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春花如常地抱了阿瓦去了福壽堂。皇上駕崩的消息還沒有公佈出來,侯府裡還是如平時一樣花團錦簇,大家都圍在老夫人身邊說笑, 春花也湊過去說了幾句, 就準備告退。
“孫媳婦去給夫人請安。”這是春花最常用的藉口, 反正侯夫人見了她最多兩句話就能將她打發走, 更多的時候就讓人在門外攔着說不必見了。因此春花對她的這個嫡母婆婆印象頗好, 大家就這樣井水不犯河水,既不必裝做母慈子孝,也不必鬧得翻臉成仇, 這樣很好。所以,每次給侯夫人請安, 春花只當去散步而已。
“你母親病着, 知道你有孝心, 但也不必去了,讓她靜靜地躺一躺。”老夫人笑着說:“你過來坐着, 祖母有話與你說。”
春花坐到了老夫人的身邊。
二太太、二奶奶、四奶奶等人都是有眼色的,一個個找了藉口退了出去,最後屋子裡只剩下老夫人和春花了,就連阿瓦也讓常媽媽抱走了。
“昨天東西都送走了?”老夫人笑着問:“官服、便服、靴子、襪子什麼的都帶全了?”
“我親自收拾的,都帶全了。”春花也笑着說:“若是夢生缺什麼, 也會打發人過來, 祖母就放心吧。”
“昨天來報信的是誰?”
“是夢生的義弟, 也是他手下的總旗。”
“都說叔嫂不見面, ”老夫人看着她說:“昨天我看他還扶着你, 雖然事出有因,但你也要注意些, 讓夢生知道不好聽。
這又是鬧什麼?春花思索了一下,老夫人雖然性格強硬,可是總脫不了內宅女子的特點,有些事情就喜歡繞着彎說。應該是想威脅她不把昨天的事情告訴夢生吧!
“別看他當了總旗,個子也竄了起來,其實今年剛十六,生日還沒過。” 春花笑了,“他和小琴是雙胞胎兄妹,從小就跟着夢生和我,與親弟弟差不多。去年我還幫他洗頭呢,住進了侯府見面少多了,但情份還在,看我摔了扶我一把算什麼,就是夢生在一旁我們也是一樣!”
這個孫媳婦,怎麼就這樣難搞!自己還什麼也沒說,就又讓她把話堵了回來。老夫人更直接些說:“我一個表侄前些時候休妻,原因就是犯了七出之一的口舌,我聽了心裡一直不舒服,就想告訴府裡的媳婦們,都要謹行慎言。”
“祖母說得對,我小時就讀過書,三從四德一直牢記在心頭,現在還能背出《女誡》呢,要麼我背一下祖母聽聽,保證一個字都不差。”說着她頑皮地笑笑,“我和祖母打賭,錯一個字輸一吊錢,若是一個不錯,祖母給我十吊錢!”
老夫人無奈,又不能與夢生媳婦翻臉,甚至不能說一句重話。形勢比人強,夢生如今是新帝的心腹,想控制夢生媳婦就更難了。她笑着說:“我可不和你賭,白白輸你十吊錢!”
春花見老夫人不再揪住她不放,也放鬆下來,她是一定要將那晚上的事情全部告訴顧夢生。不是爲了出氣或者告狀,而是要顧夢生警惕,有這樣的家人,他隨時要注意不能放心地靠過去,以免被人揹後捅了刀子。
老夫人見說不通春花,突然變了臉,“你就是當年的楊家三小姐,先帝親封的五官誥命夫人!”
“祖母怎麼也糊塗了?”春花微笑着上前,“見過楊三小姐的人都說我和她非常像,可是,我自己知道我不是,還有很多人也都知道,像楊家的人、魯家的人,最關鍵的是夢生,他知道我是誰!”
老夫人氣吁吁地盯着春花,她其實沒有證據,但對於事實,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武成侯府的五奶奶說過後她一直沒有放鬆這件事,雖然派了幾個人去查沒查到什麼,但是楊閣老的夫人和林家大太太對自己這個孫媳婦的喜愛和關照非同一般,而昨天孫媳婦竟能在侯府之前知道皇宮內的消息,不用說一定是來自楊閣老。
楊夫人對侄女喜愛還可以說是婦人之仁,而楊閣老豈能事事把夫人的侄女放在心上?再加上孫媳婦的年齡、相貌和去遼東的時間都那樣吻合,很顯然,孫媳婦就是楊家的三小姐。
可是孫媳婦的回答又是這樣可惡!
