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霸王之槍

儘管從他眼裡看不到一絲的怒火,重耳還是有驚顫之感。

雖說相識不深,可重耳似乎窺看到裡克深藏在冰冷之下的殘暴無情,只有少數被視爲心腹的族人才能看見這個外表冷酷,以鐵石心腸着稱的人身上也偶爾閃現出脈脈溫情,小鳳便是個例子。正因爲如此,這個有史以來有任族最出色的族人,才更加讓人捉摸不透,沒有人能測到他的內心,相處愈久,便隨之產生出來必然的誠惶誠恐。

“沒有人敢拿劍指我這麼久,你是第一個,還算有些定力。”裡克目光冰冷的注視着他,好像看一個死人般,“你不是普通的盜賊,如沒有其它目的,請你放下手中人,我放你們一條生路。”

說完,他有意無意的瞟向竹林,雪琉二人的隱身之處。

重耳向後退了一步,搖了搖頭,他不敢開口,怕被聽出聲音來,即使黑帛從頭蒙到腳,他還有種裸的、被看穿一切的無力之感。

“那好,讓我見識下你們的本領吧!”裡克的語氣中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冷酷與驕傲,那種王者的氣勢令晚風都爲之顫慄。

“吭破!”

“小人在。”隨着一道如洪鐘般震耳的應答,一道黑影凌空翻越,身形若鬼魅的一個急旋,穩穩的立在裡克身前。

“去把隱藏在竹林裡的人給我揪出來。”

“不勞大駕!”竹影婆娑,兩道飄若流雲的身影緩緩落至場中。

裡克眼內寒意慢慢結凝,他的氣息波動告訴他,眼前兩人乃超絕高手。

“有意思,許久都沒這麼好玩了,以你們兩人的身手,絕非無名之輩,爲何不掀去遮醜布呢?”

雪丹清與琉璃同時感應到一股強烈的殺氣直撲而來,雪丹清有意的靠向重耳,阻住右邊的攻擊角度。琉璃興奮的抽出長劍,擺開架勢,遙指裡克。

裡克臉上竟綻出一絲難以察覺的讚賞之色,的確,他好久都沒有遇上這般有分量的對手,況且有三個之多,這令他壓抑過久的戰意瘋狂的上升。

“吭破!吭滅!”裡克擡頭仰望明月,漫不經心地道:“你們兩人上去試試,這樣的機會很難得。”

“呔!”已經入場的吭破一聲暴吼,長戟速若奔雷,由下自上向琉璃挑了過來,戟勢之猛,力道之沉穩,令重耳大感吃驚,這吭破看年齡不過三十,卻達到趙衰魏犨一般的高度。由此可見裡府實力之強,之深。

琉璃發出一聲淡淡地輕笑,在戟氣逼體的一剎那,身形像一條滑溜的泥鰍一般輕輕一扭,以毫釐之差避開吭破一戟,也便在這時,衆人只覺得眼角的光亮一暗。

月亮消失了,一朵烏雲振起千萬層波浪橫劃過虛空,像是黑暗的主宰。

“鏘!”的一聲脆響後,衆人這才恢復光明。琉璃彷彿從沒動過似的,依然站立原地,吭破卻暴退四丈,臉色蒼白而憔悴,以戟支地。

“好劍!好劍法!”裡克眉頭一皺,眼角露出一抹兇狠無比的光芒,“滅!你可以使槍。”

天空驟然升起一條魁梧的身影,人在虛空,凜冽的罡風若風暴籠罩而降。

琉璃眼神一亮,毫不避讓的嬌喝一聲,劍如流雲飛瀉,電光之中,呈現出一幕燦爛的弧線。

“嗖……”一柄仿若來自天外的長槍劃破黑暗天際,破空而至,其速更快,勢不可擋。

琉璃的目光之中多了一絲驚異,亦多了些振奮,如此恐怖之槍法,若是半月前,她恐一招都難以接下,但是他遇到的是現在的琉璃。

她劍光一逸,橫向擺動,像是月下起舞弄劍的仙子,與來槍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她的舞動中像是絕無半分力量。

小鳳顫抖着閉上眼睛,重耳順手點了她的睡穴,以免驚嚇到她。其實不只是小鳳,連重耳自己都沒有想到過世上居然有如此快的槍,有如此恐怖的槍法。

“鏘!鏘!”兩聲輕響,琉璃連續兩劍點上槍身。

裡克似乎發出“咦”地一聲輕輕的驚呼,他沒想到世上竟然有人把擊劍的角度拿捏得如此之準,霸王槍是第一次在速度上及不上對方。

速度與力量是相對的,缺一不可。

吭滅的眼角閃過一絲怒意,更多了一抹殺機,暴喝一聲,身體疾轉,狂風暴雨似的擊出三十六槍。

“叮……”琉璃將對方的槍跡完全捕捉到,是以她能準確無比地截住對方來勢甚猛的槍影。

“鐺!”琉璃倒退了一步,吭滅只是一震,單論腕力,吭滅稍勝一籌。

不知是爲對手喝彩,還是在爲自己瀟灑飄逸的一擊而叫好。琉璃嬌喝一聲:“好!”劍影再幻,劃出一條美妙的弧線,泛着詭異的白芒,疾如風雷,玄若星跡。

“鐺!鐺!鐺!”一串清脆而響亮的金鐵交鳴聲中,吭滅連退四步。

琉璃給他上了一課,讓他明白只有臂力並不夠,力與技巧結合到某種默契程度,即使天生神力也不能相提並論。

裡克眼神一黯,瞳孔在收縮,向後揮手,道:“拿下他們,記住,不可傷了三夫人分毫。”

“轟!”的六道槍影幾乎把虛空扯破一個大洞,分東西南三個方向,以鋪天蓋地之勢襲來。

罡風四起,雪丹清捏了一把重耳的手,示意他趁機把人帶走,然後突然擎出長劍,幾乎與琉璃同時攻向槍影中心,像是預先演練過一般的默契。

“砰砰……”在錯落兩柄利劍的同時,雪丹清與琉璃同時挑飛兩柄利槍。

這次兩人完全沒留餘手,力求做到劍震敵膽。

可讓她們失望的是,那兩柄明明白白被挑飛的長槍竟然不可思議的凌空倒擊而回,其勢更猛。

裡克冰一樣的眸子彷彿有些鬆動,哈哈大笑道:“即便是劍主親來,也破不了八槍陣。”

重耳只感到手足冰寒若水,一套世上無匹的霸槍,再加上一套詭異的槍陣,天下還有人能敵之嗎?

“可惜!他們只有六柄槍,所以……”雪丹清嬌笑着展開身體,身體越旋越快,虛空之中本來旋動的風,一剎那之間全都改變了方向,像是憤怒的狂龍,樹葉、葉莖全都若夜空中的精靈,在劍鋒的摧逼之下,以最可怕的速度向六人灑去。

琉璃的臉上泛起一絲凝重而認真的神色,與雪丹清又在同一時間發動,只是方向與手法不一,旋風剛起,她的身形若疾電一般朝槍陣疾衝而上,劍尖似將空氣裡所有能存在的能量全部壓縮成一點。

雪丹清是以面擊面,琉璃則是以點破面。

在這兩種絕然相反的攻擊聯手下,槍陣不破自亂。

“鐺!鐺!鐺!”雪丹清的的劍式大變,穿過自己部下的勁氣,劍灑天羅,猶如暴風驟雨,上下齊攻,密如細雨斜織。

琉璃一劍刺開六人密不透風的槍陣。

三股氣勁在虛空之中炸開,六人被迫散開了陣形。

“主公!小人認爲不可再放任,是不是到了我與謝老出手的時刻。”裡克身左的吭總管出聲道。

裡克看了一眼重耳懷中的小鳳,與那個被稱爲謝老的白袍黑髮人交換了一個懷疑的眼色,也就在這一瞬間,他敏銳的捕捉到了重耳眸子中一閃而過的驚慌。遂露出一絲淺笑:“你有信心麼?”

這話雖是對吭總管所說,但卻目光卻直射重耳。

重耳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瞭解裡克是霸槍一族後,不多做準備就來輕捋虎鬚。一個閃失,不要說小鳳救不回,甚至連雪琉二人都有危險。

裡克凝視着重耳,一字一句道:“如果再加上我,戰局會有變化麼?”

重耳不禁被裡克的話引入了沉思之中,雖然裡克話說得平淡,卻猶如一道炸雷在重耳心底炸響。

如若裡克出手,再配以吭總管與那個被稱爲謝老的高手,即使介子推與狐射姑出手,也只能自保。誰也不知道里府還有多少隱藏在暗中的高手。

越想心越冷,汗卻慢慢浸溼蒙巾。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裡克深深的盯了重耳一眼,目光變得無比鋒利,似乎裡面有一種近乎想摧毀一切的力量的放射。“放了懷中人,你留下,那兩個女人可以離開。”

重耳只有苦笑,再苦笑。

世上痛苦之事諸多,可當你處在某種連口都不能開的情況下時,則不是單單用痛苦兩個字所能形容的。

裡克嘴角泛出一絲冷笑漠然,也便在此時,他的手已慢慢舉起。

吭總管與那個姓謝的老頭眼神已逐漸變得凌厲起來。

而就在兩隻劍完全佔據上風,以摧枯拉朽之勢逼得六條槍東倒西歪時。

那隻掌握絕對力量的手終於揮下。

兩道人影迅疾如豹的分頭朝雪琉二人撲去。

裡克依然注視着重耳,不同是夜風好似開始慢慢旋轉起來,地上的細草,飄零的秋葉,都開始隨風旋動。

重耳感覺一股強大得令自己無法抗拒,近乎使自己窒息的壓力一波一波襲來。

頃刻間,場上也形式大變。原本佔據絕對上風的雪琉,現在則被八個人緊緊的擠壓在一起,而且可用的空間愈來愈小。

重耳頓時心神巨亂,如若能開口,他定然會大呼介子推快來。

便在此時,重耳覺得眼角一暗,裡克突然無聲無息的消失,等他明白過來時,一股把空氣扯得“咯吱”亂響的勁氣陡的從身左襲來。

他感覺懷中的小鳳似乎被虛空中的某種力道向外拉扯,而且力道逐漸加大,使他有控制不了之感。

讓重耳色變的還不止於此,一柄連影子都看不見的尖銳物體正發出“噓!噓!”的聲音,以突風破雨之速向重耳的右肩射來。

裡克終於出手。

像他這類人,不出手則已,出則勢若奔雷,一擊必中之勢。

正在這要命的時刻,竹林傳來一聲冷哼。

聲音雖不大,卻震得裡克收回那隻要命的雙手,愕然回首。

又是兩道黑影,一個稍矮的蒙面人如老鷹掠空般朝身處危機之中的雪琉疾撲而去,手中彎刀竟像千萬點火花在空中撒開,白芒芒像霧一樣把吭總管與兩名槍手罩了進來。

另一個身材高挑的蒙面男子,則不慌不忙的緩步而行,每行一步正好(手機閱讀.)踩上裡克心跳的節奏。

裡克倒吸了一口涼氣,臉上色變。

“閣下如此功力,定是天下有數的高人,爲何要蒙起頭來找裡某的麻煩,請問裡某曾得罪於人嗎?”

