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愈發明亮,一中的校園漸漸明朗。夜色褪去,新的一天已然到來。
寬廣的田徑場上,高二(九)班的全體住校同學正在練習800米中距離跑步訓練,這是班主任劉慶江在第一天的晚自習時給班上的所有住校生定下的任務,他總是會站在一旁檢查每個人的完成情況,偶爾他也會和衆人一起跑。
鄒曉凱緊緊跟着王小歡的腳步與背影,生怕自己跟不上他的速度,他是那樣地輕鬆與自在,沒有任何的壓力,多年的跆拳道與體能訓練令他精力充沛,鬥志昂揚。
而鄒曉凱,卻是那樣地單薄與疲倦,才跑完大半圈就已經累得不行了,他與王小歡的距離越拉越遠,他的體力再也無法支撐他繼續跑下去,他只好以走替跑,快步走完剩下的路程。
“你們快看謝麗那個草包,快看她跑步的樣子,哈哈,真好笑。”幾個正在鄒曉凱後面慢跑的四個女生中的一個女生大聲說道。
聽到這句話後,其餘三個女生頓時朝着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在她們的後面將近三十米的位置,一個皮膚黝黑,體態肥胖,相貌普通的女生正在一邊跑步一邊大口喘氣。她的跑步動作是那樣地怪異而滑稽,雙腿呈外八字,後背彎曲,雙臂擺動無力,猶如企鵝。她跑起步來是那樣地吃力,在繼續堅持跑了將近二十米的路程後,她不得不停了下來,彎着腰大口喘氣。
“麗姐,你生下來就是一個錯誤,哼哼。”
“謝母豬,謝母豬,哈哈。”
那四個女生站在一旁不停地嘲笑着那個名叫謝麗的女生,而這一切,不遠處的鄒曉凱都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
早晨的跑步訓練終於結束,衆人疲憊的朝着寢室與食堂走去,有的女生則是直接朝教室走去。鄒曉凱一個人走到一樓食堂正準備買早餐。可突然間,一張令他恐懼的臉再一次出現,他的雙腿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他不敢再在食堂多呆,也不敢買早餐了,匆匆朝着教室走去。
整個上午,鄒曉凱都沒有心思聽課,他的腦海裡不停地在回憶着今早遇見的事與人,那個名叫謝麗的女生,那個令他恐懼萬分的人——陳健雄。
“爲什麼他會這麼早就出現在學校食堂裡?難道他也住校了?”
“那個叫謝麗的女生,真的好可憐。”
“王小歡的身體素質真好,我要什麼時候才能達到他的那個水平。”
鄒曉凱在心中默默地想着這些問題,同時也回憶着這些天來所有的委屈,嘆了一口氣,繼續心不在焉的看着課本,聽着講解。
高二學年終於正式到來。在隆重的開學典禮上,鄒曉凱站在高二(九)班隊伍的後方,雙眼不停地掃視着前後兩處的同學與左右兩邊的班級,他看見與他同齡的男生是那樣地生龍活虎,那樣地活潑好動。他們小聲談論着籃球、遊戲、美女等話題,鄒曉凱默默地站在人羣中,顯得那樣地孤僻。他也想加入九班其他男生的聊天隊伍裡,但他又擔心自己被老師訓斥,被同學忽視。
教室裡,孟建書仍然是那麼地活躍。雖然他沒有住校,但是他與王小歡、唐江等人之間的交流顯然要比沉默的鄒曉凱多。鄒曉凱看着他們的熱烈交談,心裡不由自主地又泛起一絲自卑。
孟建書時不時地朝鄒曉凱望去,眼神中充滿了鄙夷與憎恨。鄒曉凱不知道自己又在哪裡得罪了他,只好繼續沉默。但是,沉默並不能換來安寧。
坐在孟建書上面一排的一個女生轉過頭來向孟建書問道:“鄒曉凱以前是你們一班的吧?他在你們班是怎麼樣一個人啊?”
“鄒曉凱是一個草包。”孟建書回答道。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很清楚,就連鄒曉凱都聽到了。
“什麼?鄒曉凱是一個草包啊?哦。”那位女生回答道。
鄒曉凱聽見了他們的對話,心跳聲開始變快,雙拳緊握,但很快又鬆開。
在這樣並不友好的環境下,在班級內外皆有敵人的局面下,鄒曉凱繼續孤獨地坐在教室中。
不甘寂寞的孟建書在當了兩個多星期的走讀生之後,也搬進了401寢室,他搬進來的那一天晚上,有很多其他寢室的男生找他聊天,甚至還熱情邀請他到他們寢室住。
“老建,給你介紹個人認識,我們寢室的猛男。”
“老建,你就搬到我們寢室來住嘛。”
“老建,這個週末來我家玩。”
此起彼伏的喧囂聲迴盪在401寢室,來來往往的其他寢室的人在401寢室駐足聊天。江楠、馬文樂、郭玉峰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孟建書,眼神裡充滿了對他的好人緣的羨慕。一時間,他成爲了401寢室當之無愧的風雲人物。那一刻,鄒曉凱心中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這世上人緣最好的人,莫過於此。
鄒曉凱也熱情地上前跟孟建書打招呼,但是孟建書根本不理他,尷尬與憤怒再一次佔據在鄒曉凱的心中,他總是那樣地犯賤,別人明明已經不想理他了,還死乞白賴地主動找對方說話。
他看着不屬於他的熱鬧與喧囂,慢慢退回到自己的牀邊,安靜地坐下。衆人圍繞的風雲人物,肆意張揚的青春歲月,有誰曾注意過,角落裡那個孤單落寞的瘦弱少年?
