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跖來了……”
當宋國蕭邑兵後突然爆發一場混亂時,縱觀全局的趙無恤便知道,自己佈下的勝負手準時到來。
因爲那個神秘人物的指點,孟諸裡那條雨季被湖水淹沒的小徑,他比敵軍更早知道!所以在讓左翼的田賁專門提防蘆葦蕩的同時,也派了一支奇兵覓道偷襲敵軍後方。
承擔這個任務的最佳人選,莫過於柳下跖。其一,他在大野澤縱橫多年,對沼澤灘塗作戰很有經驗,是個兩棲型人才;其二,在趙無恤的佈置中,魯國恰逢郈邑生變的敏感時期,據封凜彙報,魯城處還有其餘動作,爲此他不得不留下一半的常備兵提防。
但卻有一支近千人的“募兵”不在編制之內,正是大野澤盜寇的殘餘部分。這羣編外人員在齊魯和解後沒了肆意劫掠大河、午道的理由,紛紛鬆閒下來,他們多半不願意從事農稼,與其白白養着生亂,還不如調遣到宋國戰場來出工出力。
柳下跖等人是半月前纔到的,和運送糧秣、長矛、鐵兵器的輜車一塊抵達,並未在小規模衝突裡亮相,算是趙無恤手裡一張隱藏的牌用的好了,就是王牌!
眼下,遊速佈置在草澤邊的少量兵卒根本攔不住近千盜寇的猛攻,羣盜輕俠們迅速解決他們後,便如狼似虎地撲向了正滿頭大汗,奮力向前的宋國蕭邑兵。
羣盜們沒有什麼陣法,衝在前面的都是盜跖的親信,這些魯地大漢一年來衣食有了着落後個個身材高壯,滿臉橫肉。他們身上穿着皮甲,看着兇悍無比,手中武器揮舞的好似風車一般,衝殺進蕭師後隊裡,將他們的隊形攪得支離破碎。
樂大心已經在蕭邑統治了二十個年頭,待邑民十分不錯,所以頗能得蕭邑人效死。宋國人那種獨有的韌勁。讓他們明知前方是磐石也堅持不退,可當後背遭到突襲時,憋足的勁立刻散了。
不同於千百年前的部族鬥毆,春秋之際的戰爭已經是一種有序的對抗。所以纔會有總結對抗規律的兵法大家層出不窮。但盜跖的打法卻簡單粗暴:既然羣盜要做到有序而陣列整齊很難,那把敵方的陣列也攪亂,來一場我方擅長的亂戰不就能贏了麼?
所以他才能在草澤裡臨時起意,來了一出十面埋伏,將人數不少的鄭國同行全殲。
何況。前方還有友軍協助夾擊。
左翼相持的局面,頓時爲之一變!
……
在任何戰鬥中,站在最前面的人犯的風險也最大,所以多是由隊伍裡最勇敢強悍的老兵擔任。
這次戰鬥也一樣,居前抵擋蕭邑兵衝擊的,正是一羣武卒中的老兵。在晉國內就追隨趙無恤的那些人,現在最差也混到了兩長的位置(25人),在宋國頭一批募兵,現在最差也混到了伍長的位置。
他們是整個軍隊的中堅,是武卒的魂魄。
整整一刻時間。蕭邑兵們前後推擠地一批接一批衝了上來,但面對這些老卒,他們的舉動就好像海浪拍打在礁石上一般,海浪破碎,礁石卻巍然不動。
雖然陣線不動如山,但卻也被磨損了不少。
不少人陸續倒下了,或死於推擠中的利刃,或死於對面的弓箭,甚至有失足跌倒被踩死的,每少一個面熟的袍澤。站在後面指揮的穆夏心裡就會抽搐一下。
他們多數人都在新徵服的濮南各邑有了自己的家室和田地,卻倒在了這遙遠的異國:不,對於那些宋國籍貫的武卒來說,是魂歸故里纔對。
穆夏強忍着出擊的衝動。嚴格按照主帥的命令,保持守備狀態,直到前面的人一排排倒下,直到他站到了最前沿,直到信號的到來!
“戰機!”其實不用看身後指揮大營處向前斜指的武卒大旗,穆夏光憑自己。就看到了戰機。
友軍踵其後,敵人三軍驚疑不定,士卒前後相顧,欲進則疑,欲退則恐,即陷之!
“前驅!”穆夏開始大吼,他身邊的軍樂師重重敲擊着步點,幫助衆人找準步伐,邁步向前。
武卒們憋了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刻,第一排跟着穆夏,向前邁出第一步,第二排跟進,然後是第三排、第四排……
最開始,武卒的方陣行進的不快,尤其是跨越戰線的時候,他們面前是一排排的屍體,大多數是敵人的,少量是己方的。鮮血淌滿灘塗和枯草地,又黏又滑,穆夏生怕隊列會亂掉散掉,所以前進的很慢。
可這塊“礁石”畢竟開始慢慢移動了,他們鋒刃所向,無堅不摧!