男子淡淡道:“在下只求一睹霸王槍法。”

裡克愕然:“就這麼簡單?”

“你出槍吧。”男子又逼近一步,一手撫上劍柄。

裡克眼內寒意凝結,仰天長笑,聲若炸雷。笑聲倏止,一把通體黑亮的丈二鐵槍已擎在手。

“你好生見識了。”裡克說着一聲利嘯,槍如蛇閃,帶着陣陣嘶啞的嘯聲向介子推胸前兩大要穴刺去。

介子推竟然在剎那之間向前踏上一大步,整個人便在霎時變成了一柄無堅不摧的寶劍一般。

這氣勢竟逼得裡克的槍爲之一震。雖是如此,但他的槍還是呈直線撞了過來。霸王槍法精要便是,花變爲不變,化不變爲萬變。

一直巍然不動的介子推突然閃動,身體竟若魔鷹一般升上了半空,而劍,也在此刻擎出,拉出一條直線,鋒芒之間更迸出一團白霧,拖着一道美麗的弧跡破開那槍影,筆直的點向槍身中端。

如果是一般的槍倒罷了,可這是霸王槍法,天下四絕之一。

誰都看不清楚裡克是如何轉換的,比鬼魅還快的鐵槍不可思議的轉換了攻擊角度,使得介子推一劍擊空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的確是一把神出鬼沒之槍。

裡克神情依然嚴峻,介子推第二劍又至,這一劍的軌跡像是流星劃過長天一般,神奇無比,讓人毫無軌跡可尋,即便是裡克,也不得不抽槍橫掃。

介子推一笑,劍招又變,所有的幻影皆失,普普通通一劍斜刺,但在裡克眼裡卻彷彿整個天地被這把劍充塞得滿滿的,再無半點縫隙可鑽般,更可怕的是那奔涌的勁潮竟然與時俱增,越近越強。

你變我自變。

“鐺!鐺!”裡克的槍尖竟不可思議地的在天際尋覓到介子推的劍,一槍一劍奇蹟般在虛空中交擊。

重耳看得心曠神怡,不僅僅是因爲介子推飄渺灑脫而又最大限度利用空間的狂烈劍法,同時也深爲裡克的槍法所折服,這兩種武學似乎將他腦中的靈感盡數激活,他的心也隨之在武道天地裡遨遊,如不是擔心小鳳以及雪、琉那邊的戰局,他定然會感悟更多,更深。

兩大絕世高手激戰正酣,誰也不落下風,竟是個不分高低之局。而那邊的團戰卻火花四起,異常激烈。

狐射姑的加入使得局勢突變,他的彎刀更好似長槍的天敵般,短而靈,快而準,一個人硬生生拖住三名槍手還佔據上風,因此還可以時不時分身給兩邊的敵人一刀。

這使雪丹清與琉璃對付剩下五人時遊刃有餘,一直不敢下殺手痛擊的原因是因爲不知何時外圍出現大批弓弩手,及人高的黑弓密密麻麻的排成三列,殺氣沖天。

介子推突然疾退三尺,大聲道:“停手!”

裡克正求之不得,雖說表面上戰了個平手,可他心裡明白,如不是對方有所顧忌,再戰下去,他必敗無疑。

“住手!”裡克也向自己人大喝一聲,長槍默然消失在手中。眼裡冒出疾恨之火,像是一隻飢餓的野獸,默然看了一眼介子推,便緊緊地轉向重耳,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吞下去似的。

重耳選擇迴避他的眼神,事情到了極其緊要的關頭,切不可被他看穿真相,否則即使今天能全身而歸,但明天……後天……想起來日子便不可過。

夜靜得像是一潭死水,除了急促的喘息聲,便是風吹落葉的婆娑聲,望了望密佈的弓弩手,重耳身上頓時有些涼颼颼的感覺。

良久,裡克終於開口道:“今天是不是到此爲止?只要你們把人交給我,我便放你們一條生路,而且以後不再追究此事,你們誰是頭,給我個答覆。”

介子推深知重耳的苦衷,因此自作主張道:“追究與否無所謂,今天我們一定要走,只不過,人不能交給你。”

裡克的臉上顯出了一絲難得的驚訝,他不明白這羣人爲什麼那麼看重一個毫無背景的風塵女子呢?雖然她很美麗,可也不至於這樣一羣實力超絕的高手寧可拿犧牲性命也不放棄呢?

“主公!下令放箭吧。”一臉懊惱的吭總管陰陰的進言道。

“下令吧,我等甘願死於箭下。”一名槍手自知箭弩響起,這個場地中人一個也逃不了,人人都互相牽制,即使如介子推,裡克那般身手,也會被射成成馬蜂窩。

裡克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掃到小鳳的身上,一臉的茫然,道:“你們爲什麼要搶她?可以給我個理由嗎?如果和我有仇,請不要傷害無辜,她是個弱女子,來裡府的時間並不長,你們是男人的話,放下她,千錯萬錯衝着我來好了。”

這個問題除了重耳,誰也不可能回答他,可偏偏這個人是絕不能開口說話的。

除了壓抑之極的寂靜,便是死神的呼吸,甚至連月亮都彷彿被塗上悲哀的顏色,顯得異樣的蒼白。

“不給人,我寧可選擇玉石俱焚。”裡克突然把手高高舉起,發出一句飽含殺意的聲音:“弓弩手聽命……”

場中人齊齊色變,包括重耳與裡府的人,他們沒想到裡克竟然喜歡一個女子到了不顧性命的地步。

重耳看了看在風中蕭索的兩個女人,雪丹清與琉璃的眼睛正滿含深情的看着他,那眼神在訴說着:只要能與公子死在一起,也是幸福而圓滿的人生。他的心一點點抽搐,眼角逐漸溼潤,他知道不能爲了一個女子而犧牲另外兩個愛他的女子,這樣對她們不公平。爲了更多愛他的人,今天只能選擇放手。

重耳默默的看了一眼睡夢中的小鳳,對着介子推作了個手勢。

介子推長嘆一聲,對裡克道:“放他們先走,我負責把小風還給你。”

第二天一早,重耳還未醒來,就被風風火火闖進來的琉璃吵醒,說是裡府的管家奉裡克之命,親自來請他過府一聚,說有要事商議。

重耳與衆人略一商量,都認爲應該過府一會,因爲無論裡克是否懷疑,只要沒有確定的證據,重耳便絕不會有危險。

來到裡府後,果然如重耳想的一般,裡克先是將昨晚的事說了遍,然後把介子推等人的體型和武功特徵交予重耳,請他求重姬幫忙打探消息。然後叫出小鳳兒,當着重耳百般凌辱,企圖試探重耳。卻不料重耳早已練成迴天訣上的傳音入密,反將昨晚入府搶人一事嫁禍給尚家。

離開了裡府後,重耳便如同夢遊一般,整個人顯得呆滯而死板,眼前不斷出現小鳳在裡克欺凌下的衰怨模樣,心中暗暗心誓,有朝一日,定要將裡克千刀萬剮。

正在馬上胡思亂想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長街的寧靜。

三名騎手正揚鞭策馬,朝着他們飛馳而來。

重耳一愣,這條長街上很少有人敢這麼策馬飛奔,即使是王城禁衛到了這裡也得屏息靜氣,小心緩行,畢竟這條道上住的都是晉國的豪族,三大司馬中便有兩位在此,更別說還有衆多的王族與手掌兵權的將軍們。

“好像是尚家的人。”裘無極勒馬道。

他的話音未落,又傳來一陣集密而響亮的馬蹄聲。三騎身後揚起大片塵土,近二十名騎手飛快的追趕着前面三騎。

前三騎越馳越近,神情緊張而焦灼,慌亂的目光裡透出一絲疲憊與絕望。

“咦!最前面那個是尚家七虎中的暴虎,平時在翼城是耀武揚威,飛揚跋扈慣了的人,怎麼今天淪爲喪家犬似的。”裘無極揚鞭指道:“馬頭上烙有非常醒目的尚府家徽,加之昂貴獸皮馬鞍與異常華麗的服裝,沒錯,屬下敢斷定,就是尚家的人。”

“會是什麼人在追趕他們呢?”重耳原本冷漠的神情稍有鬆動,目光越過三騎,向追騎投射而去。

“原來是她……”重耳嘴角抿起一絲微笑來,“果然開始了,好!就讓他們狗咬狗吧。”

密集的蹄聲由遠而近,那每一下聲響都好像催命符一般,尚府家將看見一行人在街角,眼睛不由一亮,待辨清了重耳的相貌時,失望便浮上眼簾……最後的信心及勇氣皆已失去。

“前面就是太傅府,他們絕不敢在裡太傅門前撒野。”一名騎手好像又看見希望,大聲給自己鼓氣。

但那個體態彪悍、滿頭黃髮飛舞的暴虎卻滿眼驚喜,沒有一絲的猶豫,躍馬徑直朝重耳馳來。

他不會愚蠢到以爲我會救他吧?重耳眉頭一皺,只要是懂事或者耳朵稍微好使的人都明白,尚家絕非重耳的朋友,實事求是的說--是敵人。

“公子救我……”暴虎的聲音幾乎被自己急促的喘息聲與強勁的馬蹄聲所淹沒。

裘無極橫立馬上,手握刀柄,冷聲喝道:“退回去,找你的主子救你去吧。”另外十一名虎衛也怒目圓睜,齊齊抽出兵器。

暴虎來勢依然迅疾,裘無極神色大變,抽刀欲逼時,暴虎疾呼道:“我是香姬的人。”

他的話音剛落,一聲弦響劃破長街,幾支利箭帶着厲嘯,直直朝暴虎射來。

重耳色變,大喝一聲:“保護他。”說完,他突然如蒼鷹般騰空而起,身體尚在空中,手中長劍已然劃出一道圓弧,“鏘!鏘!”兩聲脆響,準確無比的擊落來箭。

十二道牆雖感糊塗,但毅然快速擺開陣形,把暴虎緊緊護在陣中。

見箭弩無功,追騎紛紛丟掉手中的弓弩,拔出佩劍,一踢胯下戰馬,加速衝刺,旋風般衝過來。

距離越來越近,十二道牆看得真切,領頭的是位千嬌百媚的美少女,長長的秀髮緊貼着纖細有力的小蠻腰飄揚飛舞,一張美麗絕倫的玉臉冷得令人屏息。

“哼!又是你?”公孫無景杏眼一瞪,一勒繮繩對身後騎手道:“你們去追那兩人,這裡交給我。”

“每次都遇上小姐舞刀弄劍的,”重耳淡淡一笑,道:“看來我們蠻有緣分啊!”

公孫無景極爲好看的櫻桃小嘴一翹,憤然道:“你怎麼陰魂不散,到哪都遇上你,真是晦氣。”說着,揚了揚手中寒光四射的長劍,指着暴虎道:“這人是我的,請交出來。”

“他是你的?”重耳徉裝一愣,奇道:“據我所知,他是尚府家將,奇怪了,一天不見,怎就成你的人了?”

“哼!這人……和我哥的死有關係。”公孫無景惡狠狠的向暴虎望去,眼中爆出幽深的寒芒,“誰敢阻攔,便是我公孫家的敵人。”

“慢!你剛纔說什麼?”重耳禁不住想笑出聲來,本來是自己胡編亂造的一翻話,他們竟然當真。“這件事情關係重大,你可有證據?”

