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突兀地捏了起來,心裡面有一個特別濃烈的直覺,餘明輝嘴裡面的這個小寧,就是那個曾經跟我好了一段時間,後面不知道怎麼的,悄悄地消失在我的qq列表上面的趙小寧。
這個帶着湛江的痕跡和印記的名字,從餘明輝的嘴裡面說出來,記憶就開始來回拉鋸着我,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那個叫趙小寧的冷豔美女,她曾經收留過與餘明輝爭吵過後無家可歸的我,她曾經給我買過退燒藥,她曾經給我分享過她的奇葩情事,她後來成了我的朋友,又在我來到深圳匍匐掙扎前進的後來,她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我的生活裡面,就像不曾來過一樣,了無痕跡。
就在我愣神的當口,我聽到餘明輝衝着話筒那邊特溫柔地說:“都可以,你自己拿主意,只要是你煮的,我覺得都挺好吃。我應該是八點可以到。”
就這麼平淡居家的幾句對話,我竟然聽出了極度曖昧的意味。
我原本以爲自己可以波瀾不驚,卻不想我的心像是忽然發生了海嘯的海洋,那些奔騰着的海浪不斷地翻滾着覆蓋着,很多東西隨即崩塌,潰不成軍。
我的手指在桌子下面絞成了一團,差點就兩兩擰斷了的時候,餘明輝把電話掛了,他將手機放到一邊去,他似乎是心情回暖了不少,他的表情也顯得柔和了一些,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說:“我趕時間,長話短說。林四四,我會單獨把你留下來,是因爲我之前看過智連達這幾年的盈利比例數據庫,發現自從你管理智連達的外貿部後,智連達在外貿這一塊的盈利一直有着持續的漲幅,並且越到後期漲幅越大。我這個人公私分明,能力強的下屬,能爲我創造更多利益的人才,我自然前事不計無限歡迎。羣誠外貿部,一直有個總監的位置懸空着,如果你有膽識頂上去,那你的薪資會在原來的基礎上,翻三倍。不過前提是,你後面得保證你所有的精力都用來爲羣誠創造利益,我不希望羣誠的員工,混在東莞那種三教九流的夜總會。你聽懂我的意思了嗎?”
我以爲他要炒我魷魚,卻不想他這丫是要給我升職啊?
而按照我現在的薪酬,稅後到手的是1.5萬,翻三倍的話,那意思是指我後面能拿4.5萬?
這特麼的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嘛!
可惜我現在只相信上天喜歡掉陷阱,不愛掉餡餅!
更何況,即使我可悲地發現我還有點放不下,我還是想離他遠一點!
就算他今天不炒我,我後面找到同類的工作,我也會趕緊的蹦躂着跳槽,我纔不要讓這個男人再有機會在我的世界裡面走來走去!
抿着嘴沉思了一陣,我努力在腦海裡面細細盤算了一下自己手頭上的存款,再想想我這四年有多苦有多難都熬過來了,暫時性的失業不會要了我的命,我或者也可以用盡全力去巴結蘭姐,讓她給我安排出手更闊綽的客人。我覺得混在夜總會討要生活,比混在餘明輝的手下討要生活,更顯得有尊嚴一些!
我慢騰騰地擡起眼簾,我輕笑了一聲,不鹹不淡地說:“謝謝餘總的賞識和擡舉。不過我歷來不喜歡在一些人品堪憂的人手下做事…“
然而我的話還沒說完,餘明輝隨即粗暴地打斷我說:“你和智連達籤的協議還有一年半,如果你想在這個時候提請離職,那就準備好30萬的違約金。還有我能保證,你林四四從這裡跳出去,在深圳不會有任何一家正規的公司敢聘用你,而丁展波,我也會讓他變得一無所有。想想他單打獨鬥闖下明仕這家眼鏡公司真不容易,我都有些同情他了。我的話就到這裡,你可以考慮一天,想好了,打給我。”
說完,餘明輝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張卡片,朝我這邊推了過來。
我沒拿過他的卡片,而是擡起眼簾瞪他:“你威脅我?”
