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葉面無表情地點頭,然後問:“你最近怎麼在主人房裡待那麼久?”
十一還記着陸遠的叮囑,便說自己是爲了認真清掃陸遠的房間。
白葉半信半疑。
十一低着頭,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說自己還有點私心,在閱讀陸遠房裡的書籍。
白葉這下徹底信了,倒也沒露出責怪的意味,只是提醒十一要小心,可別弄壞主人房裡的書簡。
十一自然是連連允諾,安靜地享用晚餐。
一旁的白靈在此期間一直很沉默,沒有言語。
次日,十一如同往常一樣,正沉浸在書中的世界,白靈突然推門而入。
她看着驚慌失措的十一,露出一絲惡作劇得逞的笑意:“還真是在看書啊,我還以爲……”
話還沒說完,她瞥見十一努力擋在身後的東西,臉色一變。
沒再說什麼,手指扶住門板邊緣,白靈臉上的表情,應該已是想明白前因後果。
在替十一關上門之前,她好心建議說:“不如把那邊的屏風暫時搬到這吧,不然,太扎眼了,容易被看到。”
十一看着她,明白白靈知道點什麼,將竹簡放下,追了出去。
然而,似乎是觸及到什麼不可以談論的話題,白靈並沒有向十一說明情況,只是很鄭重地告訴他。
“千萬別讓白葉看到,想必主人也是這麼叮囑過吧,你照做就好。”
十一雖然內心疑惑,卻不好多問什麼,點點頭。
白靈看着別處,幽幽嘆氣,這一嘆,滿滿的,都是無可奈何的惆悵。
不由的,陷入對過往的回憶中,若是當年沒發生那件事,小葉也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樣子,不會如此偏執。
記憶中那張笑臉,已是很難看到。
爲了讓十一更加上心,她決定向十一透露關於白葉和那株草的故事。
不會講太多,剛好能讓十一處於“好像懂了”和“好像還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之間。
白靈告訴他:“那株草叫落鬼枯,在怪物接近的時候,葉子會萎靡蜷縮,可以用來預警。是小葉發現的這種草,名字也是他取的。”
十一疑惑:“主人說是朋友的。”
白靈說:“後來,送人了。”
十一似乎是稍微聽明白了些,不確定問:“主人的朋友和白葉的關係不好?”
“曾經很好。”
曾經,也只是曾經,這兩個字一說出來,無可挽回般的可惜。
白靈拍了拍十一的肩膀,擦身而過。
十一回到陸遠房間,花盆裡舒展着四肢、生機勃勃的小草,正沐浴着和煦溫暖的陽光。
一時無言。
竹椅轉了個方向,十一趴在椅背上,歪着頭看着它。
溫度適宜的午後,一不小心就去見了周公。
夢中的“周公”,長相很是眼熟,但在夢中的時候,十一想不起這人是誰。
直到夢醒,他想起這個人是誰,卻又忘了夢裡發生了什麼事。
十一隱隱明白,有什麼正脫離他的掌控,變得讓他感到迷茫。
在住進陸遠家之前,十一從未覺得時間原來能過的如此匆匆。
一日,又一日,就像指間的流沙,握都握不住,悄然流逝。
已經足足過去一個月,他都快忘記陸遠長什麼模樣。
原本沉寂的心,開始被不安鑽了空,他向白靈詢問,這麼久沒有消息是否正常。
白靈歪着腦袋作思考狀,告訴十一:“大概是這次去的地方比較遠吧。”
不知不覺,不算寒冷的冬天已經接近尾聲。
每隔十天,專門負責給陸家運送糧食和柴火等必需品的老農就會趕着牛車,來到山邊的茅草屋前。
原本一直是由白靈負責此事,畢竟每次的東西並不多,一個人就能完成。
但不巧,前幾日她不小心磕傷手臂,提不得重物,便讓十一過來幫忙。
十一看到老農交給白靈一張請帖,墨色金邊,好奇地往這邊走來,十一問:“這是什麼?”
白靈顯然之前見過,露出興奮的表情,她開心地抱住十一,激動跳躍着:“哈哈,又有的玩了。”
十一傻站在那,任由白靈從激動的情緒中恢復平靜。
從白靈手裡抽出請帖,裡面並沒有字,而是一串複雜的花紋,他疑惑:“所以,到底是什麼?”
白靈兩指一夾,拿回請帖:“通往地下城的通行證!”
地下城?十一自然知道三大城:主城、副城和地下城。
只是,爲什麼會有人邀請白靈去地下城?