公孫無景身後傳來一聲陰冷的聲音:“和他們廢話什麼,殺了他們,那小子就是我們的。”

一個打扮怪異之極的枯瘦老頭策馬閃出,肩上一杆閃亮的銀戟發出陰森的殺氣。

“銀戟?”重耳身形一震。心道兩天內連遇霸槍、銀戢,不知該喜還是愁。

來人緩緩取出銀戟,瞟了重耳一眼,淡淡道:“想不到你還有如此眼歷,不廢話,交人我們便走,否則這銀戟可不認人。”

“大膽!說話不怕閃了舌頭。”裘無極豹眼圓鼓,怒道:“我倒想見認下什麼叫銀戟。”

公孫無景嘴角微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慢!”重耳擡手製止裘無極。暗暗分析:看樣子此人身份非同小可,連孤傲的公孫無景都顧忌三分,從他的年齡和手中戟的顏色來看,他應該屬於嫡系傳人才對。

“凡事皆講理法,身爲豪族貴胄更應先效之,雖說公孫家族遭遇大難,可也不能因此在晉地如此橫行霸道,目中無人,是否欺我大晉無人?”

公孫無景與老者相顧愕然,無言以對,他們或許是太低估重耳了,而重耳一開口,便把他們逼到死角,連裘無極也暗暗叫好,爲重耳的一翻話而喝彩。

其實重耳無論是心術還是武功謀略,都在時刻提升中,或許還做不到能眼觀大局,但這般小陣勢,對應起來還是得心應手。

“這個傢伙今早在酒樓大放噘詞,說了公孫家族許多惡毒的語言……”公孫無景臉色變得很難看,緩緩道:“如不是他趁着酒興,說出了他主子的密謀,哼……否則絕難想到。”

重耳“咦”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暴虎:“什麼密謀?”

暴虎吱吱唔唔閉口不說。

“他當然不敢說,說出來他主子能饒過他。”公孫無景一聲冷哼,憤然道:“他沒想到酒樓上也有我公孫族人,說有人早就看中弄玉公主……”

重耳不禁佩服起香姬來,能不動聲色就悄然把矛頭移向尚家,而且還在尚家佈下暴虎這道暗樁,真是不簡單。當下心裡便暗暗發笑,道:“那人是誰?”

“何人一直在打弄玉公主的主意,世上皆知,哼!難道要我說出來嗎?”公孫無景悶哼一聲道。

“這樣的話比較隱晦,還是不說的好,畢竟沒憑沒據。”重耳的語氣極爲平靜,掃了一旁戰意高昂的銀戟傳人道:“再說了,任誰都知我與尚家的關係,但是不遇上則罷,遇上我便得管,換過今天,你們即使殺進尚府,我也不再吭聲。”

枯瘦老者眼神一變,銀戟一擺,氣勢陡升。而這時,長街上又傳來一陣馬蹄聲,使得他的動作頓了一頓,隨着來騎的接近,他的眼神又亮了起來:“抓到了?”

就在他說話間,一羣騎手已然靠近,其中有人發出得意的笑聲:“這兩傢伙躲到裡克府邸,哈哈!但是沒過一會就被趕了出來。”

“奇怪!”公孫無景偏着小腦袋愣了愣,裡克的爲人她有所聽聞,絕非好相於之輩,怎麼今天。

重耳心中有數,一切源於裡克對尚漁的猜嫉所至,經過小鳳之口,尚漁是劫人的最大嫌疑者,所以,他沒有理由庇護情敵的家將。

一張無意中織下的網,已慢慢張開,從裡克到公孫家族,都不會讓尚漁有好果子吃,縱然不死,也得讓他脫層皮。

已經抓到兩個活口,公孫無景急於拿到口供,因此不再堅持索要暴虎。

“希望再不要遇上你!”公孫無景眼中怒火一閃,向族人揮手道:“我們走。”

重耳笑着迴應道:“帶我問候伊相!”

遠遠的傳來公孫無景一聲嬌哼,馬蹄聲漸漸遠去。重耳這纔回過頭來,望着暴虎道:“帶我去見香姬。”

暴虎深深的看了重耳一眼,說聲:“跟我來。”便躍上戰馬,雙腳一蹬,駿馬飛馳而去。

不是‘風采樓’的方向?重耳好奇心大起,顧不得向裘無極解釋,便大手一揮,做了個上馬的手勢。

前後十四騎穿越縱橫十多條長街小巷,馳向一條蜿蜒起伏的廢棄官道,黑暗逐漸降臨,最後一道光線悄然消逝在這片羣山環抱的平原上,取而代之的是幽暗與朦朧,把馬背上的影子拉得悠長悠長。

很快,一座黑壓壓的大山橫擋住去路。

暴虎搶先一步勒馬而止,馬兒呼呼的喘着粗氣,他一躍而下,走向重耳:“到了,這裡是主人的一處密宅。”

“哦?”重耳擡頭四顧,看見了羣山腳下的一絲燈火,馬鞭一指,問道:“是那裡嗎?”

“諸位請跟我來。”暴虎接下重耳的繮繩,牽着兩匹馬在前引路。

一行人在茂密的樹林裡穿梭,燈火越來越近,也越來越亮。

不多久,前面出現一座青磚黑瓦的院落,四盞桐油宮燈在夜風在搖曳,拴馬樁下站立着幾個僕從模樣的年青男人,一見來人,立刻微笑着上前施禮,然後不聲不響的接過繮繩。

這時,院門閃出一道亮麗的身影,在宮燈的點綴下,讓人疑似夢中。

“香姬恭迎公子!”

重耳的眸子閃動了一下,輕笑道:“每次看見的香姬都似在變化,嗯!果然是個妙人兒……”

香姬輕笑一聲,毫不在意輕輕做出個請進的手勢。

重耳點點頭,大步前行,同時輕聲問道:“暴虎是你安排在尚家的內線?”

香姬輕描淡寫道:“是我的人。”說完忽然轉過身去,對着裘無極以及暴虎嫣然一笑,嬌聲道:“諸位不介意我與公子私下談談話吧。”

裘無極一個勁的點頭,動作看上去可笑之極,暴虎也是兩眼放光,整個人亦迷失在她的笑容裡。

重耳暗暗感嘆:“美女的力量真是無法抵擋啊。”

“阿福!”

“奴才在!”偏門中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一個矮胖老頭點頭哈腰的走了進來。

“帶客人們去休息,安排酒菜……”說到這裡,香姬微微一頓,似睜似閉的美眸兜了重耳一眼道:“順便把我新訓練出來的丫頭帶出來,讓她們陪陪客人們。”

暴虎兩眼再亮,連聲道好。裘無極他們雖沒暴虎表現那麼明顯,但暗地裡卻無不欣喜若狂,誰都知道經香姬調教出來的少女即非絕色,那也是才女一類,尋常人等花銀子也難求一見。

重耳見他們等着他發話,便笑着揮手道:“去吧,玩個痛快。”衆人一轟而散,瞬間溜光,小廳中只剩重耳與香姬對立而站。

“琉璃拿到裡克的資料沒有?”重耳提到裡克時,眼內射出寒冰般的冷意,“暴虎使出的離間計,是否你與琉璃決定的?”

香姬嬌聲道:“公子一下問奴家那麼多問題,讓香姬先答那條?”

重耳苦笑着搖頭,帶着某種意味深長的味道說:“香姬啊香姬,這樣的時刻你就別逗弄我了,否則……”

香姬千媚百嬌的橫了重耳一眼,柔聲追問:“否則如何?”

重耳神情一冷,隨後卻是一聲長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低頭道:“我現在只想殺了裡克。”

香姬長嘆一聲,頹然道:“要殺這個老賊,談何容易,我族高手曾經六次刺殺他,但是……哎!”

重耳“霍”地擡起頭來,眼中閃出憤怒的火花,一字一句道:“難道就找不到半點辦法嗎?”

香姬笑而不答,盤膝而坐,神情恬靜安詳。

半晌,她纔開口道:“辦法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麼?”重耳坐正身體,滿臉希望之色。

“其實很簡單,等你或者申太子登上大王之位時,也就是裡克的死期。”

“天!且不說有沒有可能,即使有,那要等到何時?”重耳怒氣衝衝道:“我一天都等不了。”

香姬笑了笑道:“並非被動等待,若有上佳機會,當然不放過,難道我就不恨他嗎?我的身體上至今還殘留着槍疤,可裡克不只是家族擁有強大的實力,在晉國,除了大王,便是他。如此地位,無論從明從暗,從虛到實,我們暫時都無奈他何,況且公子現在已經身處泥潭……”

她還想繼續說下去,可又被重耳不耐的表情給逼了回去,吐了吐舌頭,柔聲道:“今天琉璃給我說了很多公子的事情,所以……不過希望還是有的,只要公子熬過這關,相信很快會有大變。”

“什麼意思?”

香姬含笑道:“我有族人在王宮,瞭解到很多不爲人知的秘密,比如,大王看起來生龍活虎似的,實際上已經……”

重耳神情一動:“你是說大王的身體已經不行了?”

香姬點了點頭,正容道:“那位族人在宮內伺候大王的御醫,據御醫私下說,大王活不了多久,而且他還不敢向大王說明病因,怕像前幾任醫師一樣遭砍頭之災,因此沒人知道。”

“你憑什麼認定大王去後對我有好處?”重耳的表情顯然有些驚訝,他揉了揉緊皺的眉心,”也許更壞也不一定。”

“我當然有我的根據,公子沒忘記我是做什麼吧?”

“這個……知道。”

是啊,香姬是情報頭子,整個翼城的達官貴人都在她手下美人的監控之下,還有什麼事情是她不知道的呢?

狐家的院落不小,分前後左右四廂,中間有一塊開闊地,種滿各種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據說大多數是狐突從邊塞帶回,成活率極低,但只要有一種落下根來,眨眼間工夫便有種草木蔥蘢的味道,狐家給這塊開闊地起了個名字,叫草圃。

雖然介於秋冬之季,這裡的花草依然如苞露綻放,如若陽光高照,院裡便會聚集很多人來,談天,曬太陽。

但今天,若大的草圃卻只有一個佇立。

自從重耳從裡府歸來後,便愛上了這裡,經常一人到此沉思,或者發愣。因此這裡也逐漸成爲禁區,除了有限的幾個人,沒有人敢闖入。

很多熟悉重耳的人都說他變化很大,幾乎一天一個變化,猶以最近爲甚。

沉默寡言,神情憂鬱。

“公子?”

一道清脆的聲音驚飛了草叢中的鳥兒,重耳閉着眼睛也能聽出來,是雪丹清。

“婁族又來人了,說今天的比武全託付給公子……可……”

重耳微微睜開雙眼,平靜地道:“告訴琉璃,作好出戰準備。”

雪丹清美眸閃動,若有所思道:“不錯,琉璃本是婁族之人,自當出戰,但……也只有一場勝算,而這卻是場三戰兩勝之爭,公子還有其它安排?”

“輸一場是肯定的,但婁族必能贏下兩場來。”重耳不慌不忙道:“丹兒好好想想我最近見過什麼人?”

