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留下了兒子很高興,但當看到和杜逸還有顧天賜一起歡快的往回走的顧天元的時候,顧程遠還是眼神又冷了下來。
“二娘子,你是不是對九郎太好了點?”他冷聲問道,“他畢竟是二房的孩子,如今二房一個人都不在,你就這麼留着他。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想過該怎麼向你二叔他們交代嗎?”
喲,這是安頓好了兒子,就打算把之前佔着這個地方的顧天元給踢走、好讓自己的兒子獨佔杜逸了?
顧采薇輕笑:“九郎一個孩子,自己千里迢迢從徐州過來,阿爹你不肯收留他,那我就只能把他留下了。現在他在這裡和世子相處得很好,而且徐州又遠,我總不能就這麼把他給送回去吧?那要是回去的路上出點什麼問題,我才真沒法向二叔他們交代!”
“那你可以把他交給我,我帶他先回顧家去!”顧程遠連忙說道。
顧采薇眉頭一皺。
田氏也連忙點頭。“阿芹,你阿爹說得沒錯。九郎又不是你親阿弟,你一直把他留在這裡算怎麼一回事?你當心他跟你們在這裡享受慣了榮華富貴,就以後都賴着你們,再不肯回去那個鄉下地方了!”
顧采薇頓時又來氣了。“這就是你們所謂的二房一家依仗着你們在鄉下吃香喝辣賺大錢?你們作爲兄嫂,自己發達了本來就該提攜小弟纔對。可是現在,你們聽聽你們自己說的話……你們根本就一直對他們千防萬防,生怕他們能從你們身上沾到一點好處!既然這樣,你們幹嘛還假惺惺的裝什麼兄友弟恭給別人看,有意思嗎?”
田氏被罵得臉一白,顧程遠趕緊低叫:“你個小娘子懂什麼?誰說我不樂意提攜阿弟了?只是現在我自己在長安都沒站穩腳跟呢!而且做事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我不也得自己先富貴起來,然後再提攜他?”
我呸!
只怕你的想法是自己先富貴起來,然後就和阿弟斷絕關係,自家在長安風光榮耀,卻讓二房繼續在徐州鄉下慘淡經營吧!
雖說顧程風一家根本就不需要顧程遠的提攜。可是,看到大伯父這麼一副嘴臉,顧采薇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心裡也恨大伯不爭氣。但凡他對她阿爹好一點,把她和九郎真當侄子侄女疼愛一點,他也不可能直到現在還是這個官位!
顧采薇冷笑着看着他。“阿爹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覺得這話說出口你自己相信嗎?”
顧程遠又嘴皮子一哆嗦。“你個死丫頭……”
“岳父大人。”這時候,就聽杜雋清一聲低叫。
顧程遠趕緊轉過頭去,他瞬息也跟變了個人似的,又是一臉的歡喜和小心翼翼。“女婿你叫我?”
“你現在口中的這個死丫頭,她是本侯的夫人。”杜雋清一本正經的提醒他。
顧程遠笑臉一僵。“這個我知道。可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我才更要幫你好好教訓教訓她。你看看她都野成什麼樣了?她要就這幅德行走出去,還不知道要給侯府丟多少臉呢!”
“本侯覺得她這樣挺好的。”杜雋清卻又說道。
顧程遠又愣住了。
杜雋清再走到顧采薇身邊,他一把執起她的手。“本侯就喜歡她這潑辣的性子。而且不管在家還是在外,她也都是這樣的,現在全長安的人都已經知道了。本侯覺得很好,我就喜歡看她當衆撒潑、罵得別人面紅耳赤無法還嘴的模樣。”
這話一出,不止顧程遠,顧采薇都愣住了。
她悄悄的看杜雋清一眼。“你瘋了吧你?當衆說這種話,當心別人真以爲你口味獨特!”
杜雋清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本侯向來口味獨特。”
這個男人一旦不要臉起來,那也是讓人歎爲觀止。
顧采薇說不過他,就乾脆閉嘴。
那邊顧程遠也反應了好半天,他才張張嘴。“原來女婿你喜歡她這樣啊!那這樣挺好的,挺好的。二娘子,你記得千萬要保持啊!”
