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甄氏等達成協議後,趙無恤同意武卒暫時不進入甄氏里閭,但甄氏必須將族兵交出一半由武卒管轄,幫忙維持甄邑的秩序,安定民心。
在甄氏和衆邑吏的幫忙下,邑中國人惶恐的心情平復下來了,到了第二天,街上漸漸有了些人影,日常的生活在慢慢恢復,只有街角牆垣上偶見的殷紅血跡訴說着易主過程中的小小殺戮。
不過圓滑的甄仲勳卻也留了一個心眼,因爲他讓人粗略估計了一下,發覺邑內的晉軍不超過七百,雖然號稱前鋒,但也實在是少了一點吧。
然而第三天清晨,他卻又打消了這種懷疑,因爲在天未亮時,又有數百兵卒從邑外浩浩蕩蕩地開了進來,戰鼓震天,旌旗招展。之後的第四天第五天亦然如此,前後涌入了近千人,儼然千軍萬馬源源不斷的架勢,這讓包括甄氏在內的所有衛國人都被佔領者強大的實力所嚇倒,不敢有絲毫越軌行爲。
他們也積極幫助“溫縣君子”去招攬周邊的百戶小邑,其中有五個歸降,只剩下一個位於青山險隘的小邑仗着山高路險,表示拒絕。
甄仲勳等人料想這位“溫縣旅帥”肯定會勃然大怒,發兵碾平那個守卒不過數十的小邑。但旅帥卻一副要“以德服人”的模樣,表示自己是仁義之師,要懷柔,向晉文公圍樊陽、中行穆子圍鼓、肥學習,徐徐圖之。
其實趙無恤卻是有苦說不出,他們一羣外來者,驟然佔據了這衛國的千室之邑,邑內的青壯國人和衛卒、甄氏族兵加起來是佔領軍的四五倍,全軍集中提防還來不及。哪裡還能爲了一座鄙邑而胡亂分兵?
那些看似涌進兵營的千餘晉軍,其實是他的虛張聲勢,爲了一開始就給甄邑造成一種強烈的軍事威懾影響。每隔一天就命令兩卒人晚上悄悄溜出城邑,第二天早上再浩浩蕩蕩開回來。
他還讓歸降的鄉向甄邑輸送糧秣。保證倉稟充實,隨後便阻斷了邑內和邑外的聯繫。明面上宣佈已經各發一卒兵去接管各鄉,實則派出去的人卻又繞了回來,充當從西邊開來的“晉國援軍”。
趙無恤憑藉這一伎倆騙過了甄邑人的眼睛,順利壓迫他們乖乖合作,熬過了整整半旬時間。
假象能暫時迷惑人,但終會被識破,此舉當然只能是權宜之計。
邑寺中。趙無恤對張孟談講起了一個故事:“泰山腳下,有一頭老虎捕獵百獸爲食,這天它捕到一隻狐狸,狐狸對老虎說:你不該吃我,天帝派我做百獸的首領,如果你吃掉我,就違背了天帝的命令。你如果不相信我說的話,我在前面走,你跟在我的後面,看看羣獸見了我。有哪一個敢不逃跑的?老虎信以爲真,於是就和狐狸同行,羣獸果然紛紛逃跑。其實它們不是害怕狐狸,而是害怕狐狸身後的老虎!”
張孟談頷首道:“正在進攻衛國的晉軍是虎,吾等則是一隻孤零零的流亡狐狸,現如今之所以能在甄邑呆下去,就是因爲扯了虎皮來威嚇衛人。”
無恤道:“沒錯,從衛康叔到如今,甄邑的國人已經當了整整五百年衛民,雖然偶有短暫的被佔,卻並不長久。無論是民心還是氏族都還是把自己當衛人。我要取遠在濮陽的甄大夫孔氏而代之,光靠這麼一場孤零零的破城勝利是不成的。光靠現在的這點權謀和計策也是不成的。”
張孟談皺眉望着濮水西岸魯衛交界的地圖道:“的確,靠着狐假虎威或許可以應付一時。但是這些小手段只能暫時糊弄一下眼前的局勢,卻終究決定不了甄邑的歸屬。我們若要真正在此處站穩腳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只能想辦法一舉獲得合乎禮法的地位,再慢慢爭取氏族,贏得民心!”