泰然自若地點了點頭,餘明輝淡淡地說:“當然。”
我瞪他更狠:“無恥,人渣!“
餘明輝冷笑:“隨你怎麼說。我一早跟你說過,我記仇又小心眼,是你林四四忘了。我跟丁展波之間的那些爛賬,早就該清算了,如果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求之不得。你也別覺得丁展波能有出息到哪裡去,四年前他不是我的對手,現在他跟我也不是一個層次,他毫無勝算。”
撂下這句話,他慢騰騰地站起來,聳了聳肩,他像是漫不經心地說:“你的兒子,性格很像你,說話有板有眼的,不錯。不過他的爸爸太遜色,連個女人都顧不好,真是搞笑的一家子。”
不等我應話,餘明輝就大步流星地朝着門那邊走去,他很快擰開門走出去,又狠狠地摔上了門。
我發了好一陣懵,才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打開門走了出去。
站在我那個小小的獨立的辦公室裡面時,我一拉開窗簾就可以俯瞰筍崗倉庫來來往往的人羣,我忽然一個衝動,掏出手機給丁展波打了過去。
丁展波可能在忙,鈴聲都快響完了,他才慢騰騰地接起來。
電話一接通,他就急急地問:“四四,你怎麼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我忽然鼻子一酸。
丁展波這幾年的一路走來,其實也沒比我輕鬆到哪裡去。自從他從亞訊跳出來自己創業,他剛開始是買了一部二手的奇瑞,到處跑業務,他也沒多少錢,都是買幾個特別便宜的麪包對付幾頓,但是他卻捨得花幾十塊各種藉口買了排骨雞肉什麼的給我拎過來,給我補身體。
他對我的那些好,多到我數不清,我即使沒有拿本子記下來,也能穩穩當當地記在心裡。
這幾年我與他的交集,雖然讓我偶爾在細細想來很是措不及防,也覺得訝異,但是毫無疑問他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特別重要的朋友,我不能容忍他因爲我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傷害。
拼命地穩了穩聲音,我說:“沒事沒事,就無聊了,騷擾你一下。你啊你,也別顧着整天沒事瞎忙,該考慮找個女朋友了。”
丁展波在那頭笑了,他的笑聲很是爽朗,過了一陣他才說:“沒遇到閤眼緣的,急啥急。再說你不急自己的,還替我急上了。我好歹玉樹臨風溫柔體貼,緣分始終會來的,你就少點操心我。”
頓了一下,丁展波又說:“四四,我先不跟你說了,我今天有事過來客戶這邊了,快到客戶的公司門口了,我先處理事。”
掛了電話之後,我捏着餘明輝那張已經被我揉成一團的名片,手心裡面全是虛汗。
雖然我還沒有搞清楚餘明輝的意圖到底是什麼,但是他的威脅,毫無疑問對我生效了。
哪怕我不曾見過他對我展露過心狠手辣的一面,但是回想到四年前,在處理王馬毅那件事上面,在面對王馬毅和那兩個同夥那麼巧合出了車禍全部掛掉時,他的從容和淡定以及冷漠,我的心裡面就涌起越發濃重的不安。
又將他的名片放在辦公桌上面攤開,我盯着那一串號碼看了將近十分鐘,這才硬着頭皮咬了咬牙拿起旁邊的固定電話話筒,慢騰騰地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撥那一串號碼。
餘明輝可能在開車,他戴着藍牙還是什麼別的,總之那邊聲音很是吵雜,他毫無溫度地問:“誰?”
我將話筒湊到嘴邊,慢騰騰地說:“我,林四四。”
他可能把手機拿起來了,他的聲音清晰了很多:“怎麼不拿你的手機打給我?”
我真的很想罵人了!
我的電話費不用錢充的啊,要我浪費自己的話費打給他這樣的人,除非我是腦子進水了!