“嗯!公子去過歐陽家,還見過旬息、大王……伯己?啪!”雪丹清小手一拍,喜道:“伯己,他能拿下一場。”

話音剛落,雪丹清突然”啊”道:“不對,伯己雖說與婁無塵已經明確關係,但他卻不是婁族人,怎麼能代表婁族上場?”

重耳淡然一笑,擡頭望向蒼茫的天空,反問道:“若是伯己來個武場求婚呢?”

“天啊!這簡直絕妙之極。”雪丹清興奮道:“公孫家族怎麼也想不到婁族亦藏有兩個超絕高手。”

重耳靜靜道:“希望伯己和他師兄不至於差得太遠,否則公孫無景與那個銀戟老者都有他受的。”

“相信不會,畢竟師出同門,且之伯己本屬天資聰慧之人。”雪丹清奇道:“公子有沒有和他試過招?”

重耳搖了搖頭,沉聲道:“也曾有此想法,可後來一想,這伯己是唯一人選,勝也是他,敗也是他,總不能還未開打便舉手投降吧。”

“還是有勝算的,琉璃有十足把握拿下一場,而伯己除開公子說的那兩人,應對第三人應該沒問題。”

重耳笑着看向雪丹清,道:“希望如此吧,世事無常,豈能料之,盡力而已。”

“嗯!那我去告訴璃兒,讓她放心,她雖然不提,我知道她一直爲此焦慮呢。”

雪丹清用力點了點頭,眼角含笑道:“公子是否應該去準備準備,馬上就出發了。”

“準備什麼?”重耳愣道。

“寬衣打扮啊!”雪丹清柔聲道。

“哈哈!好!”重耳大手一揮,道:“你們與婁族一起去,我隨後就來。”

翼城整體呈規整的正方形。東西南北各長約十里,城垣高七丈,城隅高九丈,牆高是厚度的三倍,每面各開三門,共十二座城門。

全城的核心當然是宮城。宮城位於翼城的中心地帶,宮城內的南北中軸線即爲翼城的主軸線。這條軸線從翼城正南門起,經外朝、宮城、市,到翼城正北門止。其門、朝、寢、市,都依次坐落在這條主軸線上。

宮城前面爲外朝,後面爲市。朝即是獻公朝會羣臣、諸侯的殿堂。市乃商業貿易市場。朝會處與市場面積均等,各爲‘一夫’。宗廟、社稷依據主軸線,依次坐落在宮城的左右兩側。

社稷壇又分爲社壇和稷壇。社壇在東,稷壇在西。兩壇之間留有大片開闊地,因此這裡常被選擇進行一些宗室內部的決鬥,或者諸侯間的嬉鬥之用。

公孫家族明爲商,實爲齊國朝堂大豪,再加之齊相伊況親臨,獻公下令開放社稷露壇,作爲公孫家族與婁族之爭的場地。

而旬息則代表中立地,作仲裁人。

重耳與十二虎衛先在宮城小南門棄馬,而後在內宮禁衛的帶領下,步行經過都邑大道,又穿越三座側門,進入社稷露壇。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可容數百人的土場,場中按方位鋪五色土,東青,南赤,西白,北黑,中爲黃土,以象徵五方的土地。在露壇的盡頭,聳立着一座黃土高臺,其高度爲祭壇的三倍,臺下鋪設十六級土質臺階,窄而平,可容兩人並排上下。據說這種土臺是隨搭隨拆的,供爭鬥結束後便立即拆除。

婁族位於露壇南方,腳踩赤土。重耳看見雪丹清與琉璃的身影也參雜其間。

公孫一族方位在北,土屬黑。一行約三十餘人,大多數重耳都在婁府門前見過,但多出來幾個臉色陰森、面無表情的異族打扮之人,其中便有那位銀戟老者。

東方爲看臺,一百多名翼城的權貴、或他國貴胄們早早的便搶佔(手機閱讀.)有利位置,以觀此戰。

正中央則佇立着百餘名宮城禁衛,他們身着盔甲,左劍右戟,個個精神抖擻,一副戒備森嚴的樣子。

“重耳公子!”

重耳的腳剛踏上青色土地,有幾個眼尖的便認出他來,殷勤的招呼他一起落座。

旬息與司空襲子朝他含笑點頭,丕鄭父和一幫朝臣也紛紛揮手致意。其間也有幾道凌厲的眼神朝重耳直射而來。

奚齊與公治方幸災樂禍的望着他,就像看一個要死之人般,華容卻目不旁移的注視着土臺,彷彿他的心中永遠只有武道,其它任何人和事都引不起他的注意。

“公子若不介意,請過來坐。”齊相伊況起身相邀,誠摯的表情使得重耳無法拒絕。

他的眼眼先找到了伯己,見他朝自己微微點頭,重耳心態頓時輕鬆下來,臉上帶笑,朝伊況走去。

“能與伊相同坐,重耳深感幸運。”

重耳微笑着向衆人點頭示意,然後定然自若的坐下身來。

剛剛坐定,伊況便開門見山道:“伊某想不出婁族有與公孫家抗衡的高手?但瞧公子表情……又好似勝算在握?”

重耳心中打了一個突,這傢伙的眼睛太精,這都能看出來,雖說自己也因迴天訣之功使得靈覺一天比一天敏銳,但卻從伊況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來,好似一潭深水,無風無浪。

“伊相對婁族有多少了解?怎麼敢肯定他們就沒有暗藏絕世高手呢?”

重耳回敬了伊況一句。

“曾經以爲了解,不過聽了公子的話後,我收回瞭解兩字。”伊況並不因爲重耳的反問有什麼不妥,反而有種破解迷惑的欣然。

乾脆,豪爽,這是重耳對伊況的評價。

重耳的目光剛與雪丹清接上,就聽得司儀洪亮的聲音在露壇響起。

“公孫家族與婁族比武現在開始!有請仲裁--晉大夫旬息!”

滿場的聲音頓時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旬息身上。

旬息站起身來,用一種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道:“旬某受大王之託,主持比武之會,請兩家遵守約定之規,不得假手於外人;凡戰者皆爲族人,凡手戰之道,皆有難者,不得後仇之。”

說到這裡,旬息一對看似朦朧的眼睛突然綻開,猶如兩道閃電向南北兩族射去。

“公孫家代表--公孫無景。婁族代表--婁無塵。”

隨着旬息的話音,兩道美麗無比的身形緩緩站起。

由於在社稷露壇中比武,因此有權利觀看的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沒人喝彩也就可以理解。”

“三戰兩勝,勝者有權對負者提出任何要求,但只限對個人,不涉及到家族。”旬息掃了兩人一眼,沉聲問道:“以上便是你們的協議,同意請回答。”

公孫無景毫不猶豫答道:“同意!”

雖然琉璃已經給了消息自己,可婁無塵依然有眉毛輕顫之感,眼睛下意識的向重耳和伯己一方投去。

在得到兩個男人眼神的鼓勵後,婁無塵俏聲道:“我同意!”

“好!第一場開始,由公孫家族出場挑戰。”

旬息的話音剛落,公孫陣營中便閃出一道人影,枯瘦的身體,怪異的服裝,發黃的鬍鬚,這一切都隱不住他手上銀戟的光芒。

銀戟傳人?重耳暗吸一口冷氣,對方第一場就派上重量級的高手,看來他們沒有打三場的準備,那麼第二場就應該是公孫無景上場了。

“我來會會你這醜老鬼!”

露壇上響起一道極爲好聽的聲音,嬌柔中帶上一點刁蠻的味道,使得空氣都爲之輕軟。

在衆目的搜尋之中,琉璃緩緩起身,原本集中在公孫無景與婁無塵身上的目光齊齊轉移,眼睛發直的盯着這個嬌媚動人,但看上去卻顯得冰清玉潔的美女。

伊況對着重耳俯耳道:“這就是婁族暗藏的絕世高人?好像年輕了點。”

重耳不可置否的笑了笑,作了個你看下去便會明白的手勢。

而公孫無景也感覺到了威脅,突然出聲道:“請旬大夫查驗來者身份,若婁族請了外人,那……”

“笑話,我在婁族生活了十五年,如今竟然有人說出這種荒謬的話來,哼!敢挑戰就得有戰的勇氣,別找什麼藉口,若怕了,那不打也罷,我放你們一馬。”

琉璃一張厲嘴發揮功效,氣得公孫無景與銀戟老者渾身直抖,但看在衆人眼裡,琉璃的聲音好聽,甚至嘴巴也勾魂攝魄的魔力,那雙烏黑的大眼睛,更是流波輕轉,天地失色。

“不用查,此女我認識,確爲婁族之人。”旬息示意公孫無景落座。

“可惡的小女娃,你該死。”

銀戟老者雙目精光大盛,一股使人心悸的氣勢迎面撲向琉璃。

琉璃嬌笑着緩緩登上土臺,銀戟老者冷笑道:“女娃子,你不是對手,認輸可保一命。”

“都這麼老的人,還提刀弄戟的,也不怕傷了筋骨,讓小女怎好意思用力,要不,你若認輸,還可多活幾年。”琉璃美眸輕輕的掃向他,用一種平靜無波的語氣說道。

“你……”銀戟老者氣得臉色鐵青。

肅穆的露壇上頓時傳出幾道零星的譏笑聲來,很顯然琉璃的美豔,與機敏的語言已經開始爲其贏得擁護者。

伊況眉頭微微一皺,場上的形勢使他產生一種不好的預感,一切都偏離事先的設想,朝着未知的方向發展。他認識這個銀戟老者快十一年,卻從未見他對誰如此忍耐過。

“一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女孩,算什麼英雄?”

“老人家還是回家抱孫子吧……”

本來驅於中立的一些年輕豪貴們紛紛叫嚷,誰都不忍看這樣一個美若天仙的人兒命喪土臺。

重耳嘴角不自覺地溢出一絲微笑。

面對如此窘狀,銀戟老者反而冷靜下來,畢竟大場面見得多了,調整心態就比一般人快。

“我叫阿喀仄!”他的聲音突轉凝重,”你是誰?”

