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前相比,趙氏的官職可謂面目全非。
趙無恤在主管農業經濟的“治粟內史”之下,設置了太倉、均輸、平準、都內、籍田五令丞,以及鹽、鐵兩長史。
七人爵爲下大夫,其中籍田令丞又被稱爲“大農丞”,由魯國人樊遲兼任,鐵官則乾脆是個女人:越女莫邪。去年,她從魯國桃丘來到了趙氏邯鄲,因爲那裡發現了一處大鐵礦,無論鐵礦的質量還是數量,都遠優於魯地。
女人做官,而且一來就是大夫,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情,但衆人也沒有反對的藉口,因爲趙氏的冶鐵鍛鐵體系,幾乎是莫邪一個人撐起來了。她帶來了先進的技術,並將其不斷改進,這纔有了今日鐵官遍佈郡縣,趙氏之鐵已經和南方金錫並列的局面。
除了吸引衆人目光的鐵官長史外,太倉和均輸、平準三令丞,則是低調上任的。
所謂“均輸”,就是調節各地物資,趙氏的稅賦依然以實物稅爲主,除此以外,各郡縣的特產也會作爲貢品運入鄴城。這種做法是封建時代的遺留習慣,正所謂“一之日於貉,取彼狐狸,爲公子裘”,領民自然對領主要有所貢獻,被視爲天經地義。
但此舉有很多弊端:須役使大批農民運輸特產,民戶不堪其苦;長途運輸,貢品難免受損變質,而且運費常超過原價很多;各地貢品在本地屬珍品,但運抵鄴城後可能屬下品,這樣既不能供官府使用,又造成貢物的積壓浪費,得不償失。
於是計然建議,不如在各郡設置均輸官,統籌物資。一般貢品不再運送,轉而讓官商運往需要此物的地區售賣。比如上郡白翟特產的牛羊駿馬,就不必千里入鄴,在太原、魏氏處售賣便可以獲得不菲的價格了。這樣,既可減少以往貢品運送造成的損失,又可相對減輕民戶負擔,同時還增加了財政收入。此外,均輸官也要負責各地糧食的調撥和輸送。
所謂“平準”,主要目的是要使趙氏各地物價保持常態,防止私商操縱市場,牟取暴利,是國家宏觀調控經濟的手段。計然美其名曰:“制萬物低昂,常操郡縣贏資”,主要調節的,是糧食、鹽、酒的價格。
這兩個機構,無不是計然經濟理論的直接體現,暫時試行於鄴地十二鄉,一年後若行之有效,再推向趙氏七郡,以及東方的魯、莒、泗上諸國,實現這片區域的經濟一體化。
至於現在,均輸、平準二丞上任後面臨的第一件挑戰,就是要和太倉合作,完成計然“損有餘而補不足”的平糴計劃。
太倉令丞一如其名,是管倉稟府庫的官名,趙氏在各郡和交通衝要設置了”常平倉“,其用處是儲存均輸官從各地調撥的糧食,正所謂“豐年則糴,歲儉則糶”。
時間進入八月份,各地陸續完成收穫,均輸、平準、太倉三令丞新官上任,他們基本上都出身計吏,已經系統學習過計然的經濟理論,以及計僑的實用數學,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收購和儲存。
平準官掌握各地糧食價格,對河內、鄴、邯鄲等糧價偏低的地方,均輸官以官方的姿態介入,大舉平價收糧。
因爲今歲趙氏水利工程效果明顯,加上龍骨水車、堆肥的推廣,各郡差不多都得到了豐收,所以當官府來收購糧食時,民衆還是歡迎的。更何況收購的價格是超出市肆商賈的,民衆頓時趨之若鶩,不過均輸官的屬吏也囑咐各家都要有餘糧,以備不時之需。
一車又一車金燦燦黃橙橙的糧食被運入郡首府的常平倉,太倉令丞的屬吏接管後,將粟、麥按倉儲存。要一直等到外面荒年,市場糧價高的時候,又在平準官的標準下,適當降低價格,將常平倉中的糧食進行出售,平抑糧價。
於是到了九月份時,計然一統計,趙氏七郡一都,八座常平倉糧一共存糧一四十六萬石,相當於八十萬畝粟田產出(趙氏的畝大概相當於0.29公畝,一般而言畝產一石半,鄴地爲兩石),鄴地一年收成了!