但是,我卻不得直接說:“餘總,我們還是說正事比較好。我可以從智連達這個項目部跳出來,直接任職到羣誠的外貿部。但是下了班之後的所有時間,屬於我的私人時間,選擇怎麼度過那些私人時間,是我自己的事,我會保證不給公司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幾乎是用不容置疑的語氣,餘明輝很快應:“天真。你沒有跟我談條件的籌碼。你現在就打去夜總會辭職,明天九點到名片上的地址找我,就這樣。”
他就此掛了電話。
我很是鬱悶,先是坐着發了十幾分鐘的呆,後面又是抓起桌面上的表報,又狠狠地扣下去,以發泄自己那些毫無出口的鬱結。
就在這時,桌子上的固定電話響了。
我抓起來接聽,顧曉英在那頭言簡意賅地說:“林四四,你過來我辦公室一下。”
我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敲開了顧曉英的門。
顧曉英正埋頭寫着什麼,她連眼簾都沒擡,就騰出手來拿過一張紙遞給我說:“四四,這是羣誠集團的組織架構明細,你拿過去研究一下,先提前熟悉一下人物關係,免得到時候太被動。”
我怔了怔,手指僵了一下,才慢騰騰地接過來。
顧曉英這才停下筆,她擡起頭來看了看我,她緩緩地說:“我接到羣誠那邊的通知,你從明天起會正式出任羣誠外貿部總監。除了你,我們智連達的所有人員,除了與一些達不到績效要求的職員解除僱傭關係,剩下的人員,就算等智連達資產清算完畢之後,就算以外貿項目部的形式併入羣誠,但是我們的辦公地點不會變動,而後續那些職場利益關係也不會有太大變動。但是你不一樣,對於羣誠這個職場羣體而言,沒人會管你曾經多麼努力,也不會有人管你有多光鮮的成績,他們只會覺得你憑什麼,你爲什麼能空降過去成爲他們的頂頭上司,他們即使表面配合也未必不會在背地裡使壞,所以提前熟悉一下人物關係,至關重要。“
頓了一下,顧曉英又是繼續說:“四四,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實話實說,在知道你通過這次資源整合洗牌後,一躍成爲我的上司,我的心裡面確實很不舒服,甚至我用了三分鐘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思路,妄圖想要理清爲什麼餘總選了你,而不是選擇我。但是我綜合了一下各方面,發現我除了比你多了一個名牌大學的文憑,除了比你早幾年涉及職場,除了比你更懂得職場中的潛規則,暫時也沒有能找到比你更重要的閃光點了。所以我後面我會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態,好好配合好你的工作,也希望你能帶着我們智連達的這些同事,做出更好的績效和成績來。”
面對着顧曉英這一番的侃侃而談,我再想想我林四四何德何能,在來到智連達之後一直接受她的關照和栽培,再到現在我們之間的職場關係發生改變,而她還是願意對我推心置腹,我的內心開始涌動着源源不斷的感慨和動容。
嗓子有點發幹,我的聲音也變得有些乾澀,我說:“顧總…。”
我才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呢,顧曉英隨即揮了揮手說:“得了行了,矯情的話就別說了。你明天就放膽去羣誠闖,拿出在智連達的勁頭來,讓那些大公司的人對你心悅誠服,也讓他們看看,咱們智連達有的是人才!”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話,顧曉英的手機響了。
她抓起來掃了一眼,她衝着我說:“四四,餘總給我打電話,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聊,你先出去忙吧。”
我明白顧曉英是讓我回避,於是我不再囉嗦和逗留,我騰一聲站起來,拿着她給我的那張密密麻麻印着各類人物關係的紙張,一臉的迷惘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我剛剛擰開辦公室的門走進去,我的手機也響了。
我拿起來掃了一眼,打給我的是蘭姐。
我按了一個接聽。
然而,那一頭卻傳來了一個讓我耳熟得恍如隔世的帶着湛江濃濃的海水味道的男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