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這麼幾句話,餘明輝把電話掛了。
似乎帶着氣惱,餘明輝把手機往牀上狠狠甩了過去,他轉向我說:“林四四,我們出去了,去陪老爺子打沙灘排球。”
我勉強站起來,去挽住餘明輝的胳膊晃了一下,餘明輝用手團住了我的手拍了兩下,他說:“我沒事,別擔心。走吧,出去了。”
我的腳踩在地上,還是有些疼,所以餘明輝一路扶着我,來到了沙灘上。
加上陳道偉,那一堆得男男女女都在不遠處玩沙灘排球,而老爺子抱着小灰灰坐在躺椅上,顯叔在一旁照看着,餘明輝就把我扶了過去,讓我跟老爺子並排坐着。
老爺子一看這陣勢,他馬上問我:“四四啊,你的腳怎麼了?”
餘明輝張了張嘴想說話,我趕緊的搶在前面,說:“剛纔去洗手間,不小心踩滑了,沒事,別擔心。”
老爺子噢了一聲,他特別和顏悅色地叮囑我後面注意着點。
就在老爺子叮囑我時,餘明輝直接一屁股就坐在了沙灘上。
就在這時,老爺子冷不丁來了一句說:“看了那麼久,還是覺得湛江的海比較好。那海風夠涼快。明輝啊,你這幾天有沒有給你爸打電話,問問湛江的天氣怎麼樣?”
很快,餘明輝接上老爺子的話茬,他說:“老爺子,不然後天,咱們一家人回去湛江,一起去吃個飯?”
老爺子隨即笑得合不攏嘴,然而他很快有些悵然地說:“小灰灰得上課,你和四四得上班,時間湊不到。”
抓起一把沙子往外面丟了丟,餘明輝飛快地說:“我可以去幫小灰灰請幾天假。至於我和四四,我們在公司也沒有特別緊急的工作。就這樣說好了,後天咱們回去湛江?”
老爺子隨即眉開眼笑,他說:“行,回去,一起回去。”
然而,老爺子又轉向顯叔,衝着顯叔說:“阿顯啊,你到時候記得幫我把該收拾的都收拾好,老太婆之前留給我的手錶,也得給我帶回去。我安排你的那些,這次回去全辦妥了去。”
顯叔點了點頭,順手給我和餘明輝遞了果汁過來。
晚上一起燒烤的時候,氣氛和諧到不得了,雖然我知道這些和諧下面隱藏着太多的暗涌浮動,卻不自覺地被感染,心情好了不少,玩得很累,自然睡得很沉。
第二天從玫瑰海岸返回家裡,我和顯叔就兵分兩路去收拾回去湛江的行李了。
就在我埋着頭給餘明輝和小灰灰收拾換洗的衣服時,曹佳穎的電話打了過來。
我一邊疊衣服一邊接起來,曹佳穎在那頭壓低聲音衝我說:“林四四,你明天還要請假啊?我現在跟趙小寧在外面吃飯,她似乎有點懷疑你和餘明輝的關係了。我們要早點動手了,再拖下去不太好。”
我拿着衣服的手懸空了一陣,恍惚了幾秒,我說:“曹佳穎,她懷疑就懷疑吧,昨晚咱們三個人在海邊漫步時,我就對你和思遠說過,我這段時間,暫時騰不開空去弄趙小寧,我得多抽點時間陪伴家裡人,一切都過了這段再說。她要起疑也好,她知道了我跟餘明輝的關係也罷,隨她。”
曹佳穎噢噢了兩聲,她有些勉強,卻還是說:“好吧,那你好好陪老爺子聊聊天,我總覺得老爺子老了好多的感覺。不說了,我先出去了,不然趙小寧會起疑呢。”
掛了電話之後,我把手機放到了一邊去,又是埋頭忙活了起來。
我正忙得緊,我的耳邊忽然隱隱約約傳來了餘明輝一聲一聲喊着,老爺子,老爺子的聲音,我的心裡面一個咯噔,拿在手上的衣服全然忘了放下,我就這樣蓬頭垢面穿着拖鞋朝着對面飛奔而去,我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聽到了小灰灰的哭泣聲,以及那一陣陣慌亂得不斷敲打着我心的腳步聲。
很快,我看到餘明輝抱着老爺子從大門裡面衝出來,他滿臉的驚慌失措衝着我喊:“林四四,快去按電梯!”
我兩隻腿一下子變得軟綿綿,整個人像是踩在棉花上,我急急衝到電梯那裡,伸手將那三個電梯全按了一遍。
在餘明輝把老爺子放到車上之後,他把車鑰匙丟給我說:“林四四,你趕緊把車開到最近的醫院,快!”
我一邊掉眼淚一邊不斷地踩油門加速,終於把老爺子送到了醫院。
在他被那些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推進急診室時,餘明輝抱着我,哭了。
我用手拍着他的後背,才發現安慰的話總是顯得太蒼白無力。
那個急診室的燈,一直亮了三個小時,才被熄掉,爲首那個年紀大一點的醫生走出來,他問了一句:“誰是餘塗慶的家屬?”
