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卓文君的院落中走出,霍光重重的吐了口氣,將沉重的心情強行壓了下去,而後轉身走進了旁邊的另一座院落,這裡是霍光侍妾金瓶所居的地方。
金瓶原是修成君金俗的婢女,後來金俗作爲一種投資和結盟的形式,將金瓶送給了霍光。霍光與自己這個侍妾雖然在一起的時間不多,卻也早就有了夫妻之實,不管霍光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最後臨行前還是要去與她道別。
金瓶婢女出身,一躍成爲安陽侯的侍妾,可以說是幸運至極的,她也一直恪守着本分,從不插手府中事物,對大夫人李妍更是畢恭畢敬,這一點無論是李妍還是霍光都覺得金瓶做的不錯,雖然只是一個侍妾,但她在府中的地位和人緣都還不錯。
霍光推開金瓶的房門,這裡他不常來,當自己第一次親手去推開這扇房門的時候,霍光忽然覺得屋裡的這個女子也是個可憐之人,自己對她虧欠了太多!
“妾身恭迎侯爺!”金瓶屈膝跪在地上,禮數十足的迎接霍光,她的聲音有些顫抖,又有些欣喜。因爲她記得前幾次霍光遠行都不曾單獨與她道別,這一次她也沒報任何期望的在房中等待,卻真的迎來了霍光的到來。
“起來吧,這些年本侯也有些冷落你了.......至此一別,不知何年才能再見,若有機會本侯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霍光伸手扶起金瓶,第一次對金瓶說了這麼多話,而且還都是貼心之言。
金瓶自入住侯府,何曾受過霍光如此體貼。心中一暖眼淚也不爭氣的奪眶而出,而後出於本能的就伏在了霍光胸膛上抽泣了起來。
“侯爺嚴重了,妾身出身卑微,能侍奉侯爺已是百世修來的福分。妾身一定會好好的等着侯爺歸來。”金瓶不知道說什麼,她既沒什麼才情,也不會出謀劃策,只能謹守本分。
“以後照顧好自己,有什麼難處就去找夫人,夫人溫婉賢淑,是不會爲難你的。好好待着等我歸來!”霍光輕輕的拍着金瓶的後背,說完最後一句話在金瓶的額間輕輕吻了一下,便又轉身離開了。
看着霍光離去的背影,金瓶沒有失落,反而一臉的甜蜜與欣喜,在她的眼中只留下無盡的期待......
安陽侯府中有四個女人,其中兩人更是名動天下,一個是有當世第一才女之稱的卓文君,一個是被天下人看着紅顏禍水多智如妖的霍棠。
霍棠的出現是一個偶然,甚至在霍光的內心深處,她本是一個不該出現的人,只是不知爲何她一天天的成長,早已融入到了霍光的生活中,甚至也成爲了霍光生命中無法割捨的一個人。
“恭喜二哥賀喜二哥,此去西域從此便天高任鳥飛,天下間沒人能再左右二哥的命運了!”霍棠見面的第一句話就道出了霍光的心聲。僅此一點天下間確實沒有人能如霍棠這般了。
“跳出這長安枷鎖,前方卻也困難重重,西域三十六國還有更西邊的條支極西的大秦,僅憑河西二郡爲兄恐怕真有可能被困守一生了。”在霍棠面前霍光可以說一切想說的,而且與聰明人說話,很多話只需一點便透。
“沒關係......我相信你能行的!”霍棠不假思索的便接了一句,這不是隨便的一句鼓勵,而是真的毫無保留的崇敬。
“我走後,這個家就靠你了。”霍光習慣性的伸手捋了一下霍棠耳畔的秀髮,不知道這個動作是從什麼時候起的,霍光也曾心中告誡過自己,以後不能再做如此親暱的動作了,但是當看到霍棠的樣子,他又會不由的做出這個動作。
“這怎麼行?河西條件那麼差,你沒我怎麼可以?”霍棠一聽這次霍光不打算帶自己,連忙上前一步抓着霍光的胳膊說道,語氣之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哀求。
“傻丫頭,誰不知道你是我霍光最在意的人。你覺得皇帝還會讓你跟我一起去河西嗎?”霍光握着霍棠的手,一臉無奈的說道。
霍棠雙手無力的垂下,一隻手還被霍光牽着,她如何不知道霍光這次根本不可能帶上她,甚至能帶去的部將可能都只有寥寥一兩人。
皇帝許他高位,同樣也會對他越發忌憚。
此刻的霍棠心中多是沮喪與無奈,但是也有一絲莫名的甜蜜,她從霍光口中聽到了,你是我最在意的人這句話。霍棠心中有魔,她已經不在乎這種在乎是出於什麼感情了,只要有就夠了!
“隨我去書房.....”霍光沒有理會心情複雜的霍棠,拉着她直接就向書房走去了。
霍光的書房是侯府重地,這裡除了霍光和霍棠沒人能夠進去,甚至裡面的灰塵都是一直由霍棠親自打掃。
兩人進了書房許久,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也沒人知道這些話有多麼的重要。在近半個時辰的密談之後,書房的門才緩緩的打開。
霍光打開房門,隨即便一腳邁出打算離開了。就在此時,霍光身後突然響起一聲急促的呼喊:“霍光,你站住......”
