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對白政的瞭解不多,但是僅僅從當年河內的蛛絲馬跡中,霍光便知道白政恰是自己手下最需要的一種人才----統帥之才。
如今河西可堪大用的武將已經不少了,既有趙破奴高不識這樣的老將,又有上官桀李陵這樣的年輕將領,但是真正能夠獨當一面的統帥之才卻一個沒有,這種情況前期還沒什麼問題,但是到了後期,隨着西域逐漸被征服,那疆域擴大之後,每一次行軍便是數月甚至數年之久,總不能每次都是霍光親自領兵。
而白政正是這樣的統帥之才,這也是霍光沒有殺白政的最重要原因。
白政僅僅帶着二十餘人,如一條毒蛇一般竄進了烏孫大軍之中,他們沒有去刻意進攻身邊的烏孫騎兵,而是有目的的向着烏孫大旄位置衝去。任憑烏孫人如何阻攔,只見白政那一小隊人左右突進,速度一點不慢的向着大旄位置靠近。
“這小子真他孃的厲害,像條泥鰍一樣,烏孫騎兵完全拿他們沒辦法.....”趙破奴策馬立在霍光身側,也看到了白政小隊的情形。這白政僅憑二十幾人硬是將烏孫大軍後方弄得雞飛狗跳,原本還算嚴整的陣型也被弄得七零八落。
“大都督快看,獵驕靡的大旄在後撤......”忽然上官桀指着烏孫方向大聲喊道,果然那頂顯眼的大旄正在向赤谷城方向移動。
“你們也上吧。”霍光平靜的說道,獵驕靡已經顯露出了敗像,這個時候霍光也是時候全軍壓上了。
“諾!”趙破奴和上官桀一左一右答道,而後霍光兩側八千餘河西軍加速衝刺,向着已經一面倒的戰場殺去。整個草原之上,只餘下霍光與身後的兩千親衛軍巍然不動。
這場總兵力超過十萬的大決戰,在持續了大半日,天邊灑下餘暉的時候漸漸落幕了。草原之上屍橫遍野,但更多的還是烏孫人的屍體,河西軍正在草地上翻找着自己同伴的屍體,而虛陀靡手下的烏孫兵也在收斂那些烏孫人的屍體,即便陣營不同,虛陀靡還是沒有讓他父親手下陣亡的士兵暴屍荒野,不管怎麼說這些死去的烏孫人也是他的同族。
“大都督,草民幸不辱命!”當戰場還在打掃的時候,白政帶着他那二十多人的小隊再次出現在了霍光面前。一見霍光白政便提着一個頭顱跪拜在地,他身後白兵雙手握着獵驕靡的大旄,正嘻嘻哈哈的揮舞着大旄,顯得頗有興致。
“你們倒是沒有讓我失望,人頭還給虛陀吧,大旄收下等攻破了赤谷城一起送往長安獻給皇帝。本都督有功必賞,不過要待返回敦煌後再對你們進行封賞。”霍光看了一眼獵驕靡的人頭,便揮手說道。
白政等人自然是連忙應下,霍光不殺他們已經不錯了,現在說還會封賞他們,讓他們心中更是激動不已,由此他們這些人也就從流民亂匪變成了大漢官軍,甚至有了晉升之階。
“大都督......烏孫殘兵逃入赤谷城,軍須靡據城而守,我軍暫時無法攻破赤谷。”李陵最後回到霍光身前,前方的戰鬥也已經全部結束。
赤谷城是西域的一等一的大城,絲毫不比大漢各郡的那種郡治大城差,雖然獵驕靡六萬大軍大敗,但是逃回城中的依然有三萬多人,加上城中青壯貴族,軍須靡依然據城而守。
“傳令下去,赤谷城外安營。”霍光沒打算夜間攻城,便下令全軍就在赤谷城外安營紮寨。
很快的赤谷城便搭建起一座座營寨,當赤谷城外大軍駐紮的時候,城內已經一片混亂了。赤谷城的百姓大多躲進了自己地窖,各貴族府邸都將家族人員聚集到一起,或打算殊死抵抗或打算倒戈投降。
