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顧采薇話說完了,先找來的卻並不是武家,而是各個邊關的將士們。
此時的洛陽早已經邁入了陽春三月,到處草長鶯飛,花木繁盛。而面向突厥的邊關各處都護府那裡也逐漸冰雪消融,通往神都的路途解凍,因而無數道扣押在驛站裡的奏報還有奏摺都雪片一樣的飛往朝廷。
然後,全神都上下的人就都知道——
在長寧侯的主導下,去年年底邊關各處都新進了幾把陌刀,還有一大批箭頭,以及改良過後的刀槍劍戟等等等等。這些東西製作精良,原鐵石質量也都極好。因此纔剛被送到邊關,就被投入使用。而且在接下來對抗突厥劫掠的時候發揮了極爲重大的作用。
尤其是那幾把陌刀,就算砍向人高馬大的突厥人馬身上,那也跟砍瓜切菜一般,一刀一個,毫不留情。雖然每個地方分到的刀子數目都不多,可勝在這陌刀好用啊!一把幾乎能抵得上之前的兩把,那麼一路砍下去,直接將突厥人給砍得人仰馬翻,也將他們給砍破了膽。
這個冬天,突厥來犯的次數明顯減少。甚至在庭州的瀚海軍那邊——也就是和杜雋清關係最好、裝備新款陌刀最多的這一支隊伍這裡,他們甚至還乘勝追擊,活捉了突厥一位王叔!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緊隨而至的就是滿心的歡喜。
但是,杜雋清卻因爲犯了錯,早已經被女皇強制在家閉門思過。這接二連三的功勞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全都算在了朝廷的頭上。
因爲這個,朝中不少人都感嘆:“長寧侯這次真是虧了啊!這麼多大功勞,要是真落在他身上的話,少說升個國公那是肯定的。結果現在倒好,他不僅什麼賞賜都沒有,之前的所作所爲還被昭告天下!如今全天下人都只知道他爲了爭權奪勢不顧人命,卻根本不知道他其實是犧牲了那麼多條人命,最終換來的卻是邊境的安定和平!”
“可不是嗎?說他是血虧都絲毫不爲過。要是換做我,我現在只怕已經在家裡捶胸頓足,飯都吃不下了!”
可是,杜雋清不然。
聽說了邊關將士們獲勝的消息,他只是淡淡說了句:“我就知道,我指揮人精心打造出來的東西,質量一定沒的說。”
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
因爲現在他們已經閉門造人成功,顧采薇又傳出喜訊了!
杜雋清一邊忙着教導女兒,一邊還要管又吐得昏天黑地的顧采薇,他根本就沒有心思管那些邊關傳來的喜訊。
只是,他不管那些人,那些人卻又主動來找他了。然後——長寧侯府門房裡很快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
送禮物的人也不進門,只站在大門口對着門房高聲喊道:“我們將軍特地命在下前來探望長寧侯、長寧侯夫人以及府上的小娘子,這份禮物是我們將軍贈與長寧侯的謝禮!謝謝您引導諸多鑄劍大師研發出這一款新陌刀,還有各種箭頭兵器。那些東西大大增加了我們的作戰實力,不止打得突厥屁滾尿流,也讓將士們難得過了一個還算安穩的年。因此,一點禮物聊表心意,還請長寧侯笑納!”
至於箱子裡的東西……
既然人家都已經把東西送上門來了,杜雋清自然笑納了。
把箱子搬進去打開一看,就見裡頭裝着一些邊關特有的藥材,以及各種金銀珠寶,一看那款式就知道是從突厥那邊得來的。
這些東西並不十分貴重,但勝在心意十足。
看到這些東西,杜雋清脣角才泛起一抹笑:“看來,我之前三年的努力沒有白費。”
“那是當然。”顧采薇立馬點頭,“我們四處請高人去永興縣坐鎮,砸了那麼多人力物力在改良兵器上,中間爲了保障改良後的成果,還和武家鬥智鬥勇,這裡頭的血汗根本數都數不清。那麼現在,數年的努力終於換來邊關將士們的肯定,這是肯定的,也是你本來就應得的。”
眼看杜雋清因爲她這番話而脣角揚得更高,顧采薇就又說道:“而且,這還只是開始而已,接下來陌刀立下的功勞只會越來越多。你的名聲嘛……雖然因爲陛下廣發詔書,讓你在平民百姓中間顏面受損,可那些在邊關、還有各個機要軍事地點拿到咱們永興縣出產的兵器的人,他們可不會傻乎乎的被那麼一張詔書給騙了。朝廷裡那些人精就更不會了。”
“甚至……我覺得,現在他們紛紛往咱們侯府這邊來送禮,送禮之前還故意要高聲喊話,這就是在有心爲咱們鳴不平呢!”