霍棠的聲音從書房內響起,她第一次直呼着霍光的名字。霍光聽到還是停下了腳步,微微轉身看向了霍棠。此刻的霍棠手中握着一根泛黃的竹杖,因爲手指太過用力,指節處已經發白。她的眼中有不捨有掙扎,然而在喊出霍光名字的剎那,她似乎又解脫了!
“我恨我遇到了你......我恨父親給了我這個姓氏......若有來生.....我不要再姓霍了.......”霍棠的聲音有些大,似乎是她用盡了心中的所有力氣喊出來的,當喊出這些話的時候,眼淚已經無法抑制的涌了出來。
霍光沒有回身去安慰霍棠,依舊站在原地兩人隔空相望着。
“今生已經註定,來世太過虛無縹緲,珍惜今生吧......不要忘了你對我的承諾,這裡的一切都託付給你了!”霍光的聲音平淡而鄭重,而後對着霍棠遙遙一拜。
一拜之後,霍光繼續轉身離開。當霍棠再次擡頭看向霍光的時候,只有他即將消逝的背影了。
“若你死在西域......我會讓整個長安爲你陪葬.......”霍棠喊完最後一句話,整個人彷彿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癱軟的跌坐在地上,手中依舊緊握着竹杖。
侯府的女主人在將自己的女兒哄睡下之後,又一個人開始了忙碌。她聽說河西那個地方風沙很大,而且早晚溫差也特別大。她要爲霍光準備許多的衣物,這一去不知道要多少年,這些衣服李妍也不知道究竟夠不夠。不過好在河西距離長安也不算太遠,雖然以後李妍不能親自去河西,但是派人帶去一些東西還是可以的。
“夫人還沒睡啊?”霍光輕手輕腳的走入房中,看到已經熟睡的霍成君,她將聲音也壓得極低。
“聽說夫君做了西域大都督,有些東西是必須要準備的,夫君先休息一會吧,我很快就好了!”李妍依舊在整理着霍光的衣物,埋着頭用一如既往的溫柔語氣說着。
“東西可以慢慢再收拾,你我夫妻分別不知又是多少年?夫人就沒什麼想對爲夫說的嗎?”霍光從李妍身後輕輕的環抱住她,在耳畔柔聲的說道。
李妍是霍光的正室夫人,論才情她遠不如卓文君,論智慧更是不如霍棠,甚至就連美貌都略遜於金瓶,但是李妍在霍光心中的地位無疑是最重的一個。
李妍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頭輕輕的靠在身後霍光的肩膀上。到現在她都沒有去看霍光,背對着霍光雙眼盯着牆壁說道:“有很多話想對夫君說,傾盡一生也說不完,但這些都不重要。你我夫妻一體,即便身在天涯,心.....也在咫尺之間.....”
“夫人......”霍光將李妍抱得更緊了,沒有什麼多餘的話,更沒有分別的不捨,只讓霍光感到無比得溫馨,這正是李妍與其她人不一樣的地方。
一句‘身在天涯心在咫尺’,便已勝過了一切,道盡了千言萬語!
到了霍光赴任西域大都督的日子,這一日並沒有什麼特別。長安城外,霍光只帶着二十餘騎便去河西赴任了。回頭看了一眼高大巍峨的長安城門,一道城門彷彿將城內的喧囂隔絕開來,形成了兩個不同的世界,霍光一行孤零零的站在城門外更顯冷清淒涼。
“終有一日,我還會回來的.......”霍光在心中默唸了一句,最後看了一眼城門上長安二字,便帶着二十餘騎向西北而去。
沒有了霍光,長安依舊是長安,大漢未央宮的朝會依舊照常舉行着。朝堂諸公依舊揮斥方遒,漢武帝依舊指點着江山。
“陛下,臣有事啓奏。”九卿之一的少府卿出列說道。
“卿有何事?”漢武帝身形巍峨的坐在御階之上,聲音依舊是那樣沉穩威嚴。
少府卿躬身站在殿中,再次一拜後說道:“派去河內郡傳旨的內侍回報,河內太守東方朔已於數日前掛印出走了。如今不知所蹤。”
“什麼?東方朔掛印出走?”漢武帝下意識的問道,他原本有心重用東方朔的,卻沒料到這東方朔會玩這麼一招。
“嗯,既然如此,便讓長安令田千秋去做河內太守吧。另外讓各郡國發佈告,找到東方朔請他來長安。”漢武帝很快做出了安排,在他看來以東方朔的性格,掛印而走這種事他還真做得出來。
在秦漢以前,一些自詡高人的隱士大賢,在即將被委以重任,或者身居高位後,做出掛印而走這種事的不在少數。而東方朔曾自言大隱於朝,所以他的這一舉動也沒有讓漢武帝和朝臣們過於驚訝。
當東方朔將河內郡守大印掛在太守府大堂上的時候,長安城中一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人,同樣孑然一身的騎着馬離開了長安城。
這個孑然一身的年輕人身上流露出一種與年紀不符的沉穩大氣,一看就知道此人是那種曾經身居過高位的人。當他騎馬走出長安城的那一刻,臉上露出瞭如釋重負的笑容,腦海中久久的迴響着一個聲音。
“如果還有機會,延年兄還敢不敢再意氣風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