當十一問出問題,白靈一時沒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伸手彈中十一眉心。
十一向後一仰,沒躲過。
白靈無語:“怎麼可能是給我,這是主人的。不過,按照慣例,主人會帶我或者小葉一起去,不知道這次會選誰。”
自顧自興奮着,彷彿陸遠一定會帶她一起去,半晌,她纔回過神,想起陸家又多了位成員。
看向十一,白靈明亮的大眼睛轉了幾轉:“不過要是這次主人選你去,我也沒意見,畢竟你沒去過,去見見世面也好。你絕對想不到那裡有多大,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
說着說着,她又陷入一臉嚮往的神情中。
十一興致缺缺:“我只想留在這。”
白靈一愣,馬上恢復笑顏:“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主人又不會無緣無故趕你走,除非你做了天理不容的壞事或者自己離開。”
十一默不作聲地抱着一堆食材,返回通道。
白靈忙跟上去:“十一,你真的別想太多。”
十一搖搖頭:“我沒。”
白靈戳戳他皺起的眉結,十一停下腳步,眉結被白靈撫平。
白靈嘆氣:“那你怎麼愁眉苦臉,別人看了,還以爲主人不在的時候,我怎麼欺負你了。”
十一暫時還不想說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就沒接過白靈的話。
白靈長長的“嗯?”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深夜,靜謐的通道里,響起緩緩的腳步聲。
十一房裡,原本安穩的睡顏,變得不安、焦躁起來。
似乎感應到屬於怪物的危險,十一在剎那間睜開眼,惶恐不安地看着上面。
血的味道,如此清晰地瀰漫在周身,絲絲寒意滲入膚下。
他一動不動,懼怕着,害怕一轉頭,就會對上許久未見過的醜惡面孔。
黑暗中,眼角似乎瞥見一抹深色的黑影,微微一動,朝他靠近。
緊張感如鯁在喉,十一閉上眼睛,祈望着自己只是在做夢。
“醒了?”
低沉的男音響在耳邊,如山泉裡叮咚落在巖上的泉水,瞬間驅散黑暗帶來的危險氣息。
十一訝然,連忙坐起:“你回來了?”
陸遠淡淡應了一聲,坐在十一牀邊;十一坐起後,和陸遠之間的距離很近。
黑暗中,他感覺到陸遠倚靠地更近,不一會兒,肩上傳來一股輕輕的力量。
陸遠將頭靠在十一頸窩上,放鬆地嘆息一聲。
十一身體一僵,不知作何反應。
“你……?”
“借我靠一會兒。”
遲疑着,十一擡起手,緩緩撫上陸遠的背,他想摟着他,卻不想,纔剛觸碰到,竟是一手的黏嗒嗒。
空氣中縈繞着的鐵鏽味道,不是錯覺。
十一趕緊放開陸遠,伸手去拿燭臺,待火光亮起,陸遠此刻的模樣才盡入他眼底。
黑色的長髮凌亂,一片濡溼,交雜着貼在陸遠臉上。
外衣裂開不少鋒利的細口,乾涸的血跡已呈現暗黑的顏色。
看上去,陸遠在之前已經清洗過身上的傷口和血跡,只是血再次從傷口中滲出。
十一低頭,將自己的手掌攤在面前,深紅的液體沾在上面,不知是怪物的血,還是陸遠的血。
十一焦急問:“哪受傷了?”
昏暗的燭光下,陸遠的臉隱在陰影下,晦暗莫名。
語氣依舊很平淡,彷彿現在的他不過是處在一個極其尋常的狀態裡:“習慣了。”
這三個平淡的字,卻讓十一第一次感覺到心疼的情緒。
習慣了……
對這個男人而言,無論身上新添多少傷痕,不過是一件早已習慣的事。
十一將人從自己牀上拉起:“先把傷處理了。”
陸遠原本想要拒絕,但剛對上十一的眼,竟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心跳已經平靜下來,不似先前那般急躁,他點點頭,然後問:“你幫我上藥?”
聽上去並不像疑問句,更像陳述句。
這次的傷,比上次還要觸目驚心,從陸遠的左肩到腰際,一道撕裂皮肉的傷口貫穿其中。
十一細心地幫陸遠處理着傷,用沾着熱水的面巾擦拭傷口的污漬,再抹上藥粉,包紮完畢。
陸遠不知何時已經睡着,就這麼毫無睡相地趴在牀上。
看來是真的累了。
幫他蓋好被子,十一輕手輕腳地準備離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