“好個古怪的名字,嗯!端的是人如其名。”琉璃笑如春風,聲音如鈴道:“至於本小姐的名字?你勝過我便可告訴你。”

“她練的是什麼功夫?”伊況倒吸一口涼氣,“讓人看上去不忍移眼……”

重耳笑而不答,他沒想到琉璃練了那玉訣上的功法後,竟然激使本身的媚功突破至最高重境界,如果形容以前的琉璃是隻獨守一片林子的小鳥,那麼現在她則是任意在天空翱翔的飛鳥,不再受一片樹林的束縛。

全場男人都目瞪口呆的死盯着這個婁族美少女,除了有限幾個稍有定力的人,其它的都呆了半晌後才勉強覺醒。

琉璃靜靜地立着,定定地望着阿喀仄,又似望向那深遠無限的天空,她的激動隱藏得很深,就在她踏上土臺的瞬間,對方異常強大的壓力逼使她悟通了一直困繞着她的兩道心法互有衝突的地方。

阿喀仄的神色越來越緊,似乎不堪琉璃注視。儘管他不願承認,從這女人的眼中,他依稀看見他的第一個女人在向他微笑,多麼熟悉啊!那個給他帶來溫柔、帶進流淚的天堂的女人,當她的目光掃向他時,便給他的心靈帶來難以形容的顫慄,他永遠也無法忘記那雙眸子曾經給他帶來的感動與柔情。

“喀嚓!”一聲極輕極輕的細響驚醒阿喀仄的美夢。

琉璃雪白柔美的小手上不知何時握上一把長劍,寒光閃閃,輕挽劍花,很普通但在她身上卻顯得極其優美的一個姿勢。

阿喀仄一聲長嘯,猶若初醒猛虎似的擎出銀戟,戟影驟斂,像是蜂擁而聚的潮水,空氣亦發出被穿透般的銳嘯,漫天的戟影甚至淹沒了高大的土臺。

琉璃臉上依然掛着那股勾魂攝魄的媚笑,動人的嬌軀飄逸無比地在戟影中閃動穿梭,根本就沒有出劍,就像在花叢中跳舞般悠閒。

驚訝的表情從阿喀仄臉上一閃而逝,但是卻被琉璃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戟的確精妙,氣勢逼人,但卻是個虛招,或者說是爲下一招所作的鋪墊,只要對手在戟影下稍退半步,便會落入銀戟的強攻之網,即使功力相當,也難扳頹勢。

眼角露出一抹兇狠無比的光芒,阿喀仄一聲暴吼,戟勢再變,泛着銀白色光芒的長戟像一道會飛的銀虹,橫向劃了過來,來勢之快,力道之沉穩,使得場下傳出幾聲驚呼。

琉璃嬌喊一聲:“好!”話音未落,斜躺在手中的長劍已迎向銀虹,急射而出,嬌軀在臨近罡風時,像是突然變成一條滑溜的鮎魚,輕扭身軀,疾如奔雷的銀戟擦着她的衣角而過。

就在阿喀仄暗自驚訝時,他好象感覺眼前突然一暗,所有的光線全無,整個人瞬間跌入黑暗之中。

琉璃狡黠地一笑,借身體一扭之力,從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疾撲而回,劍刃振起千萬層波浪橫劃過虛空,劍影完全把阿喀仄籠罩進來,速度之快,甚至掩蓋了太陽的光芒,像是整個天空突然間全被烏雲籠罩。

“叮”的一聲,在幽暗的天幕中消隱了形跡的長劍幻出一團眩目的光華,奇準無比的擊中銀戟的頂端,阿喀仄微微踉蹌了一下,銀戟的華彩迅疾黯淡下來。

琉璃這漂亮的一招掀起了場下的狂喊。接下來她更是得理不讓人,長劍隨着主人靈動的身影猶如暴雨一般向暗淡的戟影傾瀉而去。

“錚-錚-錚-”三聲暴響壓倒了喝彩聲。

阿喀仄暴退三大步,臉色突轉蒼白,多少年來,銀戟從未在幾招內便落於下風,雖然和他輕敵有關,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年輕的美少女是他出道以來遇到的最強對手。

公孫無景的臉色也變得異常難看,她暗自比較,如若換作自己,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呢?她很仔細地觀察琉璃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那毫無軌跡可尋的劍路,幾乎達到人劍合一之界,更可怕的是全然違反了劍理,愈是不可能出劍時,她偏偏出手,這使人極難判斷出她下一招的劍路,這樣戰下去,縱使功力高出她一籌也毫無勝算。

若是功力相差無幾……想到此,公孫無景驚駭之餘,多了種慶幸之感。幸虧是阿喀仄上場。雖然看起來琉璃佔據上風,但她還是對銀戟還是有着無上的信心,銀戟只所以被稱爲四大絕技之一,便是因爲它有個特點,遇強更強。

果然,只是眨眼般的功夫,場上形勢大變。

霸槍有多麼厲害,琉璃見識過的,但與之齊名的銀戟之威,現在纔開始閃現。單是那晃若天外飛來的凌空戟影,琉璃幾乎用盡全身勁力才勉強接下,到這時,她才真正理解什麼叫銀戟。

眼力加上速度,再加上配合銀戟而生的獨特內功心法,使得戟出無影,漫空都是破空之聲,你卻無法用肉眼看見任何兵器的存在。

甚至沒有給琉璃一絲思考的時間,“嗾!嗾!”又是幾道凌空勁氣逼來,空氣被剖切成無數道狂亂的氣流,沿着土臺兩側向她包夾而去。

“鏘!”琉璃的長劍憑空截住了銀虹,嬌軀卻在重壓下連連後退,好不容易藉助長劍與身體的重量止住腳步,玉臉上卻滿是汗珠。

阿喀仄雖然逼退琉璃,又把局勢拉回到均等的態勢下,但也是手心微熱,暗呼“僥倖”,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住手,而是身形倒衝而起,再突然下墜,手中銀戟也快速掄起,以雷霆震怒之勢作刀狀疾劈而下。

這時,琉璃猛然發現自己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隨着銀戟再起,琉璃退無可退,再退便掉下土臺,而左右兩側均被戟影籠罩,而她的活動範圍卻只有狹小的三尺空間,處於一種動彈不得的尷尬位置。

但是她有個對手無法企及的優勢,那便是她的眼力,能在肉眼難以分辨的空間找到細微的破綻,有了這點優勢,她足以於任何高手抗衡。她甚至明白自己的眼力絕不僅於此,只是不知道如何去挖掘罷了。

就在戟風及體的一剎那,琉璃發現自己的潛能被徹底地激發出來,正是那偶然一現的靈光,使她尋找到銀戟必殺絕招中的一絲破綻,也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琉璃單手握劍之姿突變爲雙手握劍,劍柄橫抵抓住腰間,藉助腰部轉身之力原地旋轉旋一圈,就在場下人以及阿喀仄大感莫名時,一件出乎常理的怪事發生了。

一柄長劍幻畫出刀影,在琉璃雙手緊握下,凌空迎着那團戟影劈下,毫無任何保留,甚至不在乎左右兩側襲來的罡風,就那麼直直的,準確的迎着中線劈下。

肅殺的土臺,已然失去泥土應有的顏色,只剩下兩道幽暗的光團,在上下狂舞。

濃冽的殺氣,沿土臺四下蔓延。

似乎對手的劍路完全出乎意料的刁鑽,不可理喻。長劍泛出的一道亮虹剖進戟影時,阿喀仄的額頭卻已是大寒淋漓--那柄劍尖長了眼睛似的,在他聚力後力道即將枯竭時劈中了戟尖。

白芒只閃爍了瞬間,整個土臺便像是剎那之間突然陷於黑暗,銀戟也好,劍虹也罷,都已全然消失。但至少還有聲音存在,劍氣破空氣的厲嘯之聲。

“鏘”的一聲,金鐵交鳴。

阿喀仄勉強接下一劍,體內忍不住氣血翻涌,他的內功絕不比琉璃差,甚至要強上一籌不止,但區別在於他是力道將盡,而對方則是蓄力一擊,兩相抵消之下,真正喊哭的人變成了他。

阿喀仄感到一道凌厲得足以截斷他脖子的劍氣向他胸部以上襲來,在突然由光明轉爲昏暗之際,他根本就分不清劍氣的源頭在哪裡,似乎土臺上的每一寸空間都有一柄要命的劍在揮擊,他只有憑多年的實戰經驗,先求自保,收戟回舞,佈下密麻的防線。

形勢急轉直下,剛纔還站起身準備爲勝利而歡呼的公孫無景頓時目瞪口呆,伊況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變化,甚至包括重耳、婁無塵等婁族人更是沒有想到。但有件事情卻非常真實,那便是強橫無匹的銀戟光彩不在,起而代之的是白茫茫一片劍影,全然壓下銀茫。

世事並非可以去預料、可以去想象的。即使勝利在望,那也不見得就是勝利,露了敗像的也絕非失敗,形勢往往會瞬息萬變。

琉璃雖是實戰經驗不如對方老道,但任誰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都知道該怎麼做--絕不讓對方再扳回頹勢。

“鏘!鏘!鏘!”連續三聲脆響。

阿喀仄再退三步,“哇”的噴出一口鮮血,琉璃迅疾無比劈出第四劍,阿喀仄本以爲這一劍應該是剛猛無匹地奔來,誰料甫揮戟迎上卻遇上一不急不徐的粘力。

琉璃飛揚入鬢的秀眉得意的上揚,眼角更是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意,劍芒突然由大轉小,由虛轉實,畫出一條筆直的弧線斜刺裡閃現出來。

阿喀仄倉促中錯誤的判斷了來劍的力道,登時全身一滯,戟勁便不知擊向何方,等到他看見來劍時,卻已晚了半拍。

“叮”的一聲,琉璃的長劍如蕩霧拂雲般擊開銀戟,然後餘勢未斷,繼續着直行之路,毫無阻礙的朝着阿喀仄的胸膛標射而去。

這一由虛化實、可以說是極爲普通的劍招卻徹底擊潰銀戟,阿喀仄在銀戟被盪開那一剎,便已經感覺不妙。他明白一點,敗局已定,現在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是--能否救回自己一條命。

伊況一聲低嘆,幾乎與重耳同時說了句:“跳臺”。

而阿喀仄也果然如他們所料般,雙手聚集全部的力量,猛的拉回偏離方向的銀戟,橫的掃向琉璃,似乎要做最後一搏。

琉璃眼侔裡透出“不知死活的”的眼神,發出一聲嬌哼,長劍橫移,因其距離近,因此速度也快過銀戟,“喀嚓!”先是擊中銀戟中部,緊接着又借兵器交擊之力刺向阿喀仄的咽喉。

也就在此時,琉璃“咦”了一句,她發現阿喀仄同樣也利用了兵器交接的力道,在劍戟交錯的瞬間,身形如電般向臺下逸去。

阿喀仄即使人在空中,心中依然大駭,因爲那道劍氣速如閃電,就像是一陣輕風拂到身前,怎麼也阻止不了……

“砰!”的一聲,他的身體像是一隻輕鶴一般沖天而起,卻又像只死鷲般直直的垂落而下。琉璃趕至空中仍揮劍擊中他的右肋,但終因對方速度太快而沒有完全插入。就在她想再補上一劍時,公孫家族方向迅捷無比地馳出一道灰影,奇快無比的搶在琉璃劍前護在阿喀仄身前。

琉璃蔚然一嘆,身體在原地旋轉了一圈,瀟灑無比的落在土臺之上。

名震東周的銀戟絕學終見光日,那詭異霸道的戟法讓衆人窒息。但琉璃卻帶給他們更大的震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美少女,說是揮劍不如說舞劍更恰如其分,其劍其人都讓人有“驚豔”之感。

沒有歡呼。全場只有沉默,一種震撼人心的沉默壓在每個人的心間。

良久,旬息方夢醒般宣佈:“第一場,婁族勝!”

