可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大家紛紛地議論着。
林太太這時已經擦乾眼淚站了出來,說:“二妹是糊塗了,小妹在候府過着養尊處優的日子,怎麼能傷過頭呢?是不是這樣,親家太太?”
謝氏早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見林太太這樣說,也馬上點頭附和說:“當年五奶奶在侯府時,我和少懷都特別喜歡她,哪裡會被傷到呢?”
這時,鎮遠侯家的二奶奶走過來拉住春花,伸出手來將她鬢邊的頭髮拂起,捏住她的耳朵看了看說:“聽大家這樣說,我倒想起一件事情來,以前我與楊家三小姐在一起玩笑時換耳墜子戴,看她耳後有一顆紅痣,便想再看一看,只是怕唐突不好過來。如今看了一下,顧少奶奶卻沒有這顆痣。”
她又笑着說:“也不怪武成侯家的五奶奶這樣,顧少奶奶與當年的楊家三小姐真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就是眼下顧少奶奶有了身子,身形有些變了,可還是能看出兩人的眼睛一模一樣。我一進門時也驚得很,心想世上怎麼有這樣相象的?但再細看還是有許多不同之處。”
從鎮遠侯家的二奶奶開始,過去見過楊三小姐的人紛紛評論,有說顧少奶奶與楊三小姐非常相像,但也有人說二人也不是那麼相似。楊三小姐是小腳,顧少奶奶是大腳;楊三小姐身材嬌小,顧少奶奶身量要高一些;楊三小姐嬌憨天真,顧少奶奶和氣熱情……
又有人說起了顧少奶奶已經有了一個孩子,那孩子的夫家豈能不知道娶進門的媳婦是誰?再算一算日子,原來楊家小姐還在郭侯府上的時候,這個孩子就出生了,那怎麼可能?
耳朵上的紅痣是子虛烏有的事,不用想也知道是瓊花的手筆。她想到了春花第一次正式露面時會有些人懷疑,爲坐實春花的新身份做了充分的準備。雪花的發難,根本動搖不了瓊花的設計。
隔了六年多,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變成了二十四歲的少婦,有幾個人還能真地記住當年的楊家三小姐呢?今天雪花把事情擺到了明面上,也不是壞事。
原本宴客廳裡一直就有人觀察着春花,她們都是過去見過楊三小姐的人,聽說顧家少奶奶與楊三小姐非常像,正在心裡好奇地品評着。如今說開了,差不多所有的人在議論中消除了對春花的懷疑,顧少奶奶確實與楊三小姐很像,但不是一個人。
就是謝氏,也急着呵斥自己的兒媳婦,五奶奶早死了,亂說什麼,簡直就像個瘋子,郭家的臉都讓她丟光了!
雪花在歇斯底里地喊了一會兒後,精疲力盡,被幾個婆子丫環帶到了後院的屋子裡休息。衆目睽睽下,她是被泰寧侯家裡的下人溫柔地扶出去的,大家都相信她是思念妹妹精神出了問題。
當然也有人心裡存了疑問,不過,既然能想到這裡的,自然就能想到,這裡的渾水沒有必要去趟,誰會爲落魄了的武成侯府的五奶奶而得罪炙手可熱的楊閣老和泰寧侯呢?
經過了這一段小插曲,宴會又恢復了剛剛的喜慶熱鬧,戲臺上鑼鼓喧天,宴席上笑語吟吟。春花坐在席上,吃得差不多了,正想着偷偷溜出去休息一會兒,看見一個丫頭,身上的衣服顯示她是從外院過來的,在門口向裡面張望着。
春花覺得她的目光看向的是自己,便拉了一下身邊的彩霞,示意她過去看看。這時老夫人卻伸手指向那丫頭問:“怎麼不在外院好好當差,到這裡來了?”
那丫頭趕緊上前跪下來說:“老夫人,是同知大人讓我過來傳信。”
顧夢生到了侯府,大家沒法用排行稱呼他,弟妹們只叫他哥哥,下人便都叫他同知大人,叫春花嫂子或者少奶奶。
“小兩口天天見面,傳什麼信?”老夫人笑着說:“說出來讓我聽聽。”
那丫頭說:“同知大人說,讓我告訴少奶奶,她身子重,不要逞強一直陪客人,中午休息一會兒,大家必然不會怪罪的。”
“哈哈哈”大家笑聲一片,人打翻了酒杯,有人揉着肚子笑,還有人把菜撒到了衣服上……
春花的臉上發熱,臊得低下了頭,但心裡卻甜甜的。夢生對內宅的事情還是不夠了解,並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給自己傳信,這個丫頭是顧家的人,並不會一心爲他們夫妻着想,老夫人一問連搪塞一句都不肯,直接就說出來了。
老夫人也笑了幾聲,“小兩口真是恩愛,趕緊讓夢生媳婦去歇一會兒,免得夢生晚上見媳婦一直忙着心疼。”
大家也跟着打趣,只有於夫人和瓊花不以爲意,在楊家時,顧夢生也是這樣,有時在衙上,想起了什麼事情,就讓人回來告訴春花,什麼別吃太涼的,別吹了風之類的,還有一次,衙前有人賣楊梅,他聽別人說很新鮮,就出來買了幾斤,讓人急着送回家,她們是見怪不怪了。
廳裡一片歡聲笑語,把剛剛雪花鬧出來的尷尬全沖走了。
到了傍晚,客人們陸續走了,宴客廳裡的人慢慢減少,老夫人身邊的一個丫環過來在春花耳邊說讓她去旁邊的一處小院,剛剛雪花就被扶到了那裡休息。
春花點點頭,帶着彩霞、彩虹過去了。到了門口,彩霞、彩虹被一位老嬤嬤攔住,春花認出那是老夫人身邊的人,再看到雪花的丫環也站在一旁,她便自己打開簾子走進去。
老夫人坐在上座,雪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個面目猙獰的老婆子站在她的身旁扶住她的肩膀,春花發現她的面色蒼白,大汗淋漓,好像馬上就能倒下來似的,吃了一驚,也顧不得給老夫人行禮就問:“二表姐怎麼了?”
倒不是她有多麼善良,而是雪花決不能在侯府出事,若是她出了事,那麼本來已經相信她不是楊三小姐的人都會懷疑。要知道,雪花鬧了一場,沒有一個人肯信她,就是謝氏也沒有幫她說一句話,而是找個藉口先回去了,把她一個人扔在侯府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