“我看出來了。”杜雋清點點頭,眉眼間也不知不覺帶上了一抹炫目的光亮,“所以我心甚微。而且,這麼說來的話,我應當也已經名揚天下了吧?不管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反正全天下的人都已經知道有我這個人了。”
“那是肯定的。”顧采薇立馬點頭,她頓時又掩脣笑了起來,“可真是難得呢!三年了,你可算是以杜家子弟的身份揚名天下。雖然現在還是處於譭譽參半的程度。”
“譭譽參半不要緊,只要先讓別人都知道了我的名號。再接下來,我會慢慢讓那些被詔書騙了的人也慢慢改觀,讓他們知道我杜氏一族還是後繼有人的!”杜雋清定定說道。
有了軍方那些人的肯定,他明顯精神大振,現在說起話來底氣都足了。
顧采薇就隨手又往送來的箱子裡抓了一串瓔珞項鍊掛在小娘子脖子上,然後笑道:“他們一口氣送來這麼多東西,咱們也用不完。更何況這一年間咱們都不需要出門交際,這麼好的東西落在咱們手上根本就是浪費。既然這樣,那就除了藥材外,其他東西留下幾樣咱們喜歡的,其他的都分送給親朋好友吧!”
女皇雖然限制了他們出門,卻並沒有限制他們和旁人來往。
杜雋清立馬點頭。“一切隨你,你高興就好。”
於是,顧采薇就興致勃勃的將東西分撿好,挨個給顧家、萊國公府上那幾房人,還有和杜雋清來往密切的秦家、房家送了過去。
於是乎,這幾家人就成了朝廷裡最先得到突厥戰利品的人家!
沒錯,就是最先得到。畢竟邊關將士們打退突厥,拿到戰利品,這些東西需要事先清點、登記在冊,然後再裝車,隨着回神都述職的將領一道被運回來。那麼沉的東西,運氣來頗費力氣,一天走動的距離必然不長。而先一步跑出來送捷報的人則不然。他們只騎着一批快馬,懷裡揣着捷報,手裡舉着箱子,一路快馬加鞭,不出一個月就到了地方。然後,也就順理的將謝禮交到長寧侯府上。
而這個時候,大批量送回神都來的戰利品還在半路上呢!
這個時間差自然給顧家、杜家這幾家人大大的長了臉面,也叫他們迅速在洛陽城裡拓展開了關係。尤其是顧程遠,身爲顧采薇這個身體的父親,他順理成章的低價買進了一所位置很是不錯的宅子,一家人可算是在神都也有個正經家了!
也是因爲如此,他轉而對顧采薇這個女兒讚不絕口。出去見人,總是三句話不離這個懂事聽話的女兒,雖然自稱顧采薇一家回到神都後,他們根本連見都沒有見顧程遠一眼。
相較於他的得意洋洋,田氏這兩年精神越發的恍惚不定。
在聽說杜雋清前腳犯下大錯得罪了武家,後腳又被那些軍方的人極力推崇後,她更嚇得不行。“老爺,那兩個孩子實在是太冒進了!你說他們好好的怎麼能得罪武家呢?現在好了,他們徹底被武家盯上了,手裡唯一能做靠山的鐵礦也被搶走了,你說接下來他們可該怎麼辦啊?現在他們是靠着之前的功勞風光無比,可以後呢?武家要是趁着這個機會把礦山給挖空了,那等來年他們再把礦山接回去也沒用了啊!要不……咱們就和他們斷絕關係吧!反正不能再讓他們連累我們了!”
顧程遠聞言一把將她推開。
“你這女人是瘋了還是傻了?如今女婿在朝中如日中天。他雖然一直閉門思過,可朝中人對他都是持欽佩和憐惜態度的。而且,因爲不能給他升官,陛下就轉而給萊國公府上的人還有我都升官了。如今我都已經是禮部郎中了!再加上他們送回來的那些金銀珠寶,你知道這些都給咱們家增添了多少臉面嗎?現在你走出去能被人這麼尊重,也都是因爲他們的緣故!結果現在,你卻說要和他們斷絕關係?你這不等於是自掘墳墓嗎?”