“阿爹您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堅持到底的。”顧采薇含笑點頭。
顧程遠聽到這話又是一愣,他心裡總有一種怪怪的感覺,就好像是……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然後在自己主動跳進去了似的?
他茫然看向顧采薇,顧采薇就又說道:“說句心裡話,五郎和九郎都是我阿弟,可兩個都不是我親孃肚子裡爬出來的,那其實他們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所以,對他們倆我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就不錯了。至於偏疼誰不偏疼誰的,那全都看他們自己的表現。”
這話顧程遠就不愛聽了。
他正要發話,杜雋清就及時開口:“夫人說得對。”
顧程遠的嗓子就跟被一隻大掌給掐住了一般,再也吐不出一個字。
田氏聽到顧采薇這麼說,她心裡也五味雜陳。歡喜和不高興全都交織在一起。
她歡喜的,自然是自己的女兒並沒有因爲顧程遠的極力推薦就把顧天賜當命根子一般看待。畢竟那也只是個小妾生的兒子,那小妾早些年好些次差點把她給活活氣死。那麼對那個小妾的兒子,她心裡也是沒多少歡喜的。
可顧采薇把顧九郎的地位地位擡得和顧五郎一樣高,這又讓她心裡很不樂意——不管怎麼樣,二房的臭小子怎麼能和他們大房的兒子相提並論呢?
所以,她現在看着顧采薇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複雜。
顧采薇說完那些話後,她則是直接過來拉上田氏。“阿爹阿孃既然來了,那就留下用飯吧!還有阿孃,您跟我來,咱們母女倆一起說說悄悄話。”
至於顧程遠,他自然就留給杜雋清了。
杜雋清見狀,他脣角輕扯,又默默看了顧采薇一眼。顧采薇則是衝他吐吐舌頭,就連忙拉着田氏走了。
母女倆回到房間裡,田氏就要說話,但顧采薇搶先一步問道:“這幾天李神醫有沒有上門去看您?”
“去了去了。”田氏趕緊點頭。
顧采薇就頷首。“我和李神醫說好了,他會幫你好生調理身體,助你儘早生個兒子出來。這樣,你也就不用被逼着把別人生的兒子當做自己的了。”
如果顧天賜從小被好好教養,真個把田氏當親孃看待,她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但顧天賜早被恬娘給養歪了,現在還被顧程遠一個勁的寵着,小傢伙根本連她這個長寧侯夫人都不當一回事。那等他長大之後,他會樂意給田氏養老送終纔怪!
既然如此,那她當然要幫田氏另謀後路。沒辦法,這是她佔據了顧采芹的身體後必須盡到的責任。
田氏聽到這話,她就眼圈一紅,瞬時沒了責怪女兒的心思。
“阿芹,你真是越來越懂事了。今天看到你和侯爺站在一起,兩個郎才女貌的,看起來也真像個侯夫人的樣子,阿孃心裡也開心得不得了!”她一把握住顧采薇的手,哽咽着低聲說道。
顧采薇頓時心裡低嘆了聲。
她身體的這個阿孃真是讓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其實她心裡還是疼愛自己生出來的這個女兒的,可是在夫權的壓迫下,她又漸漸開始被洗腦,覺得顧程遠說得都對。於是,顧程遠在的時候,她就不停附和顧程遠。可一旦離開了顧程遠,那就是女兒說得都對了。
這麼個沒主見、牆頭草一樣的女人,她想方設法的想把她給扶起來都扶不動,她好生無力。
而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田氏開始抱怨了:“不過不是我說,這個李神醫現在怎麼磨磨唧唧的?想讓我生兒子,他就把之前那個包生子的神藥給我一包就行了嘛!結果我朝他要了好多次他都不給,氣死我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從我身上撈不到錢,就不捨得給我用好藥了!芹娘你回頭一定得好好給我說說他,不然換個大夫也行!”
