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書友ifansi的打賞,恭喜成爲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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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鄉寺中的石案前鋪席對坐,子貢一邊飲着加了蜂蜜的甜豆漿,一邊思索。
這趙氏君子,居然能知道夫子前不久對弟子們私下說過的“有朋自遠方來”這句話,莫非是哪位師兄弟記述吐露,傳到了晉國?
真的有這麼快麼?
而且,這是不是說明,就如同他在半年前就開始關注趙無恤一樣,趙無恤也在默默關注着遠在魯國的夫子呢?
想到這種可能,子貢不由得精神一振。
不過,雖然鄉寺居所簡陋,但這所飲的豆汁,還有這光滑的陶盞,價格可不低吧,難道趙氏君子是樸於外而奢於內的虛僞之人?
然而,對面的趙無恤卻彷彿看穿了他想法般,笑盈盈地說道:“子貢所飲之物,在成邑幾乎每個國人都能喝到,種了你帶來的戎菽之後,希望明年能讓野人氓隸們也受此澤惠。”
他又指了指那光滑的瓷盞:“雖然看似光滑無比,扣之有金玉之聲,其實卻不貴,僅僅能當兩個白陶盞的價錢。”
“竟能如此!君子之領邑,真是叫賜眼界大寬。”子貢一向估價極準,今日卻謬之千里,心中不由得微微震驚。
趙無恤不以爲意,他心裡暗道,這些算得了什麼,真正的好東西,都集中在新建的匠作區呢。
當然,在談生意之前,他覺得還是將兩人關係再拉近一些爲好,便裝作好奇地問道:“子貢此次回魯國,可見到你的夫子了?”
子貢便將夫子出任中都宰的事情告知趙無恤,本意是想擡高下夫子的地位,比起原先的一個無職下士,一邑之宰顯然更拿得出手些。
不過趙無恤對此卻不是很關注,沒記錯的話,之後幾年孔丘還會一路走高,最終和陽虎一樣,宰執魯國,一個千室邑宰,只是起步而已。
他關心的,是上次那件事情。
“對子貢贖人而不取贖金之事,孔子是如何評價的?”
說到這,子貢就更加驚異了,他覺得夫子和趙無恤最吻合的地方,就是在對此事的看法上。
當時的情形,子貢記憶猶新,在中都的廳堂中,他和夫子也是對坐席上,討教此事。
夫子是這樣說的:“賜呀,趙氏君子說得對,你這件事情,做的有失妥當。”
子貢大惑不解,他問道:“夫子不是教導我,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麼?賜棄利而取利,有何不妥?”
他覺得自己贖人而不取其抵償之金,是道德高尚的行爲,爲何趙氏君子和夫子都反對這種做法?
夫子撫着長鬚,微笑着搖了搖頭道:“聖人之舉事,可以移風易俗,吾輩的追求是以身作則,將教導施於國人,讓他們學到仁愛之心,而不是自己獨自去實行過分拔高的道德。”
“現在魯國富者寡而貧者多,若是你贖人而取官府抵償之金,則無損於義;不取其金,其餘魯國人就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熱衷於贖人了。”
子貢不笨,雖然比不上顏回師兄的“聞一而知十”,但也是“聞一而知二”,夫子的話,一點就透。
就在那幾天裡,他的師兄子路經過汶水時,救起一名溺水者,那人感謝他,送了一頭牛,子路便收下了。
夫子聽說此事後高興地說:“魯人必多拯溺者矣!”
子貢恍然大悟。
原來,他贖人自由,以爲是自損財物做了一件好事。然而魯國這條法律的用意,本是爲了鼓勵每一個出國的人只要有機會,就贖買同胞,事後可以得到等價補償,不會損失任何東西。
子貢的錯誤,在於自以爲“取義棄利”的行爲,把原本人人都能輕鬆達到的道德標準,超拔到了大多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今後誰若贖回魯人,再去領取贖金,就會被認爲是不如子貢,是好利而不義的。然而魯國富者少貧者多,沒有幾個人和子貢一樣,有足夠的財力可以保證,損失這筆贖金不至於影響自己的生計。
所以夫子才和趙氏君子一樣,認爲“賜失之矣”!
而子路救人,既有義,又能得利,必然會得到衆多的魯人效仿。
子貢將此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後,又稱讚了一通趙無恤與夫子不謀而合,真是賢者必有通惠。
趙無恤則心中竊笑不止,託了前世漫山遍野的國學熱,他是聽說過這故事的,要不然,怎麼敢那麼篤定孔子的反應?
不過,趙無恤也不由得感慨,孔丘已經不同於年輕時候罵季氏“是可忍孰不可忍”的憤青了。他在齊魯跌打滾爬二十多年後,已經看透了人心,義和利,並非是絕對的對立。
誰說他食古不化?誰說他迂腐?這明明也是個現實主義者!
否則,他會尋遍諸夏,拜了無數個老師,將他們的思想兼容幷包?否則,他會半推半就地接受死對頭陽虎的邀請,作爲陽虎之黨出仕中都宰?能教出行業各不相同,思想成就也偏差極大的孔門弟子們來?
雖然,此人時不時還是會理想主義一把,比如在得到放手治理一邑的機會時,依然是將仁愛和禮樂作爲一招鮮的法寶。
治一千室之邑,或許可以靠道德和人格魅力維持,但若執掌一千乘大國,不出漏子纔怪。
子貢卻不知道無恤心中所想,他覺得時機已經到了,正要摸出懷中的簡冊,向趙無恤推銷夫子的理念。
卻見趙無恤先起身道:“子貢,可願意隨我去新建的匠作區一觀?你我日後的買賣,可全在那裡。”
他只得又縮回了手,默默地起身,垂手跟隨在趙無恤身後。
出鄉寺後,走了沒多會,只見靠近溪水下游的地方,已經建設成了一個小小的匠作區。
此處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有下宮來來的少數織工、弓人、輪人等。趙無恤說,自此以後,一些簡單的工具和器物,成鄉自己就能造出,不必再去新絳、下宮購買。
而其中最熱鬧的,當屬圍在燒窯邊忙碌的那些魯國陶工,子貢猜想,方纔他所用的精美陶盞,就是在這裡燒製出來的。
但以他的想法,若是以此物販賣給國人,或許能掙些小利。但終歸是薄利多銷,瞧這些燒窯和人手,每月也僅能供應幾次,利益不大。
趙氏君子所說的買賣,究竟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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