“對,不過最要緊的,是能拖到晉國大軍抵達,到時候大局可定,吾等的借勢之策也才能順利進行下去!剩下的幾天一切以求穩爲主,不要小看國人的戰鬥力,若是激起了民憤,吾等也不好收拾局面。”
趙無恤推開窗檐,看着西面的天空嘆了口氣:“不過這次攻衛,濮陽的衛軍卻格外頑強,竟然將已經渡河的晉軍又逼了回去……戰場之上,果然沒有什麼是能全部料定的,若是晉軍遲遲不來,吾等處境堪憂矣!”
……
百里之外的大河邊上,與對岸濮陽數千衛軍對持的晉國中軍大營。
有一支“晉軍”冒進到東邊甄地一帶,這消息在前日便傳遞到了中軍佐趙鞅的帳中,雖然趙鞅沒有知會知躒,但知躒卻已經明瞭,還知道這是趙氏庶子無恤乾的好事。
“本想着趙氏庶子被逐出國後能安分一些,至少十年內不足爲患,誰料才過了半年,竟然膽大到敢借吾等的勢強取衛邑了!”
知躒捋着須,對侄子知果說道。
面色和善的知果問道:“的確是非常人之舉,和阿瑤破狄邑倒是頗爲相似,若是他能歸國,這晉國日後可要熱鬧了,叔父,那吾等是救還是不救?”
知躒笑道:“這是響應晉國攻衛的義軍,當然要救,只不過吾等尚在大河以西,衛侯雖然不堪,卻能驅使衛人效命,過不了河,如何去救?”
知果嘆息道:“梓材易伐,良弓易折,此子在國內就招惹了五卿放逐,到了國外卻仍然不知收斂,爲了歸國不顧一切地冒險,其志可贊,但其前途可哀。”
他知道,叔父知躒打定主意不強渡大河,就這麼和衛軍僵持,甚至還會讓濮陽衛軍有空調頭圍攻甄邑,此可謂借刀殺人。
然而就在這時,卻有人來報,說是一天前拔營而走的趙氏之兵已經從延津渡過了大河,沿着河北上直撲濮陽了,預計兩日後可到達城下。
聞訊後,知躒一時啞然,過了一會又呵呵直笑。
“趙孟心念庶子,究竟是誤打誤撞還是故意爲之,衛人的士氣我清楚,若是遇到趙兵從南而來,必退入城中,如此一來,吾等到時候就是不渡河,也不成了!”
知躒隱隱有種感覺,在範鞅暴病卸任後,他雖然做了執政,卻一直被強勢的趙鞅壓着一頭。當然,這也是知躒故意爲之,他的一貫做法,就是將前臺讓給別人去表演,自己做那個操控者和最終的獲利者即可。
讓趙氏父子充當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火焰罷,而知氏,將會隱藏潛伏,成爲柔能勝強,淹沒一切的水!
……
距離趙無恤等人強渡濮水,攻陷甄邑已經過去了六天,周邊的衛國城邑乃至於濮陽城都人盡皆知。但卻沒有衛軍過來反擊,因爲他們大多被調撥到了西面抵抗隔着大河與晉軍對峙。
反倒是東邊的齊國廩(立n)丘偶有零星的輕車跑來觀望,但被巡邏的輕騎士截留兩輛後便再也不敢靠近了。
趙無恤等人稍稍調整後,便開始採取實際行動,陸續將衛卒和甄氏族兵都解除了武裝。
甄邑府庫被接管,願意合作的衛吏留下,不合作的統統解除職位。兵營裡的兵卒被收繳了武裝,和一大半甄氏族兵一起,被分批拉到邑外開挖防禦的溝壑以及修補牆垣,每天的食物只有半飽,使得他們根本沒力氣反抗。
第七天,無恤和張孟談苦盼的晉軍依舊沒來,他們才渡過了大河,與北上的趙氏之兵合圍濮陽,趙鞅讓人傳來的消息是,讓他們再堅持五天!
“五天啊……”趙無恤有些牙疼,孤軍深入,周圍盡是敵視目光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倒是東面傳來了一條壞消息:齊國發兵攻魯了。
當夜,趙無恤便召集了張孟談和衆卒長,在邑寺裡召開了緊急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