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坐在檻車上,在矇矇亮的天光裡離開了長安縣監牢,身邊跟隨着十幾個全副武裝的衙役。
檻車碾壓過結冰的路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
與昨天晚上睡覺時不同,王慶身上那個七斤半的枷鎖被去掉了,身上新穿了一件文士棉袍,頭髮也被專人伺候着梳理的一絲不苟,而且吃食也不是監牢裡特有的夾雜着老鼠屎的糙米飯,而是有魚有肉有青菜的豐盛大餐。
如果不是五更天的李絳進來告訴他了一些事情,王慶都差點以爲這是他在這個世界裡的最後一餐了。
王慶現在所乘坐的檻車只是名義上的,事實上是一輛裝扮很好的馬車,至少跟前方引路的長安縣令馮青是一個檔次。
李絳在車裡,一路上給王慶小聲的說着一些什麼。
等到車馬快來到皇城前時,李絳道:“委屈樂天了。”
王慶笑道:“何來委屈之說,如今結果已經比我預想的好上千百倍,此時能夠繼續發揮作用,將殘民之賊餘孽誅除,白某求之不得!”
李絳明顯鬆了一口氣道:“樂天能夠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一直都在擔心你知道了我所行之事後,會與我割袍斷義,如今看來,是我狹隘了。”
說着對着王慶認真施禮,幫助王慶將枷鎖帶上,然後在一個不起眼角落裡下了馬車,三轉兩轉的不見了蹤影。
下了馬車,來到皇城前,發現已經有不少朝廷大員等候在此處,昨天發生了那樣堪稱大地震級別的事情,沒有人能坐的安穩,即便是一些久不出世的老傢伙們,都冒着嚴寒來了。
王慶剛一下車,就吸引來了衆人目光,看看他帶着枷鎖的行頭,再看看押送的衙役等人,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有人看着王慶目光審視,有人面色不善,有人目光冰冷的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有些人還能壓下心中情緒,但有的人已經怒不可遏的出聲。
一個身材矮小又癡肥的中年男子朝着王慶這裡走來,緋紅色的官袍緊緊的箍在身上,如同一個紅色的肉丸子。
他帶着毫不掩飾的殺意,指着王慶對躬着腰的馮青喝道:“此等狂妄卑賤之徒,還不盡快處決,帶到皇城所謂何故?”
馮青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行禮陪着小心道:“衛公有所不知,此人昨日所涉事情過大,已非下官所能處理。
陛下聞聽此事,極爲震怒,令下官將此子押送而來,準備親自處理。”
“哼!此賊太過囂張,於京城之內扇動百姓,衝擊內府,沒有半點禮法之心!面見陛下,難免會有不臣之念!爲了陛下安危着想,不如將其直接斬殺!”
那丸子衛公語氣冰冷的說着,就從旁邊護衛腰間拔出長刀,對着王慶就走了過來。
馮青吃了一驚趕緊擋在前面說好話,王慶站在那裡沒有動,默默看着拿刀的肉丸子。
雖然他雙手被枷鎖夾住了,但單憑雙腿這個傢伙也不是他的對手,只要他敢走到自己跟前對自己揮刀,必定讓這個肉丸子變成撒尿牛丸!
一肚子的火氣還沒有出完呢!什麼貨色都敢在這裡得瑟?!
“衛公,此人雖罪不容誅,但國有國法,需要有司進行處置,衛公此舉未免有失身份了吧?”
衆人正鬧嚷嚷一片或是勸阻或是鼓動肉丸子殺了王慶的時候,又一輛馬車帶來,從中走出一個頭發雪白的老者,看着衆人頗有威嚴的咳嗽了一聲,待到雜亂的聲音消失後,這纔看着衛丸子出聲。
衛丸子見到是此人後,哼了一聲,冷冰冰的看了王慶幾眼,氣哼哼的將刀丟給了守衛,回到了之前的位置站好。
老者掃視一下衆人,目光在王慶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之後就拄着柺杖顫顫巍巍的來到了隊伍的最前面,站在那裡不言語。
通過白大詩人的記憶,王慶認出了此人,正是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杜黃裳。
他來到這裡後,沒人再高聲言語,但相熟之人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有不少
衆人又在這裡等了一會兒,皇城大門打開,衆位官員依次進入,侍衛家丁留在外面,帶着枷鎖的王慶還有官位最小的長安縣令馮青走在了最後面。
宣正殿內燈火通明,衆位朝臣分列兩班站定,隨着一聲奸細的嗓音響起之後,皇帝李純在侍衛的護衛下來到龍椅前坐下,接受了以杜黃裳爲首的百官的見禮。
應有的禮儀過後,杜黃裳率先出班奏報:“西川節度副使劉闢叛亂,蜀地乃關中糧倉……如今大軍雲集……”
衛次公很想上前將老不死的杜黃裳來上兩腳,讓他徹底閉上這張臭嘴!
明明昨日長安城裡發生了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他卻視而不見,逮着西川之事喋喋不休!
這讓急於給自己的盟友討回公道,同時藉機穩固自己等人權力利益的衛次公等人,在心裡破口大罵。
這些年下來,衛次公早就跟皇宮裡面極有權力的大部分宦官結成了攻守同盟,也正是因爲如此,還幾次的危機都讓他們成功的對付了過去。
宮市裡面利益很大,他同樣也在裡面分有一杯羹。
當今陛下能夠登基他們可是出了大力氣的,有了從龍之功後,他們還從來沒有想到會有危險降臨到他們頭上,即便是有也不會這麼快。
昨日上午聽到下人報告說一個不入流的翰林院編修叫做白什麼的,揚言要告宮市劉大總管他們之類的云云,衛次公聽後先是詫異隨後就哈哈大笑起來,跟自己的嬌妻美妾一起來嘲弄這個不自量力的傢伙,當然,還有劉大總管這個越活越過去的老太監。
當他喝的醉醺醺,在綠菊身上折騰了一次準備睡去的時候,管家匆匆跑來報告的消息,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當時就清醒了。
隨後就是滿心的驚慌和不可置信,荒謬的感覺充斥了他整個胸膛。
人手衆多的內府居然就這樣被近乎可笑的手段給滅的一點不剩?
堂堂的劉大總管以及衆位大權在握的內臣就這樣被一個以前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卑微之人給一鍋燴了?
這個他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的結果就這樣突兀可笑而又真實的發生了……
不論如何今日都要將這個卑賤之人弄死,衛次公一刻都不能容忍他在世上多活片刻的功夫!
自己等人有從龍之功,對皇帝有大恩德,處死這樣一個螻蟻一般的人,想來他不敢說些什麼!
眼見得杜黃裳終於結束了又臭又長的奏對,早已忍耐不急的衛次公趕緊出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