或許,他註定一生一世都要活在黑暗裡,永遠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藍天。
隨着孟建書的加入,401寢室變得更加的熱鬧。每一天的中午和晚上的休息時間,跆拳道、籃球、街舞等運動成爲了衆人聊天的熱點話題,徐小冬買來鍛鍊身體的啞鈴與拉力器成爲了寢室裡的兩大寶貝。
“我覺得去學跆拳道還不如學截拳道。我覺得跆拳道只不過是截拳道里的一個小類別,着重的是練腿的格鬥術。”孟建書說道。
“以前我有個練截拳道的初中同學,一身的功夫。有一次我看見他和幾個社會上的小混混打架,二十秒內那幾個混混全部被他打趴下。”王小歡回答道。
“哇,這麼厲害。”徐小冬說道。
鄒曉凱依舊坐在自己的牀邊,偶爾和別人講幾句,但是更多的時候,他還是一個人。
“老建,這道題怎麼做?”
“我不會,別來問我,我不想和你說話!”
……
孟建書在寢室衆人面前如此毫不客氣的說出這樣的話,鄒曉凱的心瞬間感到無比的冰涼。對於鄒曉凱而言,無論他是沉默也好,還是主動說話也好,結局都一樣。
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一個弱者,註定不會有任何的尊嚴。
一個星期後,高二(九)班的第一次座位安排確定了,鄒曉凱被安排在與謝麗坐在一起,兩個經歷相似的人就這樣成爲了同桌。
鄒曉凱坐在靠着窗戶的位子上聽着老師的講解,時不時地走神去想別的事。他扭頭看向窗外的校園,內心裡的不安與恐懼陡增。在這所學校裡,有太多的人知道他,有太多的人瞧不起他,有太多的人侮辱過他,他無助地看着田徑場,不停地回憶着自己的過去,雙腿在不停地微微發抖。
“鄒曉凱,認真聽課,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班主任劉慶江的訓斥瞬間將鄒曉凱的思緒從窗外的校園拉回到窗內的教室,他看着其他同學正盯着他看,臉上瞬間有紅暈泛起。他重新整理好思緒聽課,然而雙腿仍在繼續顫抖。
晚上八點的高二(九)教室裡,燈光通明,唰唰的翻書聲不時響起。在教室中央最後一排的座位上,一男一女正在埋頭寫作業。
女生一邊寫着作業,一邊小聲哼着流行歌曲。男生時不時地用異樣地目光朝女生看去,他搞不明白爲什麼女生這麼喜歡唱歌。同時,女生也會時不時地朝男生看去,她也弄不明白爲什麼她的這位新同桌有時會在寫作業之時無緣無故發笑,而且一笑就笑很久。
兩個彼此陌生的人互相慢慢地觀察着對方,鄒曉凱因爲曾經看見過她被其他女生辱罵的場面,心中對她多了一份同情。或許,他是從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吧。
在經過了最初幾天的彼此熟悉之後,兩人之間的對話逐漸增多,也逐漸瞭解到了對方的些許過去。
“那天早上,那幾個女生罵你的事你不要往心裡去,她們太過分了。”
“沒事的,我都已經習慣了。從小到大,我都是這樣過來的。”
“你有沒有想過報復那些人?”
“報復,報復有用嗎?你以爲我沒報復過嗎?我去報復她們只會招來更多的羞辱。”
“其實,我和你一樣。從小到大都是被欺負,被排擠。”
“看得出來,我看你平時都不怎麼和其他男生玩,總是一個人埋頭看書做題,那些男生好像也不太愛理你。”
“我現在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真的覺得好痛苦,我都不想讀書了。每天被這說被那講,一點尊嚴也沒有。”
“想這麼多幹嘛?如果我像你一樣去想那些事,那我恐怕早就想瘋了。”
……
安靜的教室裡,兩個歷經磨難的高中生互相鼓勵,互相取暖。在那個陰雨綿綿的九月裡,一絲微弱的光明與溫暖在兩個人心中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