顧采薇額頭上的黑線撲簌簌的往下掉。
都這麼久了,她竟然還沒有識破李神醫那個所謂包生子的狗皮膏藥陷阱?
那種藥吃下肚去,她運氣好點什麼事都沒有。要是運氣差點……生出來個怪胎,那才叫完蛋了!
可這種話和田氏說不清楚,顧采薇只能沉下臉。“那種藥也不是隨隨便都能吃的。阿孃你年歲大了,和年輕人不一樣,必須先把身子給好好調理妥當。不然貿貿然吃下那個藥,一旦肚子大起來,你的身子卻扛不住,那該怎麼辦?你忘了我之前那些阿兄阿姐都是怎麼沒保住的了?不就是因爲你懷孕過頻,底子太薄,結果孩子在你肚子裡都沒有養好,然後出來就虛弱得很,所以纔沒扛住嗎?”
田氏又被她給說得臉色慘白。
“好好好,娘知道了。娘先調養還不行嗎?爲了再給你生個阿弟做依靠,那些苦藥我吃!”她越來越發現,自己在這個女兒跟前都不敢多說話了。
顧采薇這才頷首,她才又掉轉話頭,問起田氏顧家裡頭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田氏忙都老實交代了,顧采薇也就知道:顧程遠還真是打算自己去結識狄閣老的!當然,如果他們父子倆都能通過杜雋清的引薦和閣老府攀上關係,那就最好不過了!
只不過,她和杜雋清防微杜漸,一開始就狠狠拒絕了他,所以顧程遠都來不及提出最過分的那個要求,就已經被他們給擋回去了。
知道這一點,顧采薇連忙擦擦額頭上的細汗,心裡感嘆了一句——多虧有杜雋清在。不然,光靠她一個人應對那個賴皮的大伯,她還真夠嗆!
她們兩個人再說一會話,前頭丫鬟就過來傳話擺飯了。
顧采薇再和田氏走到前頭去,就見杜雋清和顧程遠早已經再這裡了。緊接着,杜逸和顧天元也拉着顧天賜過來了。
也不知道這對舅甥倆對顧天賜都幹了些什麼,顧天賜現在老實得跟只鵪鶉似的,乖乖的站在他們倆中間,臉上還掛着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呆呆的一動不敢動一下。
顧天元卻還跟自己幹了件大事似的,光明正大的向顧采薇邀功請賞:“阿姐你看,我們已經和五阿兄盡釋前嫌,他已經答應以後回和我們和睦共處了。五阿兄你說是不是?”
顧天賜才慢慢擡起眼皮,無神的目光往顧采薇這邊看過來一眼,然後再垂下眼皮:“是。”
“那就好那就好!”顧程遠顯然對這個結局十分滿意。他歡快的點頭,“那今天開始,五郎你就留在這裡,和世子一起讀書寫字吧!侯府上請的先生肯定都是好的,你可得好好跟先生學才行啊!”
聽到這話,顧天賜嘴巴一癟,眼底就冒出來一抹水光。
杜逸見狀,他立馬輕咳一聲,顧天賜就肩膀一抖,死活把眼淚給逼了回去。
“阿爹說的是,孩兒知道了。”他低聲說着,嗓音裡都帶着顫。
這個可憐的孩子。顧采薇見狀,她都不禁在心裡爲他鞠了一把同情淚。
本來一個杜逸就夠難對付了,顧天元更從小就是個熊孩子。原本這兩個孩子互相較勁,就打得難捨難分。現在來了個顧天賜,他們就槍口一致對外,不約而同的欺負起顧天賜來了!
顧天賜其實也就仗着顧程風的勢,在顧家耀武揚威。可論起折騰人的本事,他連顧天元的一根手指頭都不如!所以……不出意外的,這纔不到半天時間,他就已經被這兩個小傢伙聯起手來欺負得快癡呆了。
那麼接下來他的日子只會更艱難!
