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書香世家是怎麼也不可能讓女兒去做妾, 但在哪裡也不缺白家之流,一面自稱名門,一面把自家女孩送到職高權重人家做妾。送出一個女兒, 成本實在是太小, 若是得了寵, 獲得的利益可就大了。以盧夢生的官職, 在這裡也算得上是高官了。以前在京城裡, 他們也曾多次遇到過這類的事情,沒想到剛到山東,陰差陽錯的, 又碰上了,而且因爲救人過程中的小事, 還被賴上。
雖然同情白小姐的遭遇, 但春花也決不可能因此就會讓步, 她正色道:“我們盧家是不納妾的。白小姐的遭遇,我自然也同情, 但盧大人一點錯也沒有,自然也不可能負這個責。”
“盧太太說的自然是,白家雖然也有藉此攀上盧大人的意思,但卻原本不是賣女兒求榮的人家,只是想給女兒多找一條出路吧了。”驛丞太太小心地解釋着, 又說:“盧太太眼下一口咬準了盧大人不納妾, 將白家推了出去, 若是白老太太帶了白小姐直接找到了盧大人, 憑白小姐的相貌, 盧大人看了難免不動心,萬一在濟南府直接收了房, 盧太太再過去豈不尷尬?”
她推心置腹地對春花說:“盧太太若一味不答應,傳出去名聲不好,未免有人會說什麼善妒不賢。還不如將人接進盧家,二房也是妾,既然到了盧太太的手下,還不是任盧太太隨意拿捏嗎。”
“盧家不納妾,不只是我這樣說,盧大人也是一樣,白縣丞不也碰了釘子?”春花笑着說:“驛丞太太既是白家的親戚,我便也託驛丞太太去勸勸白家:被擄失節是怎麼一回事,誰不清楚?不說有多少的證人,只說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用不着把別人的閒言碎語當回事。至於厲家如此是非不分,我看這樣的人家也不必結親,退了親並不是壞事,再尋一門好親事就是了。好端端的女孩家,又是書香人家出來的,哪有做妾的道理?”
驛丞太太說了半天,口都幹了,原以爲盧太太多少會鬆動些,沒想到盧太太同情歸同情,卻一點也沒動搖,與自已依然笑眯眯地說出這一番道理,反倒又讓自己去勸白家。但盧太太說的,似乎也滿有道理。
正在驛丞太太想要怎麼樣答話時,留兒從外面走了進來,她大約是知道驛丞太太的來意,神色間有些不豫,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向春花說:“母親,你只管好好養身子,白家的事我已經想出辦法解決了。”
“你一個孩子,能有什麼辦法?”春花奇怪地問。
“小姐想要怎麼辦呢?”驛丞太太也好奇地問。
留兒揮了揮手,卻只說:“怎麼辦你們就不需管了,只管再等上幾天看結果。”
春花等驛丞太太走後,馬上就追問留兒,“你倒底有什麼主意,趕緊說給我聽。”
留兒剛剛只不欲在驛丞太太面前說,現在對着春花自然要說出實情,“我和孔秀才商量出的好辦法:白家之所以非要把白小姐送給父親當妾,究其根本不過是因爲厲家退親。厲家退親又是因爲不明實情。孔秀才有一個同窗姓厲,就是白小姐定親的厲家子弟,因此孔秀才兩天前已經出發去厲家,打算向厲家說明那日的實情,這樣厲家就不會退親了,娘也就沒有煩惱了。”
春花拍了拍額頭,這主意怎麼說都是兩個年青人想到的,看問題不夠深刻、成熟和全面,但孔秀才已經出發兩天了,就是反對,也來不及了。於是春花急着問了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你這些日子時常與孔秀才在一起說話?”
“是啊,”留兒理直氣壯地回答:“這些天送來的拜帖特別多,都是他幫着回的,他還幫我與白家人講理,說得陪着白家祖孫同來的一個族叔啞口無言,後來我們想到要去找厲家說清當時的情況,他便急忙去了厲家,走的時候腳傷還沒全好呢。”
“你怎麼就讓孔秀才走了呢?萬一他的腳傷因此耽擱了,將來不能全好,那可要影響孔秀才一輩子了!”春花焦急地說,並不是她小題大做,而是科舉選士規定,學子首先要沒有殘疾,若孔秀才腿傷沒得到良好的救治,有了後遺症,將來會影響他的前途。
留兒的臉上,到了此時也露出了擔憂,“母親,我只想着厲家趕緊把白小姐娶回去,也就忘了孔秀才的腳傷。”不過她很快就自已解開了,“孔秀才是騎驢去的,他的驢和小廝都找了回來,想來腳傷也不會加重吧。”
“孔秀才倒是古道熱腸,不過,他回來後,不管事情怎麼樣了,你都不要再麻煩他了,他畢竟是個秀才,還是要以舉業爲重。”
“我哪裡是去麻煩他!是他一直主動幫着我們。”留兒笑着說:“母親,你放心,孔秀才這樣幫我們是因爲父親救過他。他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
春花細想,這些天裡,白家確實非常安份,想來也不只是被自己暈倒嚇壞了,應該也有孔秀才和留兒的對應。春花再次看留兒的表情,一派光風霽月,又因爲時常照顧自己,她的眼圈有些發黑。於是她又心疼地說:“母親沒事了,留兒你也要多休息。”
“母親,我身子好着呢。”
春花拉着留兒的手,笑着說:“留兒真長大了,很多事情母親原來不願意讓留兒這樣早就接觸,但你總歸是長大了,還是要說的。”
於是春花便與留兒分析,“你想想,厲家只得得白小姐被流民擄走就要退親,這樣的人家要麼就是古板至極,要麼就無情無義。若是母親是白太太,就是厲家同意重新結親,我都不會把女兒嫁過去。漫漫一生,誰知道還會遇到什麼樣的困難?若是隻要遇到了困難,夫家的人就要將你拋棄,這樣的人你還會要嗎?”
