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此事之外,還有一件事情。”
陳實沉吟片刻,決定還是如實相告,道,“我在突破到合體境時,感受到我在邪化。”
李天青心神微震:“怎麼回事?”
陳實將自己與楊弼的賭約說了一番,道:“我走的修行路是真王時代的修行路,沒有神胎、神降、煉虛等境界,保留渡劫飛昇這兩個境界。楊弼說我無法避免邪變,我在元神肉身合體時,的確察覺到了這一點。”
李天青道:“有什麼感覺?”
陳實遲疑一下,道:“合體境需要三合,元神與肉身合,肉身與天地合,元神與天地合,這就是所謂天人合一,以此達到天地之力爲我所用。我合體時,察覺到天地間的正氣與我相連,同時正氣之中藏着邪氣,伴隨着天人合一而進入我的體內。它在我的身體裡,元神中,魂魄內,悄然滋長。像是一顆種子,發芽,生根。”
他語氣古怪:“我能感覺到我的魂魄裡有什麼東西在蜿蜒,滋長,鑽入我的魂魄深處。這種感覺同樣在我的元神中也出現了,甚至這具骨骼中也有。我像是察覺到我的骨骼中有肉芽在蠕動……”
李天青盯着他的耳朵。
陳實心中微動,道:“你看到了什麼?”
李天青道:“一根像似髮絲一樣的東西從你耳洞中生長出來,比正常的髮絲柔軟,更細,像是有生命一樣,在摸索空氣。”
“噠!”
陳實雙手捧頭,把腦袋摘下來,在耳洞摸索一番,果然找到李天青所說的那根髮絲般的東西,輕輕一拽,一股鑽心的疼痛襲來!
他的骷髏身,竟然感覺到了疼痛。
痛感不僅來自骷髏身,同樣來自元神,來自魂魄!
這根毛髮,像是同時紮根在他的元神中,魂魄中!
陳實咬牙,用力一拽,毛髮竟未被扯斷,反而被拉出來一大截。
疼痛讓他險些痙攣,恨不得倒在地上抽搐!
他咬緊牙關,繼續拉扯,竟又扯出一截!
陳實不斷向外扯,很快地上便多出雜亂的毛髮,而他的耳洞中還是可以不斷的扯出更多的毛髮,像是無窮無盡!
“小十!”
李天青擡手止住他,沉聲道,“天地間邪氣長存,你修至合體境,自身與外在天地相連,你扯出來一截,天地邪氣便給你補一截!你永遠也扯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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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實停手,那毛髮般的線條竟然又縮回耳朵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一個線頭,在他耳洞中探頭探腦,似乎在試探外面是否有危險。
它並非毛髮,像是有生命一般,是邪氣依附在陳實身上,依靠陳實而誕生的古怪生命。
它在漸漸發育,隨着陳實修爲提升而生長,是陳實的一部分,與他共生。
李天青也沒有見過這種情況,沉吟良久,道:“除非廢掉合體境……但廢掉合體境,後面的三尸、煉神、還虛、大乘,都要被廢掉。”
陳實穩住心神,拔掉小拇指的指骨,塞到耳洞中,堵住那根毛髮,道:“真王廢掉渡劫、飛昇兩個境界,增添神龕神胎神降煉虛四個境界,這四個境界中肯定有訣竅,可以阻止或者延緩邪變。否則,所有修士在突破到合體境時,都會面臨與我同樣的情況。”
李天青眼睛一亮:“的確如此。若是能弄明白這其中的緣故,或可避免邪變。我先回陽間,突破之時再來尋你,說不定能找出阻止邪變的法門!”
他興沖沖離去。
陳實嘗試動用第一新符,以雷霆淬鍊身軀,雷霆乃純陽正氣,可以煉化一切邪氣。
他發現,這根毛髮的確可以煉化,但煉化後又會生長出來。
他又用真火焚燒,這根毛髮的確可以燒掉,但依舊會生長。
他試過各種手段,始終無法真正煉去此物。
陳實甚至發現,邪氣在悄然的影響他的思維意識,讓他變得暴戾易怒!
他不禁悚然:“長此以往下去,我的意識還是我的意識麼?我的想法,真的就是我的想法麼?”