“可是……他們倆那麼不聽話。咱們交代過他們多少事情,他們全都當耳旁風,只知道我行我素。現在他們就把到手的天大功勞都給扔了,天知道以後他們還能幹出來些什麼事?我害怕!”田氏低叫。
她是真的害怕了。
在得知顧采薇的真實身份之後,她回家後就大病了一場。病得昏昏沉沉的時候,她接連夢到了之前一兩年的情形。當曾經的一幕幕再次出現在眼前,她才發現——原來她的寶貝女兒早就已經換人了!
然後,她還有夢到了顧采芹……不對,應該說是顧采芹的魂魄過來託夢。夢裡的顧采芹哭得梨花帶雨,拉着她的衣袖控訴自己被顧采薇奪走身體、還被杜雋清矇騙的事情,又哭訴自己失去了做惡鬼的機會,現在就是一介飄零小鬼,處處被人欺負。
她在夢裡也心疼得不行,當即放話要去找顧采薇算賬!給自己女兒報仇!
“阿孃,不行!”但沒想到,她這話剛一出口,顧采芹就嚇得臉色一變,趕緊拉住了她,“阿孃您可千萬別做傻事!您要是那麼做了,我就真要魂飛魄散了!”
看女兒嚇得小臉慘白,身體也在瑟瑟發抖,一副真被嚇壞了的模樣,田氏急得不行。
“阿芹,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你快和阿孃說清楚!”
可顧采芹卻白着臉搖頭。“阿孃,這個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不能說啊!現在我的魂魄被別人給捏在手裡,他又和七娘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一旦七娘子有個好歹,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說的那個人是誰?”田氏又問。
“我不知道!”顧采芹哭着搖頭,“我現在記憶越來越模糊了,只隱約聽到別人管他叫過一生二郎君。至於其他的,我都想不起來了!”
“二郎君?這天下那麼多二郎君,你可讓我怎麼去找啊!”田氏低叫。
顧采芹頓時又淚如雨下。
到最後,這對母女只能相顧無言,雙雙涕淚直流。
再後來,顧采芹又給她託過幾次夢,但夢裡的顧采芹越來越虛弱,和她說話的時間也越來越短。直到現在,顧采芹都已經三個月沒有找過她了!
田氏心疼女兒,卻又不敢去找顧采薇。她也試圖告知顧程遠這件事,可誰知道顧程遠現在因爲顧采薇的關係一直在升官,和朝中不少人都打成一片,這可是他多年來的心願啊!現在可算是得以實現,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把田氏的話往心裡去?
田氏說的次數多了,他甚至板起臉教訓她:“你這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二娘子現在是侯夫人,她和太平公主教好,也進宮面見過女皇陛下好幾次,見識早已經不是普通人能比得上的,那她的性子自然不會再和在家裡的時候一樣軟綿。她作爲長寧侯夫人,必須氣勢強硬,心裡有自己的主意,不然豈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的欺負她?你不過就是眼看曾經對你百依百順的女兒突然不聽你話了,你心裡不自在,才編出個二娘子換人了的說法。這種話你少給我在外頭瞎說!不然,要是二娘子的名聲受損,連累壞了我的仕途,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麼這一次,再聽田氏說起來,顧程遠依然沒給她任何好臉色。
他一把將田氏給推到一邊。“你這個女人有完沒完?在這朝堂之上,從來就沒有八面玲瓏、處處如魚得水之人。女婿既然選擇了站在狄閣老這邊,那他必然和武家不對付。這種情況在朝堂上再常見不過了,也就你沒見過世面,聽到點風聲就嚇得跟什麼似的。二娘子和女婿要是像你這樣,他們哪能有今天的成就?我看你接下來還是別出去走動了,就老實點待在家裡帶孩子好了!”
“夫君,我說的都是真的!爲什麼你就是不肯信我?”田氏都要急哭了。
顧程遠沒好氣的別開頭。“我信你纔怪了!現在,你別攔着我的路,我還要出去赴宴呢!”