但是沒辦法,這是他找找的,也是顧程遠所滿心期待的。
這下,所有人都心情大好。大家坐下一起吃了飯,顧程遠就和田氏回家去了,把顧天賜給留了下來。
眼睜睜看着田氏和顧程遠就這麼頭也不回的走了,顧天賜再也忍不住,他肩膀一縮,兩顆眼淚就順着眼角滑落了下來。
杜逸見狀,他瞬時眉梢一挑。“大舅舅這是怎麼了?是覺得我們侯府招待不週嗎?要真是這樣的話,那外甥我必須得好好補救一下才行。”
說着,他對顧天元使個眼色。“小舅舅,咱們再陪大舅舅出去走走,說說話吧!”
“好!”顧天元頓時雙眼閃閃發亮。兩個小傢伙一拍即合,根本不顧顧天賜的反抗,再次強行把他給拖了出去。
顧采薇無力搖頭。
“你兒子真不要臉。”她真心的對杜雋清感嘆。
杜雋清也看看她。“你阿弟也不遑多讓。”
顧采薇頓時撲哧一聲,她樂得都站不住,直接一頭撲進這個男人懷裡。
杜雋清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這麼急着投懷送抱?”低沉的、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顧采薇立馬眉頭一皺,趕緊抽回手。“侯爺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正經了?”
“說的好像你是個正經人似的。”杜雋清懶洋洋的迴應。
顧采薇就撇撇脣。“不過不管怎麼樣,今天多謝侯爺您出面對付我阿爹。如果不是您,我一個人還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那你打算給本侯什麼謝禮?”杜雋清打蛇隨棍上,當即問道。
這男人可真是……給他點陽光他就開始發光發熱了!
顧采薇正打算再刺回去。可一擡頭,當對上這個人的目光,她心裡莫名咯噔一下,趕緊又垂下眼簾。
“給侯爺您的謝禮還不簡單?最近青梅漸漸大了,我正打算摘一些下來做梅子糕,也順便釀點青梅酒。我做的梅子糕保證酸甜適口,侯爺您要不要試試?”
“好。”杜雋清頷首。
顧采薇才連忙出了口氣,頓時臉上又漾起一抹歡喜的笑。
只不過,她也就來得及帶着杜逸他們去吧侯府裡的青梅摘下來,用水泡上,就又有人給他們送來了帖子——是太平公主。
在他們的地位因爲狄閣老兩次熱情接待而飆升之後,太平公主現在也可算是知道按照規矩,先給他們遞帖子了。
“這一次是公主主動擺宴,請咱們列席。”顧采薇拿着帖子對杜雋清說道。
“那就去吧!”杜雋清頷首,“公主盛情,我們不能拒絕。不過,阿逸他們幾個還是留在侯府。”
顧采薇深以爲然。
杜逸和顧天元,這兩個人小傢伙自從顧天賜出現後,就主動雙劍合璧,他們的小腦瓜子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餿主意那是一套接着一套。顧天賜快被他們給折磨瘋了!
偏偏這兩個小傢伙又機靈,每次幹完壞事都把線索給抹得一乾二淨,就叫顧天賜吃了啞巴虧也沒法說,只能自己打落牙往肚裡咽。一開始他還想反抗,但幾次下來,他現在已經柔順多了。如今他的就跟一隻小兔子似的,乖巧聽話,卻又時常面露驚恐,生怕杜逸和顧天元又突然折騰出什麼新玩意來對付他。
對着兩個小傢伙的舉動,顧采薇只有三個字評價——幹得好!
那麼,既然他們還在興頭上,她就不帶他們幾個去公主府了。公主府上危機四伏,顧天賜的禮儀又還沒學好,帶出去只怕又會被有心人利用。
反正,她一不帶就都不帶,就算顧程遠也挑不出她任何錯來!
於是,到了太平公主舉辦宴席當天,顧采薇就輕輕鬆鬆的和杜雋清一道往公主府去了。
這次舉辦宴席的依然是武駙馬都尉府,前來赴宴的賓客也和上次的大同小異。只不過,顧采薇和杜雋清這一次受到的待遇卻比上一次高了不止一個臺階。
他們的馬車纔剛到公主府,前頭的賓客們就主動給他們讓出路來,讓他們先行。門房接到了禮物,大聲唱出來:“時令糕點兩盒!”