面對無可阻擋的武卒,後方生變,驚疑不定的蕭邑兵只有後退一條路,他們推了許久一動不動的陣線,開始緩緩朝後挪動。
在這樣嘈雜的戰場上,穆夏略顯嘶啞的聲音卻能讓前排每個人都聽到。
“全體都有,跑步向前!”
最外側的田賁跟着喊了起來,所有人都跟着大喊起來,於是稍一停頓,武卒方陣速度徒然加快,他們開始小跑步前進!
寒蟬蟄伏三秋,只待一夏之鳴,他們也一樣,長時間的防守,是爲了在戰機到來的那一刻反擊到底,徹底將敵人擊潰!
武卒們的加速,讓正在開始退卻的蕭邑宋兵們炸開了,那些放平的矛,那些藏在盾後的劍,那些重新上弦的弩,稍稍遲疑就是死,快跑,快跑!
可他們的後路上,卻也有一支到處亂殺人的敵軍偏師,當退路被稍稍阻擋,剛剛拉開的距離很快就被追上,打仗打到這份上,已經不能稱之爲戰鬥了,除了少數幾個絕境下狂呼着返身撲上送死的宋人外,其餘的人都是用後背來面對鋒利的長矛和弩矢,慘叫聲密集響起。
當“礁石”開始移動時,它就變成了一塊大磨盤,血肉的磨盤!
整個方陣的蕭邑兵都已經亂了,他們的指揮者公子地野手足無措,正目瞪口呆的看着這場戰鬥。
公子地的戰車旁有數十名身材高大的親衛,身上都套着甲冑,現在他們個個身上沾血,可是這血並不是敵人的,而是他們自己人的。
從開戰到現在,每次出現頹勢後退,砍掉幾個膽小鬼的腦袋就可以驅動大隊繼續向前。可這次卻不管用了,砍了幾個腦袋依舊沒有辦法阻止潰逃,蕭邑兵們倒是不敢反抗,但隨着人流繞開他們,強行退卻的數不勝數。
“這是在趕羊麼?”公子地的車右喃喃說道,從戰車上看去,武卒的方陣從始至終保持着有序陣列前進,沿途進行高效收割。而另一邊則是鬧哄哄的蕭邑兵,正在朝着這邊倒卷,哪裡還有剛剛從蕭邑開拔過來時的昂揚和堅韌。
此處的戰局已經瀕臨崩潰。
“輸了。”公子地沮喪地如是說,“吾等輸了。”他突然喪失了所有的鬥志,在武卒和那支突然出現的偏師打穿整個陣線前,勒令御者調轉馬車,朝中軍處沒命地奔去,將蕭邑兵拋在身後……
……
“是我輸了……”聯軍中軍後方,遊速望着左右兩翼雪崩似的局面,露出了苦笑。
敵軍右翼處,遠超遊速預料的騎兵和樂氏兵已經將己方左翼完全擊潰,開始向中央包抄,遊速調了千餘預備兵卒過去才勉強撐住。但顧此失彼,他期待已久的奇兵遲遲未見出現,反倒是從己方右翼突然冒出了一支打法混亂的兵卒,這讓遊速的心頓時沉了下去,自己的佈置,恐怕已經被趙無恤看破,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那些來歷不明的人攪亂了蕭邑兵的陣腳,而武卒也不再是一味的防守,他們開始了反擊,反推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竟直接打穿了整個陣線,將蕭邑兵一分爲二,如今正圍攻被分割的孤軍……
至於公子地,片刻前才狼狽地從他的陣地上逃回,宣告右翼的崩潰。
遊速很清楚,只要再過一刻,敵軍的左右兩翼就能完成戰略包抄,將他僅剩的中軍合圍起來。
他的中軍憑藉魚麗陣,也已經擊穿了面前的四千人,但那又有什麼用?隨着敵軍左右兩翼的收緊,還剩下的四千鄭人的陣線變得越來越狹窄,最後只會變成甕中之鱉。
若遊速再膽大些,他可能會咬咬牙讓中軍徹底擊敗敵人後調頭面對合圍,寄希望於魚麗陣能把同等數量的敵軍耗死……
但他是鄭國人,鄭國人有商賈的性情,卻不是賭徒,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會有分毫的遲疑!
“撤兵……”
遊速艱難地吐出了這兩個字,錚錚的鳴金聲響起,此時距離鄭人中軍打穿敵方陣線,僅僅有十餘步之遙……
戰場上有太多預料不到的情況,倘若連續出現三個,就會導致一場戰鬥的失敗,遊速沒料對騎兵的戰鬥力,沒料對己方奇兵會被對方奇兵吃掉……他現在只剩下一個疑問,敵軍中央的曹師偏弱,有了司馬耕的一千向氏族兵後依然如此,早在一刻前就應該向後潰散了,但爲什麼他們沒有崩潰?
ps:田忌賽馬只是一個比喻,覺得戰法這不對那有錯的請找坎尼之戰的漢尼拔同志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