留兒原沒想到這一層,此時不住地點頭,“哎呀,孔秀才已經走了,那可要怎麼辦?不如我們派人去將他追回來吧。”然後她又趕緊說:“算時間孔秀才已經到了厲家了,這可怎麼辦好?”
春花瞪了她一眼說:“你遇事就不能不急躁,好好想一想再說話嗎?”
留兒垂頭想了想,擡起頭來時果然穩重多了,她從小由春花教導,頭腦很夠用,“孔秀才未必能勸得動厲家,就是勸動了,白家會不會同意呢?”
“等孔秀才回來後,我想與白家在一起談一次,如果他們不是爲了攀附我們家,我們可以請東昌府的太太們爲白小姐說一門合適的親事,若是白家人就想把女兒送進門當妾,我們也不能由着她們,就把事情是怎麼一回事都對外面說清楚了,再將她們都趕出東昌府,畢竟你父親的官聲纔是最要緊的。”
春花告訴留兒,“不管最後結果怎麼樣,我也不希望白小姐真的進了庵堂或者真的送了命,我們做人,自然要先顧着自己,但總還要與人爲善的。”
“我知道了,母親。”留兒點點頭,“白家不仁,我們卻不能不義,就當給母親肚子裡的弟弟妹妹積陰德了。”
“正是這樣。”春花又提點留兒,“你去處理白家的事,要注意一點,白家祖孫三人,態度並不一致,白老太太最爲堅決,白太太就柔和得多,至於白小姐,別看她要死要活的,其實並沒有什麼主意,只是讀了幾本烈女傳之類的,又被祖母用話逼住了。”
看留兒帶着些疑惑的目光,春花又接着給她說明,“原本白縣丞是和夫人女兒一起遇到這事情的,當時他們什麼也沒說就上任去了,可見白夫人和白小姐並沒有這個主意。可白老夫人知道了,才找過來,就說明是她最堅決,再加上我見她言語間不只是逼着我們,也是逼着白小姐,纔有這樣的推斷。想通了這些,你就根據這幾個人的特點,分別對待。對白老太太要強硬,對白太太和白小姐要以理服人。”
孔秀才在離開五日後回來,不出大家所料,厲家確實沒有同意恢復親事。聽留兒轉達孔秀才的話,厲家的態度非常堅決,女子被流民擄走,就是名節有失,萬不能進厲家的門。
春花聽了這消息倒沒說什麼,只是問:“孔秀才的傷怎麼樣?有沒有請骨傷大夫再幫他看看,用什麼藥我們出纔是。”
留兒笑着說:“我看他現在倒比出發時好一些了。剛剛我讓管事的去請大夫,孔秀才說不用,只要多歇歇就行。”
“你好好謝謝孔秀才,以後的事情就不要再麻煩他了。”
“我當然也說不麻煩他了,可是孔秀才他並不急着回家,腳上的傷也還要養幾天,讓我有什麼事只管叫他。”留兒對孔秀才的印象非常好,“孔秀才不只是肯幫忙,而且他的學問好,白家人都說不過他。而且聽說他是孔聖人的後代,爲了名聲也老實多了。”
白老太太見自家是武將,一直自詡是書香世家,頗有一種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意思,但在孔秀才面前就不敢說什麼了,春花也忍不住笑了,又說留兒,“所以呀,平時你總是不認真讀書,現在知道了吧,好好讀書是很有用的。”
“是啊,”留兒竟然很服氣,“聽孔秀才說話,還真長學問呢。他說現在大家都信的很多東西並不是他的先祖的意思,其實孔聖人並不是如今理學家們拘泥頑固之人,孔聖人說過‘嫂溺,叔可以援之以手’,‘以德報怨,何以報德?’,還有,孔秀才說,纏足其實是違反聖人的教導,‘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之。’他說孔家都不給女兒纏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