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就這樣隆重而安穩的登上了大漢皇帝的寶座,雖然那個位置他已經坐了一年有餘了,但這一次他是真正以大漢皇帝的身份,在大殿之上接受了羣臣的朝賀。
在大將軍霍光的帶領下,滿朝文武足有上千人出現在未央宮,其中還有幾個時辰前剛入長安的樑王和淄川王兩位劉姓藩王,也有從西南返回的大鴻臚蘇武,還有從幽州歸來的萬貫侯呂術,一場莊嚴肅穆的登基大典足足持續了大半日。
新皇登基首先要做的便是爲先帝確定廟號與諡號,算是對先帝的蓋棺定論。不過西漢對於廟號給予是整個中國歷史上最爲慎重的時期。因其太過慎重,非大功大德而不可得,所以並不是每一個西漢皇帝都有資格擁有廟號,就連劉徹的父親,堪稱明君聖主的景帝都沒能享有廟號,便可見其一斑。
漢武帝的諡號在他還沒死的時候其實就已經在小範圍內流傳了,不過這一流傳成爲了當世最大的秘密,不僅知道的人少,而且凡是知道的都諱莫如深。西漢推行以孝治天下的國策,這一點西漢一朝從未改變,從劉邦之後的皇帝,死後諡號前都冠以孝字,而劉徹的諡號便爲孝武,這一點早就確定了,這個諡號也很快便在朝堂上通過了。
接下來最爲鄭重,也是最難的便是廟號問題。劉徹的功業享有單獨廟號是肯定的,不過古法中只有太、高、世、中這四個字可用,另外按照‘祖有功,宗有德’的標準,在配以祖或宗,如此一來最多便只能組成八個廟號。而劉邦已經佔了太祖廟號,劉恆又佔了太宗廟號,太字開頭的廟號也就完全無法使用了,劉徹的廟號便只能在剩下的世、高、中、三個字裡面選了。
原本高所代表功高,而祖也代表功高,高祖這個廟號其實最適合劉徹了。不過西漢這個朝代,由於劉邦的關係,高祖這個廟號也不能用了。因爲劉邦的諡號爲高皇帝,而原本諡法中也沒有‘高’這個字的,但是當時爲了體現劉邦的特殊和偉業,硬是不尊諡法的冠了一個高皇帝的諡號,而後來世人又習慣性的將他廟號與諡號合在一起,稱他爲高祖皇帝。
這樣一來最符合劉徹的一個廟號也沒法用了,一時間朝堂之上也爲此爭論不休。而爭論的焦點便落在了,究竟是爲劉徹上世祖還是世宗的廟號上?
“世祖這個廟號不合適,商有盤庚遷殷,重開殷商盛世,故爲世祖。今先帝一生豐功偉業,是爲大漢更上一層樓,我看就定爲世宗吧。”最後霍光一錘定音的確定了漢武帝廟號爲世宗。
世祖這個廟號一般爲中興之主,劉徹在位時大漢一直保持着統一狀態,所以這個廟號也不適合他,其理由也比較有說服力。
廟號諡號確定,關於漢武帝的事情也就基本告一段落。至於劉徹下葬出殯則要等到許久之後了,因爲一來還要爲劉徹入殮設靈堂,等着大漢劉姓諸王來長安祭拜,同時也要對茂陵地宮做最後的修繕檢查,需要等這些一切妥當之後纔會真正的下葬。
只要不是國家動亂的非常時期,其實在先帝駕崩新皇登基的時候,那些封國之王都是要前往長安祭拜的。一來是對先帝的尊敬,而來也是覲見新皇,承認新皇正統。
而西漢時期對於諸侯王定期到長安朝拜述職還是有很好的規定,比如每年春季的‘春朝’中要求,諸侯王必須親自到長安接受皇帝的問詢。除了實在年紀太大,皇帝特旨的可以不用來,其他的都必須遵循這一規定,而每年秋季還需要派王國大臣代爲‘秋朝’。
這一次漢武帝去世,大大小小的十多位劉姓諸王都會來長安,那些距離較近的也就三五日左右便能到達。此時長安左右有十多萬大軍,這些諸王只是奔喪,隨從人數有着極爲嚴格的限制,他們自然也不會成爲什麼不穩定的因素。
其實自推恩令後,西漢在封國和郡縣並行的制度下走出了一條非常好的道路。這條道路使得這個國家能夠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中央集權,而又不會造成地方勢力過大。只是顧此失彼之下,這個朝代的每一位帝王都會重用外戚,而外戚專權便成了這個帝國最大的弊病。