其他人聽了,他們臉上也再無鄙夷,更沒有人冷笑,而是開始好奇的打聽這都是些什麼糕點。畢竟,這些人消息靈通得很,他們早知道顧采薇已經和太平公主來往過了,而顧采薇和太平公主拉攏關係的工具就是她親手做的糕點!
再等進了公主府,太平公主的貼身丫鬟就已經等在那裡。
“長寧侯夫人您請隨婢子來。公主正在後頭等着您。”
這個丫鬟赫然已經不是上次夥同張昌宗欺騙她出門的那一個了。
顧采薇點點頭,就跟着她一道往後去了。
還好還好,這一次是太平公主設宴,所以她裝扮得妥妥當當的。當顧采薇過來的時候,她正和長安城裡那些貴婦們小聲說話。身邊雖然也站着幾個相貌出衆的男寵,但好歹這些人也都衣衫整齊,乖巧的站在一旁,沒有之前顧采薇每次見到的放浪形骸樣。
顧采薇走進門,她就連忙屈身行禮。“見過公主殿下。”
“免禮,起來吧!”太平公主連忙擺手,就招呼她過來,“長寧侯夫人你可是真沒良心呢!每次我不叫你過來,你就果真一點消息都沒有。虧得本公主還以爲我們之間的關係已經親密無間了呢!”
她這話,主動示好的味道太重了,一旁的貴婦人們聽到後,她們都紛紛面露訝異之色。
而就坐在太平公主身邊的建昌王妃的臉色就變得很值得玩味。
看來那一次建昌王府鬧蛇災對她的打擊很重,一直到現在,她的身形還瘦削得厲害。原本合適的衣服現在穿在她身上寬大了許多,空空蕩蕩彷彿小孩子偷穿大人衣服一般。她的臉頰也癟下去不少,就反襯得她顴骨高聳,面相刻薄了不少。
在以豐腴爲美的新唐王朝,她這副模樣真不是什麼好事。
更別說,她現在臉色還蠟黃蠟黃的。雖然臉上撲了一層厚厚的脂粉,但也依然遮不住那一抹暗黃色。
因此,她整個人都幽怨了不少。等看到顧采薇的時候,她眼底的怨毒更是成倍的爆發出來!
如果是在別處,她肯定已經按捺不住的發作出來了。可是現在,這裡卻坐着太平公主……
她只能是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將火氣給壓下去。只是一雙眼卻還死死盯着顧采薇,彷彿要在她身上鑽出來兩個窟窿。
顧采薇對此並不在意。
她做的事,她從來不否認,她也歡迎建昌王妃來找她報復——當然,前提是這個女人還有這個膽才行!
所以現在,她只是淡淡瞥了眼建昌王妃,就衝太平公主笑道:“公主您這話真是讓我受寵若驚。既然公主您這麼瞧得起我,那我以後一定常來看您。”
“這還差不多。”太平公主含笑點頭,這才讓她坐下。
雖然兩個人只這麼交流了幾句,然後又有客人過來,太平公主立馬轉移了注意力,但在場的人卻已經對顧采薇改換了態度——雖然他們不知道顧采薇怎麼就這麼命好,竟然前後腳的攀上了太平公主和狄閣老。但是這兩位,一個是朝中重臣,一個是當今女皇陛下最疼愛的公主,兩個都是尋常人想高攀都高攀不上的人物,可她短時間內竟然全都攀上了!這就說明她夠本事!
於是,這些人都悄悄在心裡打定主意——以後,她們一定要和這位長寧侯夫人打好關係才行!
於是乎,馬上拉着顧采薇說話的人就多了起來。雖然和建昌王妃說話的人依然不少,但建昌王妃還是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她周身的怨氣就變得更加強烈。
太平公主請客,當然不止是吃飯這麼簡單。
大家在屋子裡坐上一會說說話,太平公主就帶着大家一起到了後花園裡。
如今春末夏初,後花園裡草木繁盛,各色花朵競相開放,美不勝收。
太平公主帶着人走了一圈,聽夠了他們的讚賞之後,她才笑道:“其實今天我請你們過來,是想讓大家來看一樣寶貝。”
長安城裡的寶貝可不少。但能被太平公主稱爲寶貝的,那絕對是寶貝中的寶貝!
