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的這些實際行動, 顧夢生看在眼裡,在讚歎太太心善的同時也是領情的,他總歸是老夫人的親孫子, 血總要濃於水。
四奶奶本就是周全的人, 她孝敬侯夫人之餘也沒有忘記老夫人這裡, 每天都要來問病嘗藥, 老夫人對她也親熱多了。
而世子夫人, 這時也痊癒出了門。雖然額頭留下了傷疤,但看起來氣色還不錯,她恢復正常後, 也常在老夫人和侯夫人兩處孝敬。她原本與兩處關係就不錯,春花與四奶奶因她喪夫失子, 對她也非常照顧。
這天大家正在福壽堂裡, 四奶奶讓人捧進來幾套衣服和一些料子, 笑着說:“裁春裝的時候,我想大家都沒有心思, 就自作主張,爲大家挑了衣料,每人減半做了。如今老夫人身子也好了,我就想將那剩下的一半讓大家選了衣料,各自拿回屋子裡做, 可好?”
老夫人首先笑着說:“小四媳婦做事還真周全, 大家就按她的意思再選些料子, 喜歡什麼樣的自家去做, 別委屈了自己。”
屋子裡的媳婦們自然要幫着老夫人挑料子, 這個說硃紅壽字紋的好,那個說大紅牡丹的漂亮, 春花捏起布料,不出意料地在一匹匹料子的邊緣處看到了“福”字的標識,這都是福記出的面料。
福記有春花的股份,這事並沒有瞞過誰,四奶奶想打聽還是很容易的。原來泰寧侯府買布料並不在福記,可自從四奶奶一個人管家開始,所用的布料就都是福記的了。
果然沒兩天,肖太太就來拜見春花了。肖鵬娶的正房太太也是出身商戶,很會做生意。福記在京城建了銷售網後,一些生意免不了要與大戶人家的女眷打交道,有時肖太太出面比肖鵬還要方便。
春花早就與肖太太熟識了,見了她趕緊讓了她坐下。就聽肖太太說:“從年前起,貴府裡從我們福記拿了好幾批料子,每次都是大手筆。按規矩到了年底再結帳就行,可貴府裡的管家卻急着把銀子送來了,非但一點也沒壓價,反倒多給了一成。我就想府上可能事多算錯了,親自給四奶奶送回去,可四奶奶卻說什麼也不要,還說知道是少奶奶的生意,不能讓福記虧了本。”
肖太太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連茶也不喝一口,又接着說:“我原聽我們家掌櫃的說,少奶奶也不管泰寧侯府的家務,讓我只與別家一樣對待,可如今,四奶奶分明是想給少奶奶送銀子呢。這銀子,我是給您送來好呢,還是記在帳上,到年底算到少奶奶的分紅裡好呢?”
春花並不吃驚,四奶奶這是感謝自己不去和她搶管家的事呢!侯府富貴,日常花銷就不少,更何況兩場白事下來,所費甚巨。獨攬大權的四奶奶一定藉機發了財。她還知道不能吃獨食,分給自己一份。
春花想了想就點頭說:“既送了,我們就收了吧,肖太太什麼時候有空給我送來就行。”
肖太太聽春花拿了主意,接過茶笑着與春花說起了家常,“我們掌櫃的又添了個兒子,是在南京的劉氏生的,前幾天才接到信兒。肖家原本人丁不旺,到了下一輩,已經有了五個男孩了,掌櫃高興得很。”
劉氏就是肖鵬原來的妾室,送到了南京,肖鵬還在宣府和青州各安了和處家,納了妾,這些妾室不僅爲他生兒育女,還能幫他照看生意,這也是商人們常用的方法,畢竟夥計們怎麼也比不了自家的妾室用心經營。
春花以前曾看過書知道,清朝時最有名氣的皇商胡雪巖也是這樣做的,不過,他這種經營方法最後也是失敗了的。她決定有時間要找肖鵬談一談,讓他提前規避一下風險。
她還很佩服肖太太,說起小妾生的兒子,還滿臉高興的樣子。當然也可能她心裡並不舒服,只是做爲正室,總要裝出大度來。於是春花就問起了肖太太的兒子,“老大書讀得怎麼樣?”
肖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先生說還不錯,但我想等到十歲上,就讓他跟着掌櫃的出門長長見識,長子將來總要繼承家業的。老三今年也開了蒙,若是能讀得進去,以後就讓他考功名。”
肖太太還告訴春花,如棋和丈夫在江南也很好,他們管的生意也不錯。
顧夢生知道春花收下這樣一筆銀子後,倒頗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春花知道他是個正統的人,就笑着說:“你看我是想貪那筆銀子的人嗎?只不過不收就會得罪了人,不止這一筆,我這裡還有些東西,總要等到合適的時候,再拿出來纔好。”
“我哪裡會疑心你呢?”顧夢生拍了拍春花的頭說:“我是在想家裡這些人都有多少心思啊!”