他鬱鬱寡歡,白衣女仙倒是和往常一樣依戀他,並沒有因爲他變成一具骷髏而疏遠。
陳實躺在她的膝蓋上,女仙垂下頭,瀑布般的黑髮順着胸口垂落下來,陳實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她令人怦然心動的面容,不過陳實變成骷髏後,下屍神彭𫏋與他的感應便斷掉了。
陳實現在如佛陀般四大皆空。
白衣女仙示意他側過身,陳實側身,女孩低頭給他掏耳洞。
如今他的耳洞很大,手指頭可以直接插進去。
白衣女仙掏了兩下,陳實突然感覺到她好像拽到了那根奇怪的毛毛。
“不要,不要!”
陳實驚叫起來正欲起身,白衣女仙用力一拽,陳實頓覺魂魄震盪,魂魄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生生扯斷!
他定了定神,起身看去,卻見白衣女仙手中捏着那根奇怪的毛毛,毛毛正在飛速枯萎,化作飛灰!
陳實呆住,急忙檢查自身,只覺自己與天地交感時,引入體內的那一縷天地邪氣像是被一股無法理解的力量斷去!
他大叫一聲,一躍而起,歡喜異常,在大殿內跑來跑去。
白衣女仙含笑看着他,待他撒歡般跑累了,這才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雙腿,示意他躺在她的雙腿上。
陳實躺下來,依舊很是激動。
他的那根邪異的毛毛,被拽掉了!
這個女孩不知用什麼方法,將天地間的邪氣與他聯繫就此斷去!
他能感覺得出來,倘若他繼續修行,隨着修爲提升,邪氣便還是會與他相連。
這是合體境的天人合一所無法避免的!
不過短時間內,他無須爲此事煩擾了。
“我可以先修煉血湖真經!等一下……”
陳實看着正在盤他頭蓋骨的靚麗少女,心道,“她用什麼手段斷去天地間邪氣與我的聯繫的?她,真的是跟我一起趕考的女舉人麼?”
他骨碌一下爬起來,打量少女,忽而撥開少女的秀髮,白骨指頭挑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眸。
白衣女仙羞澀,側頭避開與他目光對視,又轉動一下眼眸瞥了他一眼。
陳實心神一蕩,感受到來自下屍神彭𫏋的力量,正欲進一步研究這女孩的來歷,突然內務大臣桑西西跑了進來,笑道:“陛下,外面有個女孩,自稱溫無虞的求見。”
她看到二人,暗歎一聲郎豺女貌。
即便多次見到白衣女子,她依舊驚歎於這個女孩的容貌,只覺她是自己這一生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不似人間人物。
“難怪別人說讀書人是色中餓鬼,陛下能考中狀元,果然是餓鬼中的翹楚,淪落陰間還不忘在廟裡藏着個美人兒。”她心中暗道,同時對陳實的模樣也很好奇。
她還未曾見過陳實的真身。
陳實直起腰身,道:“溫無虞倒是個信人。請她進來。”
桑西西咳嗽一聲,提醒道:“陛下,衣裳。”
“麻煩。”
陳實披上大氅撿起丟在一旁的王冠。
桑西西這纔將溫無虞請進來。
溫無虞此次身着一件淡藍色繡着孔雀尾羽紋的直裾長裙,黑色的襟邊,依舊盡顯身材之美好,款步走入殿內。
她妝容精緻,耳邊還掛着一長一短兩顆珍珠耳墜,顯然是精心打扮之後,這纔來與陳實相會。
不過她的目光落在白衣女仙身上,還是不由自主的心臟嘭嘭劇烈跳動兩下:“好俊俏的人兒!”
白衣女仙見有陌生人來了,有些怕生,一溜煙鑽入陳實腦後的小廟中,消失不見。
溫無虞望向陳實腦後的小廟,但見小廟緩緩隱入血湖地獄之中,擋住了她的視線。
溫無虞頗爲詫異,笑道:“孩秀才,你腦後的這座廟宇是什麼?像有神龕的作用,又不是神龕。”
陳實微微一笑,請她落座。
溫無虞瞥了他的王座一眼,搖頭道:“我和你一起坐在王座上,豈不是變成王后了?不坐。孩秀才,你這王宮裡沉悶,是你文武百官上早朝的地方,我不是你的臣子,不如去外面走走。”
陳實起身,笑道:“哪裡有文武百官,哪裡上過早朝?我做了國主這些天,就沒上過一天朝!”