到這時,露壇上才猛的響起狂烈的喝彩聲。

失望與震驚的情緒只在公孫無景心中停留了一瞬間,這種感覺很快就被從心底涌起的鬥志所代替,那是一種從小就被培養起來的不認輸的精神。

無論是她的家族還是她的師門,都不允許她再輸下去,更何況她甚至把自己都擺在賭壇之上,輸了比武,也就輸了一切。

第二場她絕不能輸。

她緩緩起身,沒有看擡到身邊的阿喀仄一眼,冰冷的目光投向婁無塵,語氣冷得象是從冰窖中拋出:“第二場輪到我倆了吧。”

婁無塵的表情頓時凝固了,剛爲勝利而升起的一絲笑容瞬間被無情的淹沒。作爲對公孫家族最瞭解的人之一,公孫無景有多麼可怕,她最清楚不過,但公孫無景看她的眼神卻讓她憤怒或者是備受傷害,因爲,那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的眼神。

重耳與伯己剛意識到不妙時,婁無塵已然站了起來。憤怒扭曲了她美麗的臉,婁族的尊嚴、對手的強大令她絕望,但這兩種感覺卻使她不顧一切的站了起來。

“我來了!”

重耳與伯己交換了一個憂慮的眼神。他們明白,婁無塵既然已經決定下場,那麼任何人的阻攔都沒有用,勝與敗的天平很明顯,他們只能寄希望婁無塵能保全性命。

公孫無景優雅的一揚長髮,眸子被戰意點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她的血也漸漸熱起來,在體內緩緩流動着。

這純粹是一種本能的反應,莫沂的絕學便是以勢取勝,強勢之下無完卵。

全場破天荒的沒有響起任何的掌聲及喝彩聲,很顯然,大家均不願意看見兩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決生死。

甚至是仲裁人旬息,亦暗歎一口氣,無奈宣佈道:“第二場……開始!”

在一陣令人窒息的寂靜中,一大一小兩位美女先後登上土臺。

婁無塵似乎並不想多費口舌,上來便長劍出鞘,擺開戰勢。

公孫無景雖說無論是見識,武功上都高出同齡的女孩子一大截,但她也終究只是一個二十不到的女子,也終究擺脫不大貴之女的“通病”--驕傲。

“剩下兩場,你們輸定了。”公孫無景似乎絲毫沒把婁無塵及那把長劍放在眼裡,兩眼投向長空,淡然自若道:“想知道你的下場麼?”

婁無塵悶哼一聲,或者說哼出一半時,原本低垂的晶瑩寶劍卻突然間彈上天空,看似嬌弱的身軀亦如利箭般撞向公孫無景。

這一招二合爲一本是虛實兩用之策,換做普通對手必然手忙腳亂,是把精力集中在那柄飛天長劍上,還是放在這個疾衝而來的人身上。而公孫無景畢竟身懷兩大絕技,正可謂會者不忙。

她不僅毫無躲避之意,反而輕輕一聲冷笑,口中繼續道:“我不會讓你輕易死去,那樣便宜了你,哼!要讓你成爲我的終生奴隸。”邊說邊飄然而上,待頭頂盤旋的長劍俯衝而下時,她的嬌軀忽然一展,彷彿鳳凰展翅般美麗動人,晶瑩的左手忽然掌握成拳頭,出其不意地向婁無塵的小腹直搗而來!而右手上的那支長劍如同一道流星閃過天空,直直迎向來劍。

婁無塵心中頓時驚駭萬分,她雖然明白對手的實力超絕,但絕沒想到竟然到了如此驚世駭俗的地步。“啪!”她的聚力一劍彷彿刺中一道無形的氣牆,令她渾身劇震,緊接着一道美麗無比的白玉拳頭如電閃般直射而來,無聲無息,卻彷彿可以將她吞噬般的恐怖。

“砰!”掌拳相接。婁無塵悶哼一聲,猛退三步。但那道拳頭依然直擊而來,其速愈快,其力更堅。

婁無塵目光一暗,對方到目前爲止都沒有攻出一劍,僅憑一隻拳頭,卻逼得她如此狼狽,怎不令她絕望呢。但絕望歸絕望,爲了婁族的榮譽,她也不能輸得太慘,心中一堅,手掌長劍絞起一朵劍花刺向那隻白玉般的拳頭。

公孫無景美目一亮,目光直直的迎向滾閃而來的劍花,皓腕一彎,散拳爲掌朝婁無塵手上的劍刃抓去。

婁無塵胸口一悶,長劍彷彿遭遇急大阻力般,半尺難進。眼見玉掌繞來,頓時足下一蹬,猛地提起丹田的真氣,手腕疾轉,橫劍斬向眼前雪白柔媚的皓腕。

公孫無景宛然一笑,笑得無限優雅,如春風般拂入衆人心間。但婁無塵則是另外一種感受,可以說是心頭狂震,無法用任何言語來表達這個女人所展示的速度,甚至用快若鬼魅仍不足以表達出她內心的震撼程度。

她出劍,在最關鍵的時刻,一把明光閃閃的長劍不知何時從左手擎了出來,直向婁無塵刺去,速度快極,而角度也刁鑽之極。

婁無塵臉色驀地變了,已然斬向公孫無景的長劍只得轉移目標,迎向奔來之劍。

“鏘!”的雙劍交擊。

婁無塵嬌軀一震,她發現對方全無一絲力道,自己一劍雖然擊中劍柄,但猶如刺中一團空氣般,整個身體和力量都失去控制,仍保持極快的速度朝公孫無景滑去。

這時,公孫無景的右手突然又撒掌爲指,忽然屈指朝劍刃一彈。婁無塵暗暗叫苦,手肩一麻,對方掌指發出一股巨大無比的內勁透過劍刃涌上,狠狠撞向她的胸口,再蔓延至全身。

場下高手無不震驚,公孫無景前後才用了兩招,一拳一指,劍好象只是個象徵的威脅,且之拳指的攻擊角度之刁鑽精確,彷彿精心計算才得出的結果。而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瞬間。

婁無塵越戰越驚,哪怕剛開始還有一絲的鬥志,那麼現在已經是全部被擊沉海底。公孫無景彷彿猜測到婁無塵此刻的心情,冷冷一聲嬌笑,不給對手一絲緩和之機,左手劍再出,擎起一道狂烈無匹的劍氣,竟在婁無塵斜飄之時如影隨形的追逐而至,掌指合一,兩道不同的勁氣化爲一道巨大的氣團向婁無塵撞去。

如公孫無景算計的那般準確,婁無塵不得不揮劍擊向那團氣勁,“砰……”竟震得公孫無景退了一步。但婁無塵更慘,整個身體被強大的氣勁反震而回,持劍的右腕甚至有斷裂之感,疼不可忍。而這個時候,她才明白過來,對方並不想至她於死地,公孫無景只是想徹底擊垮婁無塵的自信心,然後再收做奴隸羞辱。

瞭解了事實的真相後,婁無塵並沒有因此而崩潰。公孫無景想活擒她即是個破綻,怎麼着她都不會殺死她,而利用好這個弱點,並非沒有希望。

婁無塵主意已定,人也在頃刻間進入清明狀態,彷彿突然間不畏生死般,勇敢翻轉而回,頑強的切人劍掌籠罩的氣流中。

她這樣不是找死嗎?公孫無景微微一愣,長劍下意識的回撥,而就在此時,婁無塵已然攻入氣勁中心,昏暗的氣團中一道明晃晃的長劍閃耀着奪目的光彩。

公孫無景第一次有了無奈之感,她不能擊出長劍,因爲一旦揮出,如此短的距離內,婁無塵必死無疑。但她更不敢放任對方無所顧忌的強攻,那等若白白送掉自己性命,畢竟,婁無塵也算是一流高手。

面對直插而來的一隻玉掌,婁無塵卻彷彿全無看見般,長劍依然保持高速前擎之態。看來她是絕意拼個同歸於盡。

以公孫無景的眼力及精確的判斷能力,當然知道當她的右掌插入婁無塵心窩之際,自己亦逃不過腰斬之勢。兩相權宜之想,她只能選擇後退。

而婁無塵的劍勢卻在剎那間加速,如同長虹貫日一般,直直刺向後退的人影。

讓公孫無景吃驚的是她發現自己竟避無可避,婁無塵有去無回的強大氣勢將她整個人死死地罩土臺的右角上,使其不得不面對她的攻擊。

“嘶!”的一聲,公孫無景嬌軀一震,婁無塵的劍氣凌厲無比的削下她的袖邊,碎片如蝴蝶漫舞,而她美妙的身姿此刻便像一柄橫空裂過的利刃,破空斬風般迎面襲來。

公孫無景欲避無從,惟有揮動玉臂迎刃而上。

這一次是實力的拼爭,沒有絲毫可以取巧之處,功深者勝。

當然,這絕非出自公孫無景的本意,她就想象貓捉老鼠似的玩夠了婁無塵,然後再徹底擊潰她,讓她看見自己便有膽寒之意義。

可惜,決鬥是性命的拼鬥,在兩個相差並不太多的武者間的決鬥中,任何一方,稍不留神便有落敗的可能。

公孫無景全力出擊,即便如此,她也沒佔到任何便宜。畢竟,她剛纔處於弱勢一方,不過,隨着硬碰硬的幾劍下來,她越戰越勇,甚至愈加靈活,輕盈,愈加快捷,嬌豔的身軀就像劃過虛空的一尾遊於魚,一舉一動無不顯得那麼的的優美,那麼的不可抗拒。

反觀婁無塵,身形越來越緩慢,進難,退亦難,整個人好像都粘在一團薄霧中,左衝右突亦攻不破那層劍芒。

露壇上寂靜得令人幾欲窒息,所有人均斂聲靜氣,全身心的投入到這場百年難遇的美女大戰。

而重耳與伯己更是把心提到嗓子眼,期望着奇蹟的出現。

奇蹟出現了,但絕非重耳願意看見的奇蹟。

公孫無景不想再拖,殺死婁無塵之心越來堅。因爲久攻之下,她感覺對手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與耐力,而這兩樣東西都是世上最可怕的東西,都是極不容易被馴服的。

她也猛然打消收個女奴在身邊的打算,讓她隨時提防着這樣一個有着超然毅力女人……簡直是自找罪受。

想到這裡,公孫無景嬌軀猛轉,仿若仙女般旋轉翩翩,瀟灑的從兩人的糾纏鬥中脫身而出。

婁無塵美眸一亮,利劍猛然間突破重重真氣,重而快的朝公孫無景標射而去,長劍狠而準的重擊在對方看似倉促中格擋的劍鍔上,但讓她驚駭欲絕的卻沒有半絲響聲傳出,彷彿那一劍是擊在虛空中,根本就不受力,不僅僅如此,就在她大驚失色之際,對方軟綿綿的長劍突然復活般抖閃起來,猶如靈蛇飛舞,力道波浪似的一道接着一道向她涌來。

公孫無景發出一道輕蔑的冷笑,目光一凝,雙手齊揮,一道繽紛的劍影從下而上,如同犁樹開花般嬌豔,萬朵飄飛的花朵緊罩天空飄落的身軀。

“叮叮噹噹!”空中閃過無數點耀眼的光芒,彷彿將冬日的嬌陽都給淹沒。婁無塵只覺嬌軀一顫,彷彿溫度在頃刻間下降,一股巨大無匹的強烈氣旋由腳底升起,無數道刁鑽的真氣如擋不住的鮮花般飄落至身上,而那花朵彷彿瞬間又化爲寒冰,一點一滴的鑽進了她的手臂、腳板,沿着血脈蔓延至胸口。