明明白白的事情,她卻紅口白牙的不承認,底氣還是那樣的足!她的底氣無非是楊家、魯家還有夢生。
可是,形勢比人強,如今的泰寧侯府,不僅不敢對楊家有一絲一毫的不滿,就是對遼東的魯家也鞭長未及。最重要的是,在這件事上,自家的長孫也不會認的。
老夫人心思千迴百轉,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嚇住春花了。她緩和了神色,“我老太婆還沒真糊塗,不過不糊塗些做不得家婆,也只好糊塗了。”然後又笑問:“你怎麼不把小琴和留兒帶進來?許久不見,我都想她們了。”
想是不大可能的,只不過老夫人是打算藉着她們與折柳院處好關係而已。小琴和留兒偶爾與老夫人接觸並不是壞事,老夫人畢竟是有見識的老封君,她的指導在這個時代比春花還要適合,春花自然會答應。
六月裡,皇太子登基,大赦天下後,又下旨“暫不遷都”。春花知道皇帝肯定不會遷都南京了,他一定是因爲不好直接違反先帝的旨意才這樣說的。那麼,與夢生以後也會留在京城了。
三個月的國喪照例要守的,京城時隔半年又陷入了沉寂中。春花新開的靖遠樓收益也直線往下掉,雖然國喪不影響大家吃飯,但畢竟禁了娛樂婚嫁,吃酒席的人要少得多了。
有點損失春花倒還能承受得了,她只是盼着顧夢生趕緊回來。但是知道他在宮中,沒有什麼危險,這種思念就只有甜蜜,沒有擔憂了。
六月底的一天,顧夢生終於回了家,而且他的身份已經是正三品的指揮使,以後他將獨領一旅京衛。雖然只是個三品的指揮使,但顧夢生所領的京衛是二十個直屬於皇上的京衛之一,人數、武器、訓練等都要遠遠高於普通衛所,當然他身上的責任也重多了。
福壽堂裡擺了酒菜,雖然沒有鼓樂,但一點也不冷清,春花百般推讓後被拉到了孫輩中的第一席,小琴和留兒與府裡的幾個小姐一起坐在老夫人的身邊,她們都受到了比平時要好得多的待遇。
隔了屏風,春花也聽了顧夢生講述了他們的行程,又說:“皇太子英明睿智,料敵在前,帶着我們繞路提前回了京城。”
“如今天下已定,漢王不足爲慮。”泰寧侯也這樣說。
女眷們聽了大概,知道局勢平穩,也就不再注意朝廷中的事了,老夫人和三奶奶說起在宮裡的所見所聞。老夫人和侯夫人都是超品侯夫人,三爺有蔭封的三品官職,三奶奶也是三品誥命夫人,這些天她們都數次進宮,先是爲先帝殉葬妃嬪守制,後是爲恭賀冊封太后、皇后。
“去年妃嬪殉葬的時候,我跪的地方靠後,只勉強聽了幾聲哭,倒不覺得什麼,”三奶奶想起宮中的事來,握住胸口說:“這次新皇妃嬪少,我們的位置都靠前不少,聽着那哭聲,我嚇得差一點就跪不住了。”
“沒想到生了三個兒子的郭貴妃也殉了去。”四奶奶雖然沒入宮,但畢竟是勳貴女,也知道一些內情,同情地說,“一點也沒給三個藩王面子。”
“你懂什麼,”二奶奶說:“成祖時也不過是張貴妃以勳貴女故免殉,別人還不是一樣。”
春花雖然聽過殉葬,但猶有些不信,問道:“真的讓活人殉了?”
“哪裡還有假呢?”三奶奶打了個哆嗦說:“我們跪在院子裡,還能看到屋子裡的人影,內侍們將宮妃掛上後,就撤去踩着的小桌,一片哭爹叫娘,情景實在慘不忍睹。有一個采女,入宮不過十幾日,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聽說還寫了一首絕命詩。”
大家都嘆息起來。
“少奶奶將來封了誥命夫人,不就能自己看到了?”突然在下面侍候的桃姨娘冷哼一下,插了這麼一句話。
所有的人都看向春花,老夫人擡頭審視,二太太不知所措,二奶奶低頭不語,四奶奶滿面通紅,留兒握了拳似要站起來,春花笑着給了她一個眼色,然後問道:“二奶奶,怎麼也不給桃姨娘設個個座位呢,大家一起坐下說話多好?”
桃姨娘是個沒腦子的,今天她來這裡應該就是被人當槍用,而用她的人不外乎是老夫人、二太太、二奶奶一系的,三奶奶已經死了心,四奶奶是桃姨娘的兒媳婦,她嫌丟臉還不夠呢!
春花的反擊也很刁,她不與桃姨娘對上,而是責怪二奶奶這個管家奶奶,桃姨娘要是有資格在主子說話時插嘴,就有資格有座位,否則就不該插話。而且無論二奶奶怎麼說,都會得罪四奶奶。據春花看,四奶奶雖然是庶女出身,卻機敏有見識,並不好對付。
見新任的指揮使奶奶把禍水引到自己這裡,二奶奶低頭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