赤谷城的最中央,一座巨大的建築便是烏孫昆莫的宮殿。此刻宮殿外匯聚了上萬騎兵,宮殿內部也盡皆是手持利器的武士。這些都是忠於獵驕靡的烏孫貴族和軍隊,他們也同樣忠於軍須靡。
“如今老昆莫戰死,請岑陬繼承昆莫大位!”一衆烏孫貴族拜倒在年輕的軍須靡身前,將象徵昆莫的頭冠和權杖交到軍須靡手中。軍須靡只有十三四歲,看起來還顯得有些稚嫩。
“如今大祿與漢人聯軍兵臨城下,我等該如何抉擇?”對於這個什麼昆莫之位,軍須靡已經不再關心了。如今自己爺爺死了,自己的叔父和漢人幾萬大軍圍困赤谷城,保命纔是他的第一要務。
軍須靡的問題讓這些還忠於他的烏孫貴族一個個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有一點好辦法。現在打是打不過,投降他們又不願意,因爲圍困他們的有虛陀靡,連老昆莫獵驕靡都被殺了,他們估計就是投降也不可能有活路,現在這些貴族和軍須靡都非常的無奈。
就在衆人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個身穿錦緞外披華貴柔軟皮毛的烏孫貴婦在侍女的簇擁下走入了宮殿。這婦人看上去雍容華貴,舉止得體從容有度,與一般的烏孫婦人完全不同。
見這婦人入內,軍須靡連忙上前,用烏孫語恭敬的稱呼這婦人爲母親。匈奴和烏孫都有父死子娶其母的傳統,但這其實是一種誤傳,這種所謂的娶母行爲只是針對父輩的侍妾,而非自己的生母。這個時代其實無論是匈奴、烏孫還是大漢,侍妾的地位本就不高,甚至作爲貨物買賣也是常事。
軍須靡的父親早死,他的生母並非烏孫人,而是一位匈奴公主,還是如今匈奴單于烏維的妹妹。對於自己這個生母,軍須靡也是相當尊敬的。
“如今城中我們還有多少可以調派的軍隊?”軍須靡的生母臉上沒有絲毫慌亂,而是平靜的開口問道。
軍須靡連忙看向了身旁的一個烏孫老貴族,此人是烏孫大相,也是獵驕靡爲自己孫子留下的老臣。
“還有不到三萬我們可以調度的軍隊。”烏孫大相有些失落的答道,其實城中軍隊遠不止這個數,但是大相也知道如今的赤谷城中人心不齊,一些貴族根本無心抵抗,尤其是那些與虛陀靡有舊的貴族,恐怕此刻心中還在想着如何開城邀功。
“先將那些心生異己的貴族剷除吧.....有他們在我們連今夜都活不過!”匈奴王妃儀態萬方的臉上露出一抹殺意說道,聲音卻依舊那麼輕柔悅耳。
“母親說的對.....”軍須靡已經六神無主了,他也不知道後面該如何,不過匈奴王妃從容的樣子又讓他感覺還有一線生機。
烏孫大相立刻安排軍隊在赤谷城中展開了一場場滅門屠殺,誰也沒想到今日烏孫新敗退守赤谷的時候,內部竟然直接來了場大清洗。
赤谷城外,霍光與虛陀靡還有一衆河西軍將領看着火光沖天,喊殺聲不斷的赤谷城。一開始虛陀靡還信誓旦旦的請求霍光攻城,說忠於自己的貴族已經在城中做內應了。不過霍光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而是靜靜的等着赤谷城中漸漸安靜下來。
赤谷城中大火漸漸熄滅,喊殺聲也很快平息,但是赤谷城的城門依舊緊閉,城樓上依然有大量的烏孫士兵守衛。