所以一聽她這麼說,所有賓客都眼前一亮,連忙追問:“敢問公主,是什麼寶貝?”
太平公主輕輕一笑,就命人送上來一隻精緻的紫檀木小盒子。
丫鬟打開盒子,裡頭頓時一抹寒光一閃,驚得在場所有人都手腳冰涼。
太平公主將所有人的反應收入眼中,她就得意一笑,這才把盒子裡的匕首拿出來。
抽刀出鞘,一柄寒光閃閃、一看就鋒利無比的匕首就出現在衆人眼前。
“諸位請看,本公主新得的這一把匕首怎麼樣?”她把匕首拿在手裡揮舞了幾下,然後才又放回匣子裡,交代丫鬟帶下去給賓客們觀賞。
賓客們看過後,自然讚不絕口。
等東西傳到顧采薇跟前,顧采薇也看了看,就發現這把匕首打造得要比她那把好太多了!外形漂亮勾人,而且寒氣肆意,讓人一眼看到就心生懼意,怕是接下來都不敢再靠近了。只不過……這把匕首未免鋒芒太過外露了一些,就和太平公主的人一樣,過分耀眼,反而削弱了它的一部分功能。
太平公主將所有人的讚揚收入耳中,她臉上的得意越發明顯。
不過,當看到顧采薇的反應後,她就忽的眼神一暗。“長寧侯夫人爲什麼皺眉頭?你可是覺得我這把匕首有什麼不妥之處?”
“沒有。”顧采薇連忙搖頭,“公主您這把匕首輕薄小巧,外形靚麗,正適合您的身份。我是看到這個之後,深深覺得我那把簡直都拿不上臺面,自慚形穢的厲害,所以纔會這樣。”
“原來是這樣嗎?”太平公主這才笑了,“原本我還想說,讓你把你那把匕首拿出來和我的比試比試呢!結果現在聽你這麼說,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沒什麼可比的。公主您能看得上的東西,那絕對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我的只是我家侯爺留下來給我防身之用,隨便打一打就拿來用了,哪能和公主您精選的原石、再請全天下最好的工匠精雕細琢的來的好?”顧采薇趕緊說道。
“可聽你這麼說,本公主反倒更想試試了,長寧侯夫人你看這該如何是好?”太平公主笑問。
她都自稱‘本公主’了,也就是擡出公主的氣勢來壓人,顧采薇也就老實的把匕首掏出來。“公主樂意給我這個臉面,我當然求之不得。既然如此,公主您就讓人拿去比比好了。”
太平公主也不客氣,當即就讓人分別拿着兩隻匕首比試了一通,但比試的手段也不過是拿着匕首裁裁紙、削一段木頭,最後再搬來兩隻羊腿,用兩隻匕首劃下去。
最終,兩隻粗大的羊腿都砰地一聲細響過後,被匕首一劃成爲兩段,斷口都整齊平滑得很。
其他賓客們見狀目瞪口呆。
只有建昌王妃此時幽幽的說了句:“這麼比下去,這兩把匕首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比出個好壞來。我看不如這樣,就用這兩把匕首互相攻擊,看看到底誰能砍斷誰。誰要是最終獲勝了,那纔是這世上最好的匕首!”
顧采薇聞言又眼神一冷。
這個建昌王妃還真是惡毒得可怕。
她的匕首和太平公主的匕首互相攻擊,要是太平公主的斷了,當着這麼多賓客,太平公主的臉面往哪裡擺?公主一旦生氣起來,再被建昌王妃挑唆幾句,極有可能就遷怒於她。
可如果她的被砍斷了,她防身的利器就沒了。當衆丟臉事小,以後再出門,她遇到危險的可能性就提高了十倍不止,這纔是最要緊的!