新皇登基,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便是封賞功臣,建立全新的朝政班底。劉進這一次也基本遵照了漢武帝的安排,將上官桀,張安世,金日磾等人都安排在了重要職位上,連霍嬗都成了九卿之一的衛尉,丙吉也做了廷尉。
而霍光已經是大司馬大將軍,官職上已經無法再進一步了,劉進便直接爲他增加了一萬戶食邑,整體食邑達到了一萬六千多戶。又因爲霍光沒有設立丞相的意思,這個三公之首的位置依舊空懸着,那麼同樣功勞極大的桑弘羊,官職上也就無法再進一步了,他也只能增加食邑,不過沒有霍光那麼多,卻也增加了八千戶,堪堪就要達到萬戶侯了。
另外還有兩個同時進行的封賞,便是加封了樑王與淄川王。因爲樑王劉襄出力頗多,又是幽州戰場上的主力和統帥,劉進在與霍光商議後,增加了樑國封地,讓其原本就不小的封國又增加了一郡之地,城池十餘座。而淄川王劉康因爲同樣的原因,只是出力與功績不同,增加的封地沒有樑國那麼多,卻也增加了五座城池。
至此樑國與淄川國,成爲了自推恩令後,王國封地首次增加的諸侯王。
除了朝臣和宗室的封賞,劉進還正是冊立了王翁須爲皇后,不過卻並未冊封劉詢爲太子,或許是因爲劉進覺得自己還年輕,而劉詢也太過年幼,便暫時空懸了太子之位。
最後還有一個冊封,也是劉進登基之後最有分量的封賞,同時也是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冊封。
這個冊封是關於江都公主劉細君,劉進竟然直接冊封了這位非皇帝嫡親的公主爲長公主。
要知道在西漢之時,長公主還不是一個稱呼,而是真正的封號,其位同諸侯王。漢立國百年以來,真正獲得長公主封號的到目前爲止才只有兩位。一個是歷經三朝,文帝的嫡女,景帝的同母姐姐,武帝的姑母加岳母的館陶長公主,而另一位則是赫赫有名的平陽長公主。
無論是館陶亦或是平陽,她們都是生時權傾天下,死後極盡哀榮,不過這兩位都是在出嫁後才被封爲長公主的,倒是劉細君這位江都公主,如今尚未出嫁便已經是長公主了。
或許正是因爲劉進近親皆已不存,他便格外珍視與劉細君的姐弟之情。如此封賞大出所料,卻又正在情理之中。
接下來的半月長安城便在忙碌與平靜中度過,而霍光反倒在這半月中格外的清閒,不過因爲還在先帝服喪期間,一切娛樂都被禁止了,霍光也就只能沒事待在府上。
這期間霍光倒是與樑王劉襄和淄川王劉康見了幾次面,對於這兩個曾經的盟友,他們與霍光之間並無任何利益衝突,加上劉襄曾經與霍光也有過交往,而劉康也視霍光爲師,他們之間倒還相處融洽。
隨後的一段時間裡,各路藩王陸續抵達長安,這些劉姓諸王們除了首先拜見皇帝,幾乎都選擇了第一時間拜會霍光。一時間霍光倒又再次忙碌了起來,不過這種忙碌變成了迎來送往,而大漢的諸王也被霍光一一認識了一遍。
很快終於到了漢武帝出殯下葬的日子。這一日整個長安一片縞素,不過卻沒有什麼北風呼嘯,也沒有什麼天地同悲電閃雷鳴之類的。
這一日的長安風和日麗,陽光灑在長安城的每一處角落,微風輕撫過長安城,似乎這是一年中都難得的好日子,正適合踏青外出。而這一日的長安確實萬人空巷,新的大漢皇帝劉進,執紼在前引導,後面跟着先帝的靈柩,靈柩兩側大將軍與御史大夫親扶靈柩,其後還跟着大漢劉姓諸王,再後面則是滿朝文武。而後上萬騎兵,數萬步卒手持靈幡,送葬隊伍連綿數十里。
從長安到茂陵的道路兩側,長安及沿途百姓夾道跪拜,悲泣之聲不絕於耳。靈柩四周還有數量衆多的祭祀者