婁無塵心底升寒,她絕望的發現,自己無論躲向任何方向都逃脫不了公孫無景那柄要命的劍影,甚至是退無可退。

場下眼力高明的人亦看出公孫無景這一招所含的強烈殺機,更看清楚了婁無塵的無奈。待到重耳與琉璃高呼“住手!”時,公孫無景的劍氣已然突破最後一重防線,直刺婁無塵胸脯而去。

在場的所有人,甚至是不懂武功者,心裡都清楚,不會再有奇蹟發生,婁無塵現在唯一能做的,唯有靜待死亡。

什麼叫奇蹟,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不經意中躍蹦而出的,瞬間閃現的,都是奇蹟。

“砰”的一聲。

長劍入體時竟然發出一道奇怪的聲響,並非大家熟知的那種悶響,像是刺在金屬上,又像是刺中一面有彈性的皮鼓上。

發現長劍赫然彎曲,似乎遇上一層世上最堅固的盾牌般。公孫無景稍微遲疑了下,劍擊處飄落幾片碎布,破洞下閃明晃晃的光亮。“金縷衣?”公孫無景一聲驚呼,“嗖……”一柄長劍破空而出,卻是來自婁無塵之手。

對於這襲來之劍她其實根本不在意,原因無它,婁無塵雖說有寶衣護身,但畢竟捱了她全力一擊,全身功力早就散了七成。她之所以驚呼,是因爲金縷衣的出現。

金縷衣的材料產自南荒,據說是採上古長狒之毛,集百名編織高手半年完成。此衣爲武王所有,後賜予成王,叔虞亦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晉室開山始祖。據傳成王一日與其弟叔虞在宮中戲耍,剛好傳來唐國平亂的消息,成王大喜,隨手把一片桐葉從地上拾起,放在叔虞手中,笑道:“唐國無主,寡人就把唐國封給你吧,以此桐葉爲證。”

一月後便選定吉日,正式冊封叔虞爲諸侯。而金縷衣便是成王賜予叔虞的禮物,後一直深藏晉宮。爲歷代晉侯所有。

這獻公的珍寶突然現身於婁無塵身上,的確讓公孫無景大感吃驚。不過吃驚歸吃驚,她劍上的力道並未減輕半分,重重的向來劍蕩去,如白玉般晶瑩的右手也斜刺裡揮出,疾如閃電的滑向婁無塵的腰腹,手掌一翻,輕輕拍出。

“砰!”的一聲悶響,隨着一道血絲的噴射,婁無塵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搖晃着向臺下飄落。

琉璃與雪丹清早算準落點,四手相托,穩穩的接住婁無塵的身體,琉璃快速餵了幾顆療傷丹藥她嘴裡,然後朝着公孫無景怒目橫射,便抱着婁無塵下場而去。

重耳不由得轉頭向伯己看去,心道:難怪這傢伙向我保證婁無塵絕不會有性命之憂,原來他師哥向獻公借來異寶給他,當真是情真意切啊!

衆人還來不及鼓掌喝彩,公孫家族席間便緩緩走出一道人影,其剽悍的身姿,步若龍旋的氣勢,極爲自然的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之感。

齊相伊況微微皺眉,似乎此人的出現出乎他意料之外。除了投向公孫無景疑問的一瞥外,他的眼中便只有此人存在。

旬息重複了比武規則後,訝異的眼神也投給了這個人。這個緩緩步上土臺的男人,彷彿不是走再比武臺,而更像是在花園漫步,那種自然流露而出的悠閒之態顯示出此人不同尋常的氣度。

“此人是?”重耳側身問伊況。

“公子不知?”伊況詫異道:“這宏井軒乃白水族人,年幼因家人違反族規而遭放逐,遇奇人傳得神斧之術,隨後率百名悍匪在齊、晉、宋等國邊界橫行,因他手中雙斧無人能敵,又行動詭秘,數次逃過大軍圍剿,故而被稱之“斧王”。

“公孫家族不是以經商爲主嗎?怎麼會招收這等悍匪,這不會影響他們的聲譽嗎?”重耳愣然道。

伊況不語,只是望着宏井軒的雄傲身姿長嘆了口氣。

露壇的第三陣鼓聲倏歇。

宏井軒驀地開口道:“在下宏井軒,現爲公孫家族內府執士。”

此言一出,頓時滿場譁然。

好多本輕倚在椅上的人瞬間繃直了身體,連忙碌着給婁無塵療傷的雪丹清與琉璃也禁不住眼射奇光,俏臉上均像是蒙上了一層嚴霜。

婁族席間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斜躺椅上的婁無塵。

婁無塵玉臉一點血色也沒有,惟獨鳳目中射出一股堅毅的光芒。“要不我上吧?”一位年過四旬的中年女人請命道。

“那等於送死。”不過婁無塵終究沒把這話說出來,她的血漸漸熱起來,如果能站起來,她定會再次踏上土臺。

就在婁族人極爲尷尬之際,一道洪亮又不失明快的聲音響起。

“在下來會會這聞名天下的‘斧王’,望不吝賜教。”

“伯己……你?”旬息首先反應過來,作爲仲裁人,他不得不提醒道:“這是公孫婁家的兩族紛爭,你若是想一試斧王功夫,那麼請私下邀約,別擾亂比武的次序。”

伯己起身施禮,笑道:“旬大夫有所不知,伯己已經加入婁族,是以才代表婁族出戰,請大夫明鑑。”

此話一出,全場人無不色變。要知道他的身份在晉國也是極爲顯赫的,如今竟然突然宣佈加入一個並非強勢的外族,更多人猜想到是爲了婁無塵之故,一個男人依附自己女人的族羣,一般都爲人恥笑。特別是這種事關聲譽的大事,他卻非常輕飄的說出口,怎不令人吃驚。

“反對。”公孫無景大聲道:“那有這種臨陣入族之事,我們事先就有過約定,非族人不得入場。”

一向以沉穩着稱的旬息,也一臉茫然,不知如何決斷。

伯己很有風度地向公孫無景點了點頭,然後深呼一口氣,含笑道:“如何證明這位聚嘯山林的宏斧王又不是其後加入的呢?”

公孫無景得意的道:“宏井軒娶了我族的女人,有血姻之親,這樣才能算本族之人。”

伊況見重耳一臉的笑容,便探頭過來道:“公子好像對伯己上場很有把握?暫且不說他們孰高孰低,但比武論劍的規矩卻不能破。”

重耳高深莫測地道:“伊相不妨拭目以待。”

伯己一陣長笑,目光掃過婁無塵,淡淡道:“公孫小姐得意的太早,宏井軒能娶公孫族的女人,伯己亦能娶婁族之女。”

公孫無景呆了一呆,愣然道:“你娶了哪個女人……婁無塵……”

伯己用力點了點頭道:“不好意思,讓公孫姑娘失望了。”

衆人皆愕然,眼睛不由自主的投向婁無塵處。

婁無塵蒼白的臉上升起一團紅暈,大窘着閉上猶在顫抖的眼眸,心裡卻炸了鍋似的:“天啊!多羞人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怎麼也不和我商量商量,他就算定我會答應嗎?肯定是他和重耳兩人擺下的套,哎!不過……我爲什麼心跳得那麼地快……”

公孫無景見此,沒好氣的悶哼了一聲,便一屁股坐下。

“比武論劍開始!”旬息話音剛落。伯己的身體如飛天之鷂般拔地而起,閃眼般工夫便穩穩的落在土臺之上。

露壇的氣氛剛熱起來便又突然涼了下去,誰都知道這又是一場精彩的決鬥。一方是名震東周的悍匪斧王,另一方是晉國第一高手寺人披的師弟,孰勝孰負卻是個迷。

衆人都屏聲靜氣,凝神觀看。

兩個人同樣的雄偉,不同的是伯己臉白無須,而宏井軒則像足了黑鐵鼎,

“久仰寺人披之名,不過……”宏井軒臉上的肌肉**了一下子,有些詭異地笑了笑,又似乎在揶揄伯己不過是靠師門逞威,“能一瞻其師門絕學也不枉此行。”

伯己眼中突然精芒暴閃,哈哈笑道:“你一定會後悔。”

宏井軒旋即發出一陣陰冷的笑聲,淡漠而又胸有成竹地道:“多說無益,還是讓手中的傢什說話吧。”話音過落,他的眼睛卻變得空洞而冷酷,彷彿他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他一頭即將捕獲的獵物。

“轟!”的兩道斧影突然閃現出來,如冬日的晚霞般詭異,更像暴風般迅捷利落,突兀得彷彿這斧影亙古以來就閃爍在天空裡。

斧影閃爍的同時,伯己偉岸的身體突然如幽靈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而當他再出現在宏井軒眼簾時,一標白光如流星般躍向宏井軒,角度之詭異,弧線之美,驚起滿場喝彩。

臺下臺上幾乎同時響起驚呼之聲:“氣劍?”

望着土臺上鋒銳的劍氣激得空氣旋舞亂飛,重耳本還懸在半空的心頓時落了下來。

公孫無景與宏井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這卻是事實。

寺人披仗以成名的“氣劍”絕學,伯己已得其中三昧,右手的長劍上彷彿長出一柄丈許長的巨大氣刃,呈乳白色的劍芒吐着狂烈的氣焰,在土臺上翻騰不止。

宏井軒臉色變得極爲凝重,身體突若一段枯木般,迅捷無比地一倒,整個人貼地而滑,雙斧揚起來的罡風颳着土屑飛揚,以快得難以形容的速度如箭失般向伯己下三路涌來,其動作之利落和迅捷都不得不讓人大爲觀止。

伯己長劍下揚,劍尖連擊斧柄,“鏘!鏘!”土臺竟然有崩裂之勢,激散的碎泥隨着強大的勁氣如颶風般摧枯拉朽地向四面飛揚。

雙方均無法承受這強烈的衝擊,齊齊踉蹌而退。

伯己暴退三尺,滿臉駭然。

宏井軒“哺……”地吐出一口泥屑,高聳的髮結被劍氣橫向剖開,顯得怪異而狼狽,他引以爲自豪的鬼斧神速第一次落了下風。名不見經傳的伯己竟然有如此可怕的實力,這讓他開始謊然起來,眼角不由得向公孫無景瞟去。

公孫無景怔怔的望向土臺,她努力地控制着臉部表情,可是心底的恐慌與失望還是一波一波的涌上來,臉上顯現出一種慘淡的微笑,她的命運全掌握在宏井軒手上,來之前,她從未考慮過失敗兩字,但事實卻殘酷的擺在她眼前,公孫一族還是能被擊倒的。

宏井軒也意識到了他的責任,公孫家的嬌女所表現出來的那種彷徨是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的,這使得他的心中的戰意狂裂的增長着。殺機愈來愈濃,像是流動的液體,充斥着土臺上的每一寸空間。

隨着雙斧的飛揚,似乎頃刻間令天地變色,不僅僅是因爲斧頭的光芒掩蓋了豔陽的光亮,而是那斧頭上纏繞的殺意,像狂瀾一般奔涌不息的殺意,完完全全地超脫了短斧所能控制的範圍。

土臺的上空,似乎在這一剎那間被劈成兩個部分,完完全全地裂開,而界線便是泛着幽光的斧頭,無聲無息,卻有絕對摧毀的力量,至少公孫家族的人都這麼認爲,而公孫無景也眼露喜色。