但聽建昌王妃這麼說,太平公主就眼神一亮。“這個法子好!那好,就這麼試!”
她一發話,顧采薇自然也只有附和的份。
此時就見一個身形矯健的丫鬟一邊手裡拿着一把匕首,運足了力氣之後,她猛地胳膊發力,將兩隻匕首狠狠撞擊在一起。
嗡——
剎那間,一聲清脆的金石之音在撞擊之初就發散出來,聲音細膩綿長,經久不絕。
緊接着,她們又眼前一花,竟然是兩把匕首在摩擦之後,連接的縫隙處噼裡啪啦的綻開了絢麗的火光!
“我的天,這兩把匕首都是好東西!”一旁的賓客們見狀,就有人小聲咕噥。
太平公主卻眉頭微皺,臉色不大好看了。
那個丫鬟卻一門心思的將兩把匕首從低端互相摩擦到了頂端,然後她才鬆開手。
此時她也才長出一口氣,連忙抹去額頭上的細汗,就把兩把匕首放回到匣子裡。“結果已經出來了,公主請過目。”
太平公主目光閃了閃,她別開頭。“我不懂匕首,你就算端來我也看不懂,所以還是你說吧!也好讓這裡的客人們都聽到。”
丫鬟立馬頷首。“平心而論,這兩把匕首都是好東西。只不過,長寧侯夫人的這一把鋒芒內斂,公主您的這一把卻殺氣外露,但都十分鋒利。現在兩把匕首撞在一起,公主您的匕首還完好無損,但長寧侯夫人的這把上頭卻已經出現了許多細小的缺口。所以相比下來,還是公主您的匕首更勝一籌。”
聽到這話,太平公主才轉過頭。“是這樣嗎?快把這兩把匕首拿來給我看看!”
建昌王妃此時也陰陽怪氣的笑道:“恭喜公主,您的東西果然是這世上最好的。只不過長寧侯夫人你就可憐了呢!這把匕首我記得是長寧侯送你的?結果現在好好的匕首毀了,回頭你該怎麼向長寧侯交代?”
“老實交代啊,不然還能怎麼辦?”顧采薇淡聲迴應,“不過一把匕首而已,壞了就壞了,回頭讓我家侯爺再給我尋摸一個更好的防身工具就行了。難不成他還會因爲一把匕首就和我翻臉?他不是這樣的人!”
建昌王妃頓時又咬牙。
每次都是這樣!她每每對這個女人出招,顧采薇都能不鹹不淡的把事情給推到一邊去,讓她感覺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這種使出了渾身的力氣卻沒處發泄的感覺實在是太讓人心裡不痛快了!
太平公主此時已經檢查完了兩把匕首。果然她的那一把光亮如初,刀鋒也一如既往的鋒利,上頭看不到任何傷痕。可顧采薇的那一把就慘了,只見匕首的一邊刀鋒上密密麻麻的佈滿了許多個小豁口,那都是被她的匕首給撞擊出來的。
雖然沒有把這把匕首給砍成兩段,但能有現在這個成果,她也很滿意了。
再擡起頭,她就聽到了顧采薇的話,頓時又掩脣笑了起來。“看來長寧侯夫妻果真感情甚好。虧得之前你還說什麼要和他和離呢,現在看來根本就是氣話嘛!”
顧采薇嘴角輕扯。“此一時彼一時。”
說着,她也過去將自己的匕首接過來,裝進刀鞘裡,再對太平公主道喜。“恭喜公主,喜得一把利器。”
太平公主瞬時也眉開眼笑。“虧得這把匕首爭氣,沒丟了我的臉。這麼想來,我拿六郎換來阿孃的一個允諾,也算是值了!”