然後,他竟是又將田氏給推開,就徑自大步流星的走了。
田氏後退幾步,她立馬膝蓋一軟,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當然,這些顧家裡頭的家務事,顧采薇不會知道,她也沒有興趣知道。
畢竟,自打軍方挨個來侯府門口送禮之後,他們都不用任何動作,長寧侯府就又在神都裡頭聲名鵲起。這件事絕對不是武家希望看到的。
因而很快,武家人就找上門來了。
杜雋清一如既往的讓門房將他們拒之門外。
可武家人哪裡是顧程遠還有杜雋澤那樣好打發的?杜雋清不見他們,他們就天天派人來,一來站一天。到了後期,來人甚至還自備了一張護窗,一把油紙傘,就那麼穩穩的在侯府跟前紮根了!
長寧侯府地處皇親貴胄們聚居的地方,門口人員來往並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武家這樣天天來找,最後竟然還幹出這樣的事情來,自然慢慢的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力。因而後來每當武家人再來的時候,他們總會悄悄的派幾個人過來看熱鬧。
武家人要的也就是這個效果。
等到看的人多了,他們就放開了嗓子對着侯府的大門叫喚:“長寧侯,樑王殿下知道你對於手中的礦山被指給他一年這件事很不甘心,可你也不該悄悄的把那邊礦山裡的鑄劍大師都給放走了啊!還有山裡好些管事的人手,你也把人給遣散了!你這無異於是隻留了一個空殼子給我們,你也太不厚道了!”
這是故意在和那些軍方的人反着來,好讓其他人也好好看看杜雋清的真實面目呢!
而對於他們的這番說詞,顧采薇和杜雋清都無力反駁。
因爲,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得知礦山被交給武家使用一年,扶風子和歐神子立馬放話不伺候了!
然後,他們就收拾了行禮,揹着自己的工具撒腿走人。
他們是顧采薇費盡千辛萬苦才請來的大師,本來也沒有和杜雋清簽訂在這裡供事多久的字據。所以他們要走,那就是直接把當月的錢結清,然後就能瀟灑的走人了!
只不過,扶風子走的時候,他還把杜逸給帶上了。歐神子也將顧天元帶走了。
武家知道之後趕緊派人去追,可又哪裡追的上?
這兩個人當初離開的時候,就對外放話:“我們在這裡呆了三年,膩了。接下來,是該出去遊走天下,好好放鬆一下了!”
至於去哪裡遊走,他們沒有說。武家撒下去天羅地網,這麼長時間下來也沒有把人給找到。
還有礦山上管事的那些人,這個其實是杜雋清一開始就和軍方那邊商量好的。前年他做主,讓杜雋洪帶着幾名鑄劍大師去了庭州加入瀚海軍,從那以後杜雋洪就駐紮在了庭州。他們一開始是將武家送去的斷頭箭融了重新打造,然後就開始修補兵器庫裡廢舊的兵器,還有一些徹底斷掉或者鏽死不能用的,他們也都想辦法加工打磨、亦或是再融了重打。
這些工程十分繁重,但好在那些鑄劍大師都在扶風子和歐神子兩個天才身邊觀摩學習過一段時間,他們的技藝也大爲長進。所以在他們的不懈努力下,去年瀚海軍除了又得到一批陌刀外,也意外收穫了許多改造過後的新兵器,軍隊的戰鬥力大幅提升,對戰起突厥來自然越發得心應手。
其他人都看在眼裡,自然也都紛紛動了心思。一開始還只是瀚海軍的將領主動向親朋推薦,然後那些來和杜雋清商量要人。接下來,事情就演變成了軍方去永興縣拉兵器的時候,順便也向杜雋清提出這樣的要求。杜雋清爽快的同意了。
也就在他後來被女皇急召回神都之後不久,各個軍方聽說了消息,都趕緊派人去永興縣,將杜雋清一開始安排給他們的人都給帶了回去。
因而,等到武家興致勃勃的接手了永興縣的礦山,再連忙趕到那裡想要一展本事的時候,卻發現礦山裡的主心骨都已經被抽走了,只留下一個空殼子給他們!
他們如何能不生氣?
既然生氣了,他們必然不忍着。偏偏這個時候,那些軍方佔了那麼多好處,還都跑來給杜雋清歌功頌德,武家人就更看不下去了。他們忍無可忍,直接派人過來長寧侯府門口揭露杜雋清的醜惡真面目!