餘明輝鬆開我的手,他連步子都不太穩,走得跌跌撞撞,他走到那個醫生面前說:“我是他的孫子。”
那個醫生掃了餘明輝一眼,他大概是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所以他的語氣才能如此的淡定與淡漠,他說:“老人家時間不多了,搶救回來,現在是打氧氣養着,你可以通知所有的家裡親戚,過來見最後一面,準備後事吧,節哀。”
伸手拍了拍餘明輝的肩膀,那個醫生走了。
很快,老爺子身上插着很多管子被推出來,他躺在那裡,一臉的安靜祥和。
餘明輝湊過去,他看到他的眼淚不斷地從眼眶裡面奔騰出來,而我剛纔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淚,再一次成爲一片汪洋大海。
接下來的事,我連簡單敘述起來,都覺得悲傷得難以自持。
反正就是,餘明輝強撐着,打電話通知了所有該通知的人。
然而,在所有老爺子想要見到的人,都齊刷刷地來到這個醫院見他最後一面的時候,他始終沒有睜開自己的眼睛,他沒有睜開眼睛再看看這個殘酷而美麗的世界,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上一次才因爲我和他大吵一架的兒子餘大勇,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人前人後總是端着一張冷冷的臉,卻因爲他哭得眼睛紅腫的孫子餘明輝,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被他捧在手心上疼愛的小灰灰,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陪伴了他二十多載與他親如一家人的顯叔,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他放心不下的陳道偉和蕭炎,他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曹佳穎看一看何思遠,他更沒有睜開眼睛看一看他曾經給過無限慈愛溫暖的我,他就這樣永永遠遠地閉上了眼睛。
帶着還沒有來得及回去湛江,一家人開開心心和和樂樂圍坐在一起吃一頓飯的遺憾,這個曾經在湛江叱吒了大半生的老人家,這個曾經讓我忌憚讓我畏懼的老人家,這個曾經用他最慈愛的心來疼愛過我小灰灰的老人家,這個擁有着很多很多的錢,卻真正快樂的時刻很少的老人家,他就這樣撒手走了。
原來不管是活得風光無限,還是落魄不已,人這一生,最終還是會歸於一捧塵土。
他的喪事,是在湛江辦的。
來弔唁的人很多,人山人海,將整個現場擠得沒有多少的縫隙,那些撕心裂肺的哭聲,不斷地繚繞在我的耳畔,而我那可憐的小灰灰,即使他還不能明白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別離是生死之隔,可是他還是能依稀明白,那個用自己乾枯的大手摸他的頭,逗他玩兒的姥爺,就這樣丟下他跑去陪老太婆了。他依然早熟得讓我心酸,他的眼淚在眼眶裡面不斷地打轉,他卻要伸手覆在我的眼眸上,輕聲安慰我說:“媽媽不哭,姥爺去陪老太婆,姥爺有老太婆。”
我怕自己過激的情緒會讓小灰灰的情緒也過激起來,我不得不拼命忍住那些悲傷,抱着小灰灰,一言不發。
從墓地裡面回來的路上,小灰灰已經很累了,他軟綿綿地趴在我的身上,眼睛半眯着,何思遠抓他的小手,他都沒有睜開眼睛跟何思遠玩。
回到家裡,曹佳穎和何思遠幫着把小灰灰抱到了三樓去休息,而顯叔則召集我們在一起開會了。
在把大廳的門關起來後,整個大廳越發的寂寥,我坐在沙發上,回想起我帶小灰灰回來那一天,老爺子表現出來的熱情和豁達,他的音容笑貌還歷歷在目,可是他竟然已經不再。
然後,在這一羣人中,似乎除了我,餘明輝,顯叔,以及蕭炎這幾個人,顯得格外感傷,陳道偉略顯冷漠,而餘大勇和方青青,他們眼巴巴望着顯叔手上那個文件,一副翹首以盼的樣子。
顯叔環顧着掃了一眼大家,他用沉緩的聲音說:“大家,我,劉顯進,持正常有效律師執照,現在我以律師的身份知會大家一件事。我劉顯進受我委託人餘塗慶先生的委託,全權處理分配他生前的所有資產。現在餘塗慶先生的所有資產明細,皆在受法律保護的範圍,而我劉顯進,會無條件尊重和遵從餘塗慶先生的遺願,將於2014年爲他指定遺產繼承人以及獲贈人,餘林恩,餘大勇,餘明輝,林四四,陳道偉,蕭炎進行遺產公正分配。”
顯叔的話音剛落,餘大勇就站起來,指着顯叔的鼻子說:“阿顯,老爺子的遺言真的是這樣?現在是2012年!憑什麼遺產要隔兩年才分!還有,林四四這個女人,她帶個小破孩過來分杯羹就算了,她憑什麼分我們餘家的錢!你快把老爺子的分配明細給我看看,我倒要看看,這個女人,到底哄得老爺子給她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