春花正想評說一番,留兒進了屋子,笑着說:“母親,你這屋子裡薰的什麼香?今天女先生教我們識薰香,沒有一個有你屋子裡的味道特別,又淡淡地非常好聞。”
春花奇怪地答:“我從不薰香啊!”
“那是哪裡來的香氣呢?”留兒不信,上了臨窗的南炕,一面嗅着一面說:“現在味道比冬天時又淡了不少,只有在窗前才能聞到些。”
正在熟睡的阿瓦旁坐着的常媽媽臉變了顏色,敏捷地上了炕問留兒:“哪裡有香味?”
留兒見常媽媽這個樣子,馬上又深吸了幾口氣說:“我覺得只有窗子這兒還有點香氣,已經很淡了。”
春花也變了臉,上前嗅了一會兒,可還是什麼也嗅不出來,顧夢生也是一樣,而常媽媽在留兒的提示下終於感覺出一點香氣。
“是麝香!”常媽媽渾身都抖了起來,哆嗦着說:“姑爺,趕緊抱阿瓦去西屋,還有小姐和留兒也都出去,我讓人請劉院使過來。”
劉院使過來後,仔細查了半天才確定秋天時換的窗子木料是用麝香浸泡了的。麝香慢慢散發出來,持續的香味並不引人注意,留兒年紀小,鼻子靈,又不住在這裡,才能聞出來。現在,窗子裡的麝香已經散去了不少,很難分辯出來了。
事情很明顯,春花平時常在南屋的大炕上看帳看書帶阿瓦,在沒有玻璃和電燈的時代,她自然會坐在窗前,這樣窗子裡的香氣她和阿瓦吸的最多。而常媽媽等下人,很少會在主子屋裡的炕上坐着,就是坐着,也不可能坐到了窗前,所以根本發現不了。
要不是留兒前些天在這裡帶阿瓦,又趕上跟着女先生學識香氣,碰巧揭穿了這事,等再過些日子,香氣全散沒了,這事就水過無痕,誰也不會知道。
這手段、這心思還真夠縝密毒辣!
而且還真傷害了春花。劉院使爲春花診了脈,小心翼翼地說:“少奶奶原本有宮寒,總算養好了,可現在又吸了麝香,恐怕以後子嗣上還會有波折。”
春花咬着牙控制住自己,請劉院使給阿瓦幾個人診脈,焦急地問:“大家都怎麼樣?”
“麝香對男子本就沒有什麼作用,顧指揮使自然無事,小少爺也不要緊。小姐雖然也中了些毒,但她畢竟吸的日子淺,現在年紀也小,好好調養幾年就沒事了。”劉院使知道春花的所有事情,看看春花說:“給小姐調養身子的方子我這就開出來,回頭讓她吃上幾副後再看看。至於少奶奶,待我回去想一想,再寫信問一問父親,總會想出法子來。”
顧夢生上前深深一揖道:“就拜託劉老院使和劉院使了!”然後送劉院使出門去了。
常媽媽哭着打着自己的臉說:“都怪老奴,怎麼就沒想到!”
留兒也自責地說:“老夫人病了時,我每天都在這裡帶阿瓦,就聞到這香氣。若是當時我告訴母親就好了!”
春花上前拉着她們說:“這樣的手段,誰又能想到呢?好在阿瓦沒事,你們也都不要緊。”說着眼淚就控制不住掉了下來,接着她哭出了聲。常媽媽和留兒也抱着她哭,阿瓦也醒了,看着大家都在哭,也跟着大哭。
大家手忙腳亂地哄好阿瓦,廚房那邊已經將飯送了過來,春花意識到不對了,“夢生怎麼還沒回來?”
送劉院使哪裡能用這麼多時間!
彩霞進來說,“指揮使去了二房那邊。”
春花的心更亂了,她勉強打發留兒和阿瓦吃了飯,自己卻一口也咽不下,就讓奶媽帶阿瓦出去玩,自己進屋子裡躺下了,沒多久,枕頭就溼了一大片。
她想到過請劉院使給自己看看,肚子裡爲什麼又沒了動靜,可侯府裡出了這樣多的事,也就先放下了,結果,原來如此!
春花是多麼盼着再生一個女孩啊,顧夢生也是如此,可如今他們的願望都破滅了,而害他們的人,正是侯府裡的。
一雙大手幫她擦着眼淚,春花拉住了那手,感覺出顧夢生渾身都在顫抖着,知道他的氣憤不在她之下,便低聲問:“你做什麼去了?”
“我把二爺的手砍了下來。”顧夢生說着緊緊地抱住春花,把頭埋在她的懷裡,夢囈般地說:“我本想砍下他的一支胳膊,可是到了最後的時候,我的刀還是偏了。”
顧夢生是身經百戰的軍人,他的刀怎麼可能偏,不過是最後的時候心軟了而已。想絕他的子嗣的人是他的親人,他得有多麼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