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錚沒猜錯,玉湖公主的座船果然暢通無阻,輕易直抵外江。非但如此,船出建業城水門時,玉湖公主還派人去了趙國使船停泊碼頭。不多時,趙國使船亦出水門揚帆來到江心,感知到葉摘星的身影,楚錚頓時如釋重負。兩船靠近,玉湖公主派出的人從橫梯過來,卻先向公主耳語密稟。玉湖公主聽完立刻有不捨之意:“楚公子,如今建業城裡一片寧靜、並無任何異常。公子何不再停留數日?”
楚錚連連搖頭:“昨夜一擊,乃楚某含恨出手,絕無倖免可能。但願二皇子從此順風順水,不再勞煩公主憂心。”玉湖公主長嘆一口氣:“大江隔絕,從此在水各一方,難見公子矣。”說完勉強展顏:“本宮封地若是在武昌郡就好了。”
楚錚急着要走,有些話自是張口即來:“緣分如此而已,假使公主封地在武昌,楚某自然會隨時來看望殿下。”玉湖公主頓時嫣然一笑:“公子此言,本宮卻是記在心上了。”
兩船分開,楚錚立刻吩咐張固升起滿帆全速駛離江心。葉摘星擔憂了一夜,更顧不得張固在旁發號施令,直偎入他懷裡。楚錚攬着美女卻心裡有鬼,此時他身上衣衫正是玉湖公主自穿的男裝,聞到香味只怕有麻煩。說不得咳嗽一聲,又把張固叫過來,出語驚人:“南齊鄂親王昨晚意圖刺殺本侯,已被本侯一擊重傷。此人必死無疑,張都尉回南線大營後記得密稟洛水統領,關注武昌一切動向。”張固頓時震驚、敬佩不已,葉摘星卻揚起臉翻了個白眼:“公子一夜勞累,可要沐浴更衣?”
船駛近趙國一側江岸,要回平原城自是一路逆水,楚錚不耐緩行,遂吩咐張固靠岸。火龍駒在底艙裡早就憋壞了,一出來就興奮得噴嘶揚蹄。楚錚攬着葉摘星上馬,與張固示意作別,立刻縱繮馳騁,直奔上京。
回京入府自是偷偷摸摸的,一應使者儀仗、隨從隊伍如今都還在逆水行舟呢。王夫人看到楚錚當然是眉開眼笑,自打小五出京近一個月,府裡驟然冷清許多,心裡喜歡嘴上卻是嗔怪:“臭小子還知道提前回來?既然見過你父親了,還不快回去看看敏兒?”趙敏正有孕在身,楚名棠沉着臉倒不好馬上發作他了:“千里風塵,你先回去洗漱後過來見我。”楚錚連忙垂手應了。
雖然夜色已深,踏青園裡依然燈火通明。趙敏有孕後睡眠顛倒,白天貪睡,夜裡卻精神得很,輕如、巧彤正陪着她打趣玩笑。楚錚突然闖入,諸女都驚喜萬分。他千里疾馳,自然比鷹堂南齊諜報還跑得快。到現在,三女所知消息還停留在“西秦餘孽殺了南齊皇子”,蘇巧彤不免調侃:“你回來得這麼快,可是西秦餘孽殺皇子的事暴露了?”楚錚端起三女面前的殘茶逐杯牛飲:“此事說來話長,一會兒老頭子都還要審爲夫呢。”說完只溫柔看着趙敏,如今趙敏肚子已經很挺了,以往清瘦的小臉也變得豐腴。禁不住用神識探視,果然感知到懷的是女兒,楚錚頓時興高采烈:“果然是女兒,真是天從人願!”他是真的高興,趙敏倒有些失望。蘇巧彤察顏觀色突然臉一沉:“你居然能透視一切?”室內葉扶風、司辰幾個侍女頓時小小驚呼,不自覺挺直了腰身。這下楚錚呆不住了,只好溜出去洗漱一番。
再回到內府書房,楚名棠和夫人果然正悠閒品茶,一直在等他,這倒讓楚錚有點惴惴不安了。
“仔細說說在齊所見所聞,——事無鉅細。”楚名棠吩咐道。
楚錚回憶了一下,從蕭若水設宴開始講起,直到玉湖公主協助離開建業,說到興奮處,對鄂親王姬武那一擊自然詳盡。楚名棠對齊成帝的“善意”極有興趣,免不了再問細節;王夫人卻是對玉湖公主和黃蘋大起八卦之心,問得眉開眼笑。
終於說完了,楚名棠沉思片刻,這才發問:“依你所見,南齊如今可取乎?”
“君臣離心,驕淫奢華,民不尚武,——南齊可取!”楚錚斷然結論。
楚名棠搖搖頭:“既然南齊無力威脅大趙,錚兒你出使歸來呈報朝廷的奏章可得好好斟酌。——爲父如今還不欲攻取南齊。”
這是何意?楚錚和王夫人驚訝對視一眼,這纔好奇問道:“父親久有一統天下之志,如今卻是形勢大好,孩兒聽過一句話——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國家之間,不亦如此乎?”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楚名棠對這句話大爲欣賞,玩味再三這才點點頭:“爲父豈不知,取南齊易耳。我且問你,據齊之後,又當如何?”楚錚似有所悟,楚名棠嘆息道:“彼時我大趙民心思戰,將士思功,兵鋒所指,唯有柔然!”
楚錚頓時張口結舌,父親說得有理,攻取南齊是容易,就怕民心膨脹,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到時候這句話對北地柔然亦是適用。
“這倒如何是好?”王夫人聽得也憂心不已。
“於今之計,不宜攻齊。”楚名棠這纔給出結論:“如今柔然諸部合一,日前已上表朝廷將立天汗之國。何時攻齊,倒要看這個新汗國的情形了。”
父親這是爲楚重爭取時間而放下一生夙願,楚錚心裡內疚不已,一時無言訕訕欲退。不料楚名棠馬上就沉下臉:“慌什麼,爲父還沒找你算賬!”
楚錚恭恭敬敬垂手侍立,總算態度端正,楚名棠語氣舒緩了些:“你是世家宗子,又充任朝廷使節。萬人敵者,首重曰謀,豈能遇事即以勇爲先?只想到力敵萬人?”說得王夫人也連連點頭。
楚錚一怔,自己確實如此,能用武力解決的當然更簡單,一力降十會麼。看着楚錚面有不服,楚名棠語氣森然:“天道武學雖高,那凡塵、邢無舫是怎麼死的?只圖一時意氣之快,——遇事多想想爾揹負的楚家一族重託!”
楚錚連忙點頭,眼珠一轉,卻問向王夫人:“母親,柔然立國是怎麼回事?”
“順理成章的事。”王夫人說得理直氣壯,看來並不同意楚名棠的隱憂:“草原諸部已經一統,既然重兒乃天可汗,當然要立天汗之國,半月前上表依然尊大趙爲上邦。——上京城裡,並無甚麼流言。”
楚名棠冷哼一聲:“天汗之國,大伯還是急切了些,如今在聖城的中原人不少,由此居然妄稱天朝。倘若傳至上京,只怕風波立起。”
“不是有夫君你嗎?”王夫人笑嘻嘻地,頗不以爲然。轉頭卻打趣楚錚:“錚兒你回來卻遲了,柔然立國大典,朝廷已命特使前往賀之。”
楚錚頓覺不妥,此事禮部尚書樑臨淵自是當然人選,可樑臨淵固守禮教,並不適合去草原。“不知何人前往?”
“當然是你三叔。”王夫人一臉玩味:“也不知楚名亭在聖城遇到大伯,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