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錚回到踏青園,一路臉色難看。柔然立國茲事體大,他居然一無所知,在書房裡雙親大人很默契地沒問他是否事先知曉,只怕從心裡認定就是他推動的。武媚娘終究還是一代妖孽,總會有自己的雄心主張。楚錚心裡十分苦澀,慢慢回到踏青園,卻又不免一怔:堂前燈火通明,趙敏卻不見了,只有柳輕如和蘇巧彤還在等他。
二女面色忸怩,最後還是蘇巧彤大方些:“敏妹妹身體不適,自去歇息了。卻要我們兩個等你回來。”齊人之福不好享啊,楚錚一臉憂心忡忡:“你們兩個掌鷹堂,柔然立國究竟是怎麼回事?”蘇巧彤頓時白他一眼:“這倒是奇了,小侯爺居然不知道?”楚錚正色說道:“我的確不知,所以才擔心。”當着柳輕如不好明言,蘇巧彤自是會意他擔心什麼,想了想才認真回憶:“柔然立國前後,北疆鷹堂楚芳華都傳回了詳細消息。早在西秦滅亡之時,天成爺爺就力勸媚娘整合諸部勢力、預備立國,媚娘以尚無家主之命再三婉拒。此事有吳師父、陸鳴、楚芳華在場親聞所見,不似有假。後來天成爺爺急了,直言家主遲遲無令或是藉此觀媚娘做事魅力如何,媚娘這才動心了。”
說到此處,蘇巧彤也有些狐疑:“西秦剛滅,大趙無暇他顧,柔然立國可謂時機正好。何以楚相和你竟似不太贊同?”楚錚頓時啞然,這才醒悟父親和自己因爲趙啓纔對柔然立國猶豫不定。面對兩女探究的目光,楚錚咳嗽一聲,說不得岔開話題:“父親當然贊同,不然也不會讓三叔出使柔然了。這本來應該是禮部尚書的差事,三叔不知柔然立國內情,——只怕還多心了呢!”
楚錚猜得不錯,此刻楚名亭正在往柔然聖城的路上,一臉惆悵。他進草原已經三天了,滿眼的綠野起伏、藍天鷹鷲盤旋,看得多了也尋常;自小錦衣玉食,他尤其厭惡草原空氣裡無時不在的牲畜糞便味道。隊伍裡一干隨員都興致勃勃,或詩興大發,唯有他自己默默趕路,心事重重。
家主是對自己有不滿嗎?楚名亭邊走邊想。他擔任吏部尚書還不久,正做得意氣風發;誠然設了樞密院之後,吏部權柄有損,可哪怕只涉及中下級官員的升遷、調配,吏部尚書依然炙手可熱。這次突然令他出使柔然,真是當頭一瓢冷水。楚名亭也知道,自己父親和家主頗爲重視柔然,如今不少族中子弟都在那裡吃苦、歷練。可這有甚要緊,非要繞過樑臨淵,執意令他出使?難道真是家主對自己在吏部所爲不甚滿意?楚名亭一路都忐忑不安。
眼前的雪山愈近愈顯巍峨,柔然聖城在望了。楚名亭收拾起心情,好奇打量這座草原大城。雪山腳下的風是清冷的,和身上感受到的灼熱陽光卻正相宜,空氣裡熱烘烘的牲畜糞便臭味已經消失,高聳的巨石城牆在眼中延伸漫無邊際,城裡的宮殿羣矗立半山腰,在陽光下格外耀眼。快到城門了,楚名亭注意到四周環境愈發潔淨,往來之人對出現的大趙使團人馬也並不驚慌,只在旁邊從容指點。楚名亭心裡十分震驚:這哪裡還是草原蠻荒部落,分明大國雄邦氣象。自己父親和家主不遺餘力支持,真有玩火之嫌!難怪不放心樑臨淵前來,此間見聞一旦如實奏報朝廷,必起軒然大波。
看見趙國使團旗幟,城門處兩隊人馬緩緩迎了上來,楚名亭一路也是惡補了不少天汗國知識,觀其制式,來者應該是兩位旗主。柔然諸部一統,原來大小部落可汗已成榮銜,旗主權勢才如當初可汗。楚名亭不敢怠慢,喝令隊伍停下,縱馬上前立在大趙旌旗之下。
兩隊人馬近了,所簇擁的大旗十分奇特:都是白底紅圖,一面白旗分明繡的是一柄紅色大刀;另一面更是奇怪,繡的紅色手掌。再近一些,看清白旗下方的旗主面容,楚名亭更是震驚萬分:一位面容陌生,且長相迥異於中原,倒也罷了;另一位卻熟悉無比,乃是楚家供奉宗師吳安然!