“足夠十五萬民衆飽食一年……”治粟內史下屬的各令丞喜笑顏開,計然卻尤不滿足,在他一手操持下,這條名爲平準均輸的鞭子,開始越過邊境,朝其他勢力抽去……
……
早在七月中旬,以猗頓爲首的趙氏官商,紛紛化身爲白衣商賈,手持過去幾個月新鑄出的五銖錢,前往燕、魏、韓、衛、周、中山等與趙氏相鄰的友善邦國,開始高價收購糧食。
各國可沒有趙氏這般完善的糧食統籌機構,都邑的大夫自己賣自己的糧,官府根本管不着。於是在利潤的誘惑下,韓氏上黨、平陽,魏氏新絳、曲沃,燕國易下都,周室的單、劉,衛國的濮陽,各處大夫邑主留下部分存糧,其餘盡數賣給那些神秘的白衣商賈。
更有投機倒把的齊鄭商賈,得知今年趙氏糧貴,也不假思索,將從楚、鄭、齊等地收來的糧,再轉運到陶丘,進行中間交易。
在韓魏二卿反應過來之前,這些糧食便源源不斷匯入趙氏,到九月底時,常平倉存糧已突破兩百萬石!
這是一份喜訊,好比一次殲敵數萬的大捷!看着計然遞交上來的奏報,趙無恤心中歡喜,一切都如計然所料,世人在”利“的推動下,被捲入這場宏大的經濟調控中。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齊鄭的商賈爲了利益,甚至可以出賣絞死自己的繩子,看來設立平準均輸,對商賈進行一定監管,是再正確不過的事情……”
如今,除了輕易不準動用的常平倉,其他倉稟也堆得滿滿的,手裡有糧心中不慌,以鄰爲壑的趙無恤甚至開始幸災樂禍起來。
看來明歲的災荒若波及到韓、魏,他們的日子恐怕要不好過嘍!
將這份奏報批閱後放在一邊,案几上已經堆積了厚厚一摞各地的文書奏報,而夜,也漸漸深了。
趙無恤有些疲憊,他揉了揉太陽穴,舉起瓷盞喝了一口清茶--不錯,他終於喝上茶了,將吳楚境內品種優良的野茶移植到魯地,魯國東武城那邊被沂水沂山環繞,水好土好,便建了好幾圃茶園,經過好幾年馴化,野茶葉的苦澀,也逐漸化爲清香。茶葉作爲兒子對父親的貢品,運入漳水畔的趙宮中,佐以河內郡百泉的上好泉水,炮製出獨一無二的味道。
因爲趙無恤獨愛茶,一時間鄴城的大夫士人也競相效仿,品茗成了高雅聚會必備的東西。這原本只是作爲一種冷門藥材入藥的東西很快就被炒到天價,儼然一種新興的奢侈品,魯國那邊的茶園在不斷擴張,當地民戶由此得利。
稍微休息了一會,趙無恤又看向了案几上僅剩的兩份奏章:其中一份字體飄逸俊秀,是任章的,另一份的筆畫則剛強工整,是魯班的。
他眉頭頓時皺了起來,前不久兩人在鄴城郊外的大水車旁大吵一頓的事情,趙無恤已經從暗中監視百官的”黑衣“那裡得知了。一個是激進的道家和平主義,一個是極端的主戰派,在魯班看來,戰爭只不過是讓他那些攻城器械的試驗場,倆人能說得到一起纔怪。
想了想後,趙無恤還是先把手伸向了魯班的那份,纔剛剛打開第一頁,他的眼睛便亮了。
“能舉一反三將水力運用到冶鐵上,真不愧是工匠之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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