溫無虞忍俊不禁,笑道:“天池國是部落共治,部落族長管理自家的事情,無須勞煩國主。國主所能做的,就是給各個部落徵稅,讓他們交錢,培養自己的勢力。還有就是率領他們去攻打其他國家,掠奪人口和土地。”
陳實與她一起走出王宮,信步來到國都的街道上。
許多小夜叉正在排隊,卻是紅山堂要在陰間建堂口,又要開工,因此小夜叉們來找活幹。
陳實瞥了溫無虞一眼,詢問道:“你真的在我的元辰宮中幹了三年?”
“騙你的!”
溫無虞笑道,“我只是做了幾天工,沒想到你居然真的實誠,把自己的錢給了我大半。”
她笑着搖頭,覺得陳實精明中帶着男孩子獨有的傻氣。
陳實道:“我給你錢,其實是感謝你的指點。這些紙錢,我收回後便後悔了,我本以爲你是奪我先天道胎的人,這纔對你苛刻。你若是要,我還給你。”
溫無虞走在他前面,回頭展顏一笑,道:“我要那些東西做什麼?我又不是鬼怪。”
她的笑容很是甜美,讓人只覺陽光從陰間的天幕中照落下來,恰恰灑在她的身上。
陳實跟上她,兩人一個身披大氅的骷髏,一個黃花般爛漫的少女,頗爲吸引鬼神的矚目。
溫無虞道:“陳實,咱們已經見過很多面了。這裡是一次,仙都是一次,還有一次便是新鄉縣。”
陳實心頭微動,道:“新鄉縣那次,我已經沒有印象了。”
溫無虞道:“我記得。當年我跟隨師尊一起來到新鄉,我是師尊從萬千個孩童中選拔出來的天資悟性最好的弟子,絕望坡對這個很嚴格。那時我八歲多,不到九歲的年齡,聽師尊說新鄉縣出來一位絕世天才,得到真神賜予先天道胎,被尊爲孩秀才,五十省第一。我就對這個孩秀才很好奇。我見到你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你也是個拖着鼻涕的小屁孩,跟我一樣。”
她回憶往事,道:“那時,你才九歲,便像是個小大人,出口成章。很多叔叔伯伯,嬸嬸姨娘,拿着很多種功法和法術來考校你,你總是一學就會。你的招法令人歎爲觀止,你太厲害了,得到了很多人的讚歎。”
陳實面無表情道:“拿着很多功法和法術考校我的人,是看中了我的先天道胎,他們只是在挖我的道胎之前,測試我,就像是集市上買待宰的牛羊,要掰開牛羊的嘴巴看牙口一樣。”
溫無虞沉默片刻,道:“但我不知道他們是把你當成待宰的牛羊。那時我對你佩服極了,總是跟在你身邊,隨着你跑來跑去。你總是說我很笨,我的確也感覺到了。我雖然比其他孩子聰明,但是與你比起來,就顯得很笨。”
陳實語氣轉冷:“溫姑娘,你不必說這些,試圖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
溫無虞搖頭道:“那時我才八歲多,我剛剛通過絕望坡的考驗,成爲絕望坡弟子,我還沒有神胎,還在煉氣。三年後,我纔開始築基,之後才修成神龕,得到神胎……”
陳實遲疑一下,語氣稍緩,道:“我還以爲你也是當時奪取我神胎的人之一。”
溫無虞道:“師尊帶我去是去見識先天道胎的強大,讓我知道天高地厚。我們絕望坡是一師一徒,一個師父只帶一個徒弟,另外兩位師叔師伯,也帶了一個弟子。”
陳實道:“一個是莊無咎,另一個人是誰?”
溫無虞道:“他叫無妄,是我們絕望坡的這一代弟子的大師兄。”
陳實記下這個名字。
溫無虞遲疑一下,道:“無妄師兄是我們所有人中,天分最高,悟性最高,資質最高,同樣也是修爲成就最高的一個人。他的修爲深不可測,實力勝過我不知凡幾。”
陳實不爲所動道:“我死而復生,真正修行不過兩年。我有信心趕上他!”
溫無虞沒有多說什麼,轉變話題,笑道:“你上任國主象傅,的確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也因此而死。你想不想去看一看?”
陳實動了好奇,笑道:“上次你說他是去尋仙,死於仙人之手,難道真的有仙人?”
“我也是爲此而來,奉命探查此事。”
溫無虞目光閃動,笑道,“依我看,多半是真有仙人。象傅國主屍體上的光芒,是一種仙術,蘊藏大道之力。孩秀才要一起去麼。”
“好!”陳實爽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