然而不管對方如何義憤填膺,杜雋清很鎮定。
他還讓杜仁出去傳話:“請你轉告樑王殿下,這些事情的確是本侯做的,樑王殿下如果不樂意的話,大可以再去向女皇陛下告狀,不然自己聯繫那些人,讓他們把人送回去也行啊!算算時間,礦山上的人抵達邊關也沒多久,肯定都還沒和當地的人熟悉呢!你們趕緊把人給叫回去,應該還能趕得上開工。”
這話諷刺意味十足,差點沒把武三思的鼻子都給氣歪了。
“杜雋清,杜雋清,他好大的膽子!一面在姑母跟前裝大度,卻一面又故意給我使絆子,他好不要臉!”
“阿兄,其實事情也沒那麼糟。長寧侯只不過是從礦山上調走了幾個人,但礦山還在,山上的民夫也還在,那些鑄劍室、以及一半的鑄劍大師也都在。再加上陽新縣那邊的人手,你好好安排一下,肯定也能用。好歹去年陽新縣的鑄劍大師們也都和歐神子扶風子有過不短的接觸,他們的鑄劍技藝必定也有大幅的提升。你看,去年他們從陽新縣拉走的兵器,到現在不也沒再傳出有出事的嗎?”武攸暨見狀連忙勸他。
武三思立馬瞪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這件事要不是你攔着,我早知道了,又何至於鬧到這個地步?這樣一來,他杜雋清不會和軍方交好,現在就更不會由着這些野蠻人站出來給他撐臉面。我也就不必這麼心煩了!”
“那阿兄你這麼說就錯了。”武攸暨定定搖頭,“我那麼做,其實可都是爲了幫你。”
“你幫我?呵呵,你幫我什麼?你那麼做,分明就是爲了討好太平!”武三思冷笑。
武攸暨眼神微冷,但面色依然堅毅。“誠然,我這麼做也是爲了討好太平。可阿兄你別忘了,你授意四郎讓陽新縣的工匠們直接將污水排入河中,就是爲了阻斷永興縣的作業,你這等於是斷了他的活路!長寧侯此人心思深重,睚眥必報。如果不是我一開始就向他保證可以幫他,你覺得他會只是率人舉着陌刀殺你們家幾個護衛?他只怕當時已經連四郎一起給砍了!他要是再借口陌刀大成,運上幾把回神都,然後趁你們不備直接提着刀砍上你家……以陌刀的威力,你覺得就算齊集你家所有護衛,他們又能抵擋多久?”
武三思一臉冰冷。“你這只是假設罷了。神都城門門禁森嚴,怎麼可能容許他帶那麼多陌刀回來?”
話雖然這麼說,可從他閃爍的目光裡分明可以看出來——他還是認真的想了想這個事情,然後心裡開始害怕了!
武攸暨也不多言,就立馬轉換話題:“那好,咱們再說說別的。就拿他們佔據了陽新縣的礦山這件事來說吧,你覺得這是壞事嗎?我不覺得。衆所周知,永興縣的礦山從一開始就比陽新縣的大,他們又先發制人,請了兩位天下聞名的鑄劍大師過來坐鎮,因而又召集了許多鑄劍大師在永興縣匯合。但陽新縣那邊,雖然你們廣發招募令,也將報酬給得不低,但並沒有招來幾個好用的人。不然,你們也不至於偷到了永興縣的陌刀和箭頭,卻連裡頭藏的暗門都沒有發現,大大的丟了一回臉,到頭來還要去求着長寧侯過來幫忙補救。”
武三思瞬時眼神更加冰冷。
“堂弟,你是故意來嘲諷我的麼?”
“是。”武攸暨點頭,“但是,我同時也是來開解你。你捫心自問,在做了那麼多錯事後,如果不是我及時出現相助,陽新縣的鐵礦還能繼續開下去嗎?你們在邊關將士們心裡又會是怎樣一種形象?去年長寧侯是佔據了陽新縣的礦山,可他也帶去了他們自己的打鐵技藝不是嗎?陽新縣的工匠們全都學到了!那麼,就算永興縣抽空了他們的緊要人手,那你爲何就不能和他們去年做的一樣,再召集一批鐵匠,讓陽新縣的工匠們好好的教導他們?”
說着,他又定定看向武三思。“既然長寧侯都能做到的事情,你比他更年長、也比他更位高權重,難道阿兄你會做不到?”