吳安然一身貂飾錦袍,烈烈白旗下,盡顯旗主威儀,開口卻不動聲色:“在下乃天汗國血影旗旗主,這位是天汗國血刀旗旗主,奉聖後孃娘旨意,前來迎接趙使!”
楚名亭張口結舌,只拱手致意。幸有隨員識趣,主動呈遞國書。吳安道收下國書,這才含笑言道:“諸位一路辛苦,還請至敝國驛館歇息。至於楚大人,另有設宴洗塵。”
兩位旗主陪着楚名亭縱馬入城,很快來到一處豪宅,門前旌旗制式表明,此宅主人亦貴爲旗主。和血刀旗、血影旗兩杆白旗不同,這面旌旗卻是黑色,上繡一隻白鷹。吳安然已經跳下馬,這回神色恭敬了:“大人請,——老大人在裡面等您呢!”
楚名亭懵懂下馬,進門就聽到自家父親熟悉的聲音正怒氣衝衝:“老夫真是瞎了眼,這個禿驢!枉我這麼幫他,要他換個旗名都不肯。”楚天成身邊還有一個年青人,正陪笑接話:“祖父何必和大師置氣,您擬名的雪鷹旗已經很好了。”
“哪有天龍旗名字威風。”楚天成語氣遺憾之極,轉過頭,這纔看見一臉震驚的楚名亭。“孩兒拜見父親!”楚名亭規規矩矩上前行禮。“起來罷,我估摸行程,你這兩天也該到了。”楚天成滿意地看着自己兒子,捻鬚微笑。楚名亭直起身,一時千頭萬緒,卻不知從何說起。不防楚天成身邊的年青人“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孩兒見過父親!”楚名亭凝神一看,原來是自己庶長子楚慎勇,託言北疆竟然也在此處。楚天成看出他的困惑,卻衝吳安然、赫連雪點頭:“老吳、老赫辛苦,——今天不留二位了,老夫有些家事要交待兒孫。”吳安然二人這才應諾退下。
楚天成這座宅院裝飾精美,全然中原風格,唯有宅內侍女不乏柔然美女,相貌雖異卻別有風情。楚名亭亦步亦趨隨父親來到宴廳,楚天成揮手示意一衆下人出去,宴廳內唯有祖孫三人。“來來來,都坐下。——勇兒你也坐下。”楚慎勇拘謹入坐,旋又直起身爲祖父、父親斟酒。“勇兒不錯!”楚天成舉杯細品葡萄酒滋味:“老夫諸多孫子,紈絝之輩不少。唯有勇兒能託大事。”
庶子能入父親法眼,楚名亭高興不已,也起身恭敬斟酒:“父親,我楚家這是欲謀柔然諸部乎?”
楚天成盯着他卻似笑非笑:“看出來了?此地據而有之,當是帝王之基!”
楚名亭頓時熱血沸騰。
楚天成微微搖頭嘆息:“志大才疏,何德何能!看來老夫的雪鷹旗將來只能直傳勇兒。”一時神情蕭瑟,只顧看楚慎勇:“今夜且只飲酒。柔然之事,包括天可汗之秘,回頭可詳告爾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