聽到這話,顧采薇心就猛地一沉。
能被太平公主喚作阿孃的,這世上只能是那一個人——當今女皇陛下。
而六郎……
“公主您把張昌宗送給女皇陛下了?”顧采薇低聲問。
“是啊!”太平公主笑呵呵的點頭,“六郎雖然生得好,人也十分小意溫柔,很會伺候人。只不過他心思太野了,我管不住。正好阿孃因爲薛懷義之死心裡一直不痛快,這幾年找了好幾個男寵都覺得不對胃口,我就將六郎給送了過去。結果誰知道,阿孃一眼看到他就心情大好,立馬封他了做雲麾將軍、行使左千牛中郎將職務,人也就順理成章的留在了宮裡。聽說他還順勢將他兄長也給帶進宮去了,兄弟二人一道侍奉在阿孃身邊,把阿孃哄得眉開眼笑。我都好久沒見阿孃這麼開心過了!”
說罷,她又壓低嗓音對顧采薇說了句:“正好,我用一個他換來了阿孃答應我對長萊縣那個鐵礦擁有掌控權。這把匕首的原石就是從那個鐵礦裡挖出來的!”
顧采薇無力閉上眼。
她怎麼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既然太平公主都如此放浪形骸,皇宮裡的女皇陛下自然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最最關鍵的是……張昌宗,他居然因禍得福,直接被送到女皇身邊侍奉枕蓆去了!
這個人向來膽大妄爲,在太平公主身邊時都這麼囂張,那等得到女皇陛下的寵愛,他還不翻了天了?
顧采薇連忙說道:“公主您還是當心一點張昌宗吧!他這個人最擅長小人得志,現在他進宮得寵,還不知道會折騰出什麼事端來。”
“他本來就這樣的性子,但是阿孃喜歡,我又能如何?而且在送他進宮之前他就對我允諾過,他一定會在阿孃耳邊爲我說話。比如現在,要不是他一直說我的好話,阿孃怎麼可能大方的同意讓我擁有鐵礦?她之前可是極不樂意讓外頭的人知道我參與政事的!”太平公主笑呵呵的說道。
顧采薇聽到這些,她頓時眉頭皺得更緊。
可看太平公主這樣,她根本就還是把張昌宗當做一個可以隨便拿捏的玩意,沒考慮過這個玩意是個活生生的人。一旦給他機會,他就會滋生出對權利掌控的慾望來。可是偏偏,這個人除了一張好看的麪皮外,腦子根本就是個擺設。
但是看看太平公主現在的表現,顧采薇就知道她這話是說不出口了。不然不僅起不到效果,還會惹得太平公主不高興。
她也就垂下眼簾,趁着太平公主又和別人寒暄的機會,默默的退到一邊。
正當她意志消沉的時候,一個身影已然慢慢來到她身邊。
“區區一個男寵罷了,他再怎麼折騰也折騰不上天去。這長安城裡還有那麼多長了眼睛的人呢,我們不會讓他們翻騰得太厲害的。”沉穩好聽的嗓音鑽入耳中,卻猛地讓顧采薇心裡咯噔一下!
她連忙回頭,才發現一個年紀五十來歲的貴婦人此時正站在她身邊,彷彿閒話家常一般對她說出這番話。
她居然把自己和太平公主說的悄悄話都給猜到了!
顧采薇心中大驚。
這個人絕對是猜得,她可以肯定。畢竟女皇陛下對於太平公主插手政事並不是太樂意。雖然現在她已經開始退讓了,但肯定也是不會樂意讓太多人知道的。因而太平公主方纔和她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刻意壓得極低。
如此想着,顧采薇就忍不住多看了眼前這個人幾眼。
可是……不認識。她迅速在心裡搜索了一下這個人的面容,她只記得好像之前在閣老夫人壽宴上見過一面,但雙方並沒有任何來往,當時對方也沒有過來和他們套近乎的意思,她自然也不會主動過去攀談。
那麼現在,這個人爲什麼卻主動來找她了?而且還一開口就是安慰她的話!
正在她心裡思緒萬千的時候,這位貴婦人已經開口了:“我家夫君姓張,是狄閣老的門生。這一次,也是狄閣老指導我們來見你們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我夫君已經和你夫君坐在一起說笑了。”
狄閣老的門生,姓張……那她就知道了!
顧采薇頓時歡喜的低呼:“您是張相爺的夫人!”
當今宰相張柬之!這是狄閣老給他們遴選出來的接手鐵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