武三思瞬時被說得啞口無言。但與此同時,他心頭也禁不住一陣熱血澎湃。
“阿弟你說得沒錯!”他興奮得連連點頭,“既然長寧侯都能做到,那我肯定不會做得比他差。不就是再召集工匠、重新訓練人嗎?這個我辦得到!而且肯定會比他辦得更好!”
“那等到阿兄你們煉製的兵器也在邊關立下大功,長寧侯必然不會是軍方結交的重點。你身份尊貴,能獲取的資源更多,他們又哪裡會傻到和你過不去?”武攸暨慢悠悠的說道。
武三思立馬頷首。“的確就是這個道理。原來是我想太多了!”
說着,他就握住武攸暨的手。“多謝阿弟開解。要不是你和我講清楚事情的原委,我只怕現在還只顧着生氣呢!”
武攸暨不動聲色的抽回手。“既然知道接下來要幹什麼了,那阿兄你就趕緊去忙吧!立下功勞,讓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才能,這纔是眼下最關鍵的。”
“的確。”武三思定定點頭,“只有讓全天下的百姓們都看到我的本事,這才能反襯出太子是多麼懦弱無能。這天下需要的是一個能開疆拓土、提升國力的霸主,可不是那等畏畏縮縮、連守成都做不到的君王。這一點姑母肯定心知肚明。只是她迫於那個姓狄的老不死的壓力,纔不得已將廬陵王接回來封爲太子。可如果我展示出了應有的實力,那姓狄的自然也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武攸暨聞言眼神微暗。
“狄閣老現在身體越發的不好,最近都不出來走動了。”
“老而不死是爲賊!他早就該去死了!”武三思咬牙切齒的罵。
武攸暨沒有接話,只是又繼續催促道:“別的話都不用多說,阿兄你還是抓緊時間把礦山管好吧!只要搞定了那個地方,以後你就是名利雙收,再想幹什麼都輕而易舉。”
武三思心領神會——杜雋清佔着礦山的時候,可是給自家手下的護衛們、還有右驍衛裡的所有人都配備了全新的兵器。現在十二衛裡頭,除了太子掌管的左右衛外,其他九衛都是看到他們就扭頭,根本都不敢和他們對着幹!
那麼要是換做自己掌握了永興縣的礦山,現在手下的工匠們又都掌握了煉製陌刀還有各種兵器的訣竅,他也就能利用這個便利,好好的給自己人打造一套兵器了!手頭有了銳器,他們又不缺人,兩者結合在一起,他可不過得比太子還要舒坦?
那接下來,他想要再做點什麼,的確輕而易舉。
於是,他笑得越發的開心。
“多謝阿弟提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你只管放心,這件事到此爲止,我不會再怪你了,太平偏幫長寧侯一家的事情我也不回再多追究。只不過長寧侯一家嘛……他們實在是太過囂張,我絕對不能就這麼放過他們!他們既然敢對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那就別怪我狠心無情,也變本加厲的報復回去了!”
“只要你不傷害太平,其他的隨你。”武攸暨只道,就轉身走人。
武三思見狀怔了怔,而後才無奈搖頭。“哎,這多好的一個苗子,又聰明又能幹,心思還轉得快。要是他能來幫我奪權的話,我肯定現在早已經是太子了!結果……哎,怎麼他就偏偏迷上了太平?我武家好好的兒郎,就被這麼一個刁蠻任性的女人給毀了!”
要是武攸暨聽到這話,他必定又會當場翻臉。但武三思知道他的性子,所以特地等到武攸暨走後許久纔將之說出口。
而杜雋清,他則是早料到武三思肯定不會放過他。只不過,自打他讓杜仁出去傳話,狠狠的嗆了武家幾句之後,武家人居然就沒有反應了?
這個發展動向還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讓杜仁悄悄的出去打聽一下,才發現武三思現在正忙着到處召集工匠,打算重現永興縣當初的榮光呢!
“這個絕對是武攸暨給他出的主意。”杜雋清立馬下了結論。
顧采薇也點頭。“想來也是。這個人的確聰明,而且肚子裡主意多得很,還不是和武家其他人一般的餿主意。”
說着,她連忙拍拍胸口。“現在,咱們真該慶幸他只愛太平公主,無心政事。不然,要是他也加入武家奪權的隊伍中去,咱們的日子絕對不會有現在這麼好過!”