“鬼斧神術!”露壇上不知誰忍不住發出輕聲驚呼。

應該說今天來露壇觀禮的貴胄們大都是武道高手,他們所經歷的對手,看過高手對決的場面也很多,可是他們從來都未曾看見過能把短斧的能效發揮到如此可怕的地步,就像是從地獄之中突然躥出來一般,半點徵兆也沒有,卻又能夠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那來自斧上的殺意和勁氣,是那麼強烈,那麼霸道。

就在婁族人把心懸在嗓子眼時,幽暗的虛空中閃現一道劍影,那是伯己的劍,那畫着一道絕美弧線的劍影便如他的眸子般,任是在狂暴的勁氣奔涌下,仍能看清那像兩點寒星般的眸子和一標清亮的銀色光芒,頃刻之間,虛空之中已滿是色如烈焰形如利刃的氣勁。

似乎整個土臺上都是劍影,而每一劍都發自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但卻只有一個目標,那便是宏井軒與他的雙斧。

當宏井軒的斧頭與擠入虛空之中那團劍影相遇時,空氣中發出“嗤!嗤!”的聲響。

宏井軒的攻勢亦如暴風驟雨般猛烈,雙斧織成了一道道密密的氣牆,如倒扣而下的大鍋,死死地籠住伯己的每一個進攻方位。

從伯己的劍劃斧影之時,場下便驚呼一片,而那些聲音,卻被雙刃交擊而生出的那無與倫比的氣勁絞得四散飛逸,不成基調。

沒有人知道,是劍在旋轉,還是斧頭在旋轉,抑或只是那被拉扯得支離破碎的虛空在旋轉。

宏井軒越戰越驚,他已然使出全身解數,卻依然不能撼動那個年輕人分毫,他揹負不起如此重大的責任,早知如此,昨天就不該自動請纓。後悔之感慢慢涌上心頭。

伯己似乎清楚地感覺到對手的氣勢有所下降,他當然不會放過如此良機,當即身體一展,整個人都化成了一柄拖着尾翼的長劍,沖天而起,更帶着耀眼的白光,如鋪天蓋地之勢直撞斧影而去。

“噼喇!”電光交閃,劍入斧影,頓時火花四溢,土臺上發出一片令人目眩的奇異光芒和刺耳的聲響,

宏井軒的整個身子在空中縮成一團,以便避開可怕的勁氣狂飆。同時兩把利斧又疾射而出,在空中吞吐成兩條要命的光輪,雖然斧影猶被劍氣的光芒所籠罩,卻仍顯示出帶有震撼性的威猛和凌厲。

雙斧眼看着距伯己的肩膀不到三寸,剛全力擊出一劍的伯己不由得暗暗叫苦,強提一口真氣,形成護體氣罩,人繼續向前斜衝而上,斜刺裡,劍芒突然擴展,真氣在劍尖炸裂。

“轟!”

劍氣激射,最先波及的是兩把飛旋而至的利斧,像兩片輕盈的竹片般如臨重擊,橫的向左右兩側飛了開去。

宏井軒臉上現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從未失手的“斧裂”殺招竟然無功而返,這還不算,那暴漲的劍氣也穿透護體真氣,震得他全身氣血翻騰,甚至有吐血的感覺。

伯己得理不饒人,暴喝一聲,身子在虛空中驀地倒旋而起,頭下腳上,俯衝而落,身如巨劍,化爲萬刃的一層層劍潮般鋪天蓋地斬下。

即便是公孫家族之人,亦看得心神俱醉,能把如此普通的躍殺一招使到這般通神境界,怕是其師哥寺人披親見,也會大加讚賞。

宏井軒大驚,他的雙斧本就被劍影衝得潰不成軍,卻沒想到伯己竟然還有餘力發動更狂野的攻勢,氣勢是如此之強,又是如此之奇詭。那密集的劍氣拖着長長的尾翼彷彿將每一寸虛空都絞碎,更是將他的雙斧牢牢的控制住,這感覺實讓他心頭髮冷,幾欲使他窒息的壓力一波一波涌來。

“叮叮……”劍影縱橫,斧影紛飛。

宏井軒記不清到底是攻擊得多還是防守得更多,此刻他幾乎是渾身乏力,全身真氣好似十去九空,伯己的劍已經將他的信心擊潰,他的心底再也沒有攻擊這個詞,他所考慮的只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正在這時,伯己的劍勢突變,原本狂野無匹的劍招一轉,再擊出時,卻變得很輕,像微風輕拂,極其虛無縹緲的一劍,似乎劍可以在任何角度,在任何可能出現的地方出現,又似乎虛空中從來都沒有過劍的影子,一切不過是一陣微風罷了。

而在宏井軒的眼裡,卻閃現出驚駭與迷茫來,看似極爲輕淡的一劍,甚至輕得有些離譜,但是虛空之中,卻涌動着一股暗流,一股強大得讓他有力難施的暗流。退即死,不退還能保有一線生機。

因此,他豁盡全力揮出雙斧,完全不給自己留任何的退路,天地也因這雙斧的涌現而彷彿在剎那之間暗了下來,所有的聲音,所有的空間都被一股虛無卻又霸烈淒厲的氣息給充斥了。

“轟隆……”仿若一聲巨大的霹靂驚碎了虛空,一道亮麗的閃電自高遠的天頂直劈而下,擦亮了幽暗的土臺,亦點亮了衆人的視線,但一切全都被定格於一種永恆的悽慘之中。

一道血箭,自宏井軒口中飈射而出,而他甚至來不及呼號出聲,整個身體若天外流星般劃過露壇的天空,直直的向黑色的泥土落去,而這位置正好是露壇的北部,公孫家族的所在之處。

宏井軒的表情中看不到痛苦,他的眼神找到了臉色更爲蒼白的公孫無景,嘴脣翕動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口中又噴射出一道鮮血,灑在公孫無景的身上,頭上,臉上,像綻放的花兒般嬌豔。

而身手矯健靈活的齊國第一人的高徒,公孫家族的貴女,此刻卻毫無反應,如同呆癡般漠然。

在她的印象裡,自己永遠是風光八面,衆人矚目的對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均對她懷着羨慕或仰慕之情,因此她從本能上就意識到自己高人一等,正因爲如此,她從沒有考慮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跌落至最底層。

一種深深的悲哀充斥着她的心靈,她甚至不敢去猜婁無塵會出什麼主意也羞辱她,她寧可選擇去死。

“鏘”的一聲,伯己長劍入鞘的聲音驚醒了猶在回味的衆人。一度鴉雀無聲的露壇猛然爆起漫天掌聲,爲這個一直被認爲只是依附其師兄的伯己而驚歎,他無與倫比的劍技徹底征服了衆人。

公孫家族的人全都低下頭去,強烈的羞恥之心使他們不忍看向自己的族人,亦是宗室繼承人之一的公孫無景,他們均在等待婁族對她的裁決。而齊相伊況亦鐵青着臉,這意外的發生令他有不知所措之感。

作爲主裁人的旬息亦感有些辣手,已經起身站立半晌,卻只說了句便匆匆而退:“比武論劍結束,婁族勝。”

琉璃與雪丹清開心得不得了,兩人相互說了些道賀類的話後,眼眸便齊齊投向重耳,婁族出人意料的勝利與伯己對婁無塵的深情,已令她們砰然心動,情火大熾,如若有可能,她們早就齊齊投入重耳的懷抱中。

說起來的婁族的勝利,實際上卻是重耳的勝利,因爲他是這勝利的策劃者,變不可能爲現實,正是在其戰術謀略之運用下,纔有這場完全落於下風的勝利,可以稱之爲奇蹟。

重耳與伯己交換了一個眼神,裡面包含了很多的東西,有感激、有欣慰、有開心……但是有一點卻非常重要,至此並肩一戰,伯己即視重耳爲大恩人,是知交,是可以爲之赴湯蹈火的人。

一幫等着看熱鬧的人亦大感失望的匆忙離去,其中包括奚齊及尚漁的人,本以爲可趁機看重耳的笑話,因爲他們都知道婁族與重耳的關係,打擊了婁族就等於在打擊重耳。可惜事態發生完全朝他們預期的反方向發展,以武道見長的公孫一族竟然輸給了視武力爲偏門的婁族。

雖然他們沒興趣觀看婁族怎麼發落公孫無景,但是場中地多數人卻在圍觀期盼,等待着婁族有人出面。

就在衆人心態各異時,婁無塵在雪璃兩女的攙扶下,朝正恐惶不安的公孫無景發話道:“你肯定極想知道結果,呵呵!”婁無塵蒼白的玉臉上升起了一抹暈紅,“我饒你一命,如你所願,既然你不想與我分離,那麼我就勉強收你做個貼身女奴吧。”

“恭喜婁夫人!”重耳大笑着邁步而出。

“不過收個奴婢。”琉璃嬌哼道:“何喜之有?”

“不一樣的,天下還有何人能擁有公孫家的宗親爲奴?”伯己亦出聲附和道:“值得恭喜!”

重耳突然一聲壞笑,兩眼精芒暴射,笑嬉嬉地對伯己道:“其實還要恭喜伯己兄呢,婁無塵的貼身奴婢亦是伯己兄所以,已經沒有彼此啦。”

伯己難得羞紅了臉,小聲道:“這個……嘿嘿!”

公孫無景耳聽一片奚落之聲,心卻仿若冰涼,就那麼默默的站立着,身邊依然佇立着幾十個族人,但她知道自己已經離他們很遠很遠,似乎再也不會有相聚的一天。她感到一種絕望的悲哀,就像心中某種東西已經破碎,而且只是輕輕的一擊,所有的光彩都已消逝,留下的只是一個空殼。

從一個高高在上的貴女,突然淪爲一個自己都瞧不起的女人的奴婢,這使她徹底的崩潰,身體的存在已經成爲累贅,那麼,結束這個生命呢?是否所有的羞辱與即將來臨的悲慘就會隨風飄逝。

“公子?”伊況一臉平靜的走了過來。

“哦!讓伊相失望了。”重耳淡然笑道:“抱歉之至。”

“能私下與公子一談嗎?”

重耳稍稍一愣,道:“當然!”

說完兩人並排向空曠的露壇走去。

“我想與公子做個交易。”伊況根本不提公孫無景之事,這讓重耳感到驚愕。

“交易?伊相大人?我可不是個生意人啊。”

伊況表情忽轉嚴肅,直盯着重耳的眼睛道:“幾天後我也要朝周,公子的情形我有所瞭解,這麼說吧,我盡齊國之力保公子在洛邑的安全,公子讓無景返齊。”

聽伊況這麼一說,重耳的思緒猛然被拉到了殘酷的現實裡,從奚齊的眼神裡,他好似看見了將要面臨的困難與陷阱,以前還寄希望於裡克,但自他看見自己的女人被他侮辱後,便發誓即使是死在洛邑,也不會藉助他的半絲力量。而這伊況不止是謀略過人,更重要的是他齊國右相的身份,如若他能盡力,即使是周王也會給半分面子。

該不該做這交易呢?重耳擡頭向公孫無景望去。

遠遠的,公孫無景似有所感,亦擡起美眸向他投射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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