“看來你的那些內應已經被清除了......”霍光看着已經平息下去的赤谷城,平靜的轉身返回營帳。霍光不是沒想過藉機強攻赤谷城,不過城中烏孫人肯定會負隅頑抗,到時候城中地形複雜,不利於騎兵作戰,巷戰之中漢軍肯定會付出極大的傷亡,河西軍是霍光的命根子,他寧願多等些時日,也不願去強攻赤谷城。
烏孫王宮之中,軍須靡和匈奴王妃聽着一個個有異心的貴族被覆滅,最後整個赤谷城再次平靜下來。整個過程軍須靡顯得有些恍惚和無措,反倒是他的母親依舊鎮定自若。
“城外漢軍和虛陀的軍隊是如何佈置的?”匈奴王妃對着烏孫大相問道,此刻她反而取代了她的兒子,成了赤谷城的最高決策者。
“東、西、南、三面都有大量的軍隊,唯有北面目前還沒有出現大規模軍隊。”烏孫大相將城外的情況說出。
“太好了,咱們集中兵力從北門突圍,幾萬大軍一起殺出城區,然後四散而逃,他們一定抓不到我們的,只要我們到匈奴就安全了!”軍須靡看着自己的母親,彷彿看到了生路,有些迫切的說道。
“慢着......這是漢人的圍三闕一之計。目的是爲了瓦解我們守城的鬥志,讓士兵們以爲還有生路。”匈奴王妃連忙制止了軍須靡的想法,她竟然對漢人的文化甚至兵法都有了解。
“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困守城中?”軍須靡一臉慘淡的問道。
“也不是什麼都不做,大相立刻派出一個千人隊伍,帶上昆莫的大旗從北門突圍.....”匈奴王妃毫不猶豫的說道。
“這是爲何?母親不是說那裡是陷阱嗎?如此豈不是等於放棄了這一千人馬?”軍須靡不解的問道,連烏孫大相和其他烏孫貴族都一臉不解。
匈奴王妃臉上突然露出一絲笑容,而後有些自得的說道:“正是要放棄這支隊伍,好讓城中軍民知道我們唯有死守一條路可走。其實你們不用過於擔心,這赤谷城修建的極爲堅固,漢軍遠征而來,根本不會攜帶糧草,他們肯定是以牛羊爲食。而漢人的飲食習慣和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他們的血液裡流淌着對稻米穀物的渴望,讓他他天天吃牛羊肉,最多堅持一個月身體就會出問題。而咱們城中牛羊足夠吃上三個月,城中水源也極其充足,這樣一來不出一個月漢軍必退.......只要漢軍一退那虛陀靡便翻不起什麼大浪了!”
“啊......”軍須靡看着自己的母親,他從未想到自己的母親竟然如此有遠見和見識。而匈奴王妃的話有很有道理,就連烏孫大相和一干貴族都深信不疑,衆人臉色的陰霾也漸漸散去。
“大都督.......”第二日黎明時分,上官桀匆匆趕到霍光大帳,手中拿着又一個大旄。
“怎麼回事?”霍光一夜合衣而睡,聽到上官桀的聲音便起身問道。
“果然不出大都督所料,半個時辰之前赤谷北門涌出大量烏孫騎兵,其中還有他們昆莫的大旄。末將謹遵大都督軍令,於城外埋伏,一番激戰下來將這支烏孫騎兵全部斬殺。不過最後清點人數,這支隊伍只有千人,而且雖有大旄卻並無一個烏孫權貴,都是些小卒......”上官桀將先前發生的事情一一道來,他也感覺這事有些奇怪,不過想不通其中疑點。
“哦?如此說來這赤谷城中有高人啊......看來他們是想據城堅守了......傳虛陀來見我,另外你不用去北面埋伏了!”霍光先是看着赤谷城微微一笑,而後又下了兩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