“可如果他加入了的話,那眼前的情形肯定會更加精彩,張氏兄弟也不至於耀武揚威成這樣。”杜雋清卻說。
顧采薇立馬回頭,就看到這個人眼底放光,一副無比期待的表情。
顧采薇忍不住擰了他的耳朵一把。“你這個人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要真是這樣的話,現在朝堂上肯定早已經亂套了!”
“反正已經亂了,那還不如再更亂一天。”杜雋清淡聲說道,“而且我也是真覺得,現在的太子、還有武三思,他們都沒有帝王之相。反倒是太平公主……她和女皇陛下很有幾分相似。再加上這樣一個駙馬,如果太平公主繼位爲女皇,武攸暨爲皇夫,我反倒會對接下來的世道更有信心幾分。而且,公主本來也姓李。”
顧采薇聞言就笑了。“你這話要是說了出去,還不知道要被保皇黨和崇武黨攻擊成什麼樣呢!”
“所以我只是私底下說說罷了。這皇權更迭,自古除了個人自己的努力外,老天爺的偏愛也至關重要。到頭來,到底誰勝誰負,誰能坐穩皇位,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確定。”杜雋清長嘆口氣,“如今各方爭論明顯已經到了白熱化的階段,接下來他們只會爭搶得更厲害。這個時候,我還能關起門來享受一份難得的安寧,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呢!”
可爲什麼看他的眼神,分明他並沒有多高興?
顧采薇撇脣。“是誰上個月還說要好好的做一年的閒雲野鶴呢,可怎麼到了現在,我看你就閒散不下去了?”
杜雋清無奈轉頭看她。“你能別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嗎?你沒看我自己都在不停的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呢!”
顧采薇冷冷看着他。“我不管你心裡怎麼着急,反正現在你既然已經老老實實的接受了女皇陛下的懲罰,那這一年你就得給我老老實實的在這裡蹲着!哪裡都不許去!”
“放心,我也哪裡都去不了了。武家那邊肯定也不會容許我亂動的。”杜雋清無奈點頭,又一手輕撫上她的小腹,“上次你懷小娘子的時候,我忙着四處奔波,都沒怎麼好好陪你。這一次,我肯定會一直陪着你的。”
這還差不多。
顧采薇這才勾起嘴角,她順勢躺在杜雋清懷裡。“其實說句實在話,這一次我真不是要攔着你,而是你去年做的事情的確太過激進,所以現在你必須要緩一緩。不然,要是繼續那麼高歌猛進下去,你最終得罪的就不止是武家了。”
“我明白。”杜雋清無奈頷首,也慢慢將頭靠在她肩上,“我知道你都是爲了我好。所以現在,我不也只是心裡想想,並沒有亂來嗎?”
說着,他又不禁低嘆一聲。“也不知道阿逸他們現在到哪裡了。”
“放心吧,有方家阿兄帶着,他們肯定不會去什麼好地方。”顧采薇立馬就說。
杜雋清眉梢一挑,顧采薇攤手。“扶風子和歐神子是什麼人,你心知肚明。他們說是遊走天下,那麼只有兩個目的——其一,尋訪民間的鑄劍大師切磋技藝;其二,去搜尋上好的鐵礦石。這兩件都不是容易辦到的事情,註定他們必須會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不過,這對磨練小孩子的心性卻十分有用處。從小看遍天下河山、雙腳踏過天下的每一寸土地,這會讓他們小小年紀就胸有丘壑,心思都會開闊許多。我小時候也是跟着外公這麼走過來的。”
“我明白。”杜雋清頷首,“我也知道扶風子帶着阿逸走,這對他絕對是有好處的,所以我並沒有攔着。只是……我總有一種感覺——阿逸這個孩子,他已經慢慢長成了一隻雄鷹,馬上就要展翅高飛,離開我的懷抱了。”
顧采薇抿抿脣,就見杜雋清又衝她慘淡一笑。“說實話,我捨不得。”
的確,這幾年時間,杜逸的變化簡直驚人。甚至……顧采薇隱隱有一種直覺——這個孩子和少主越來越像了!
哎,這些年少主一直沒有再出現過,可她總覺得那個人並沒有消失,甚至就連司馬桓,她也時不時的感受得到那個人的存在。
只怕以後,他們之間的羈絆也不會少了。
真是讓人頭疼!
但是很快,顧采薇就發現更頭疼的還在後頭——到了八月,狄閣老突然病情加重,眼看都起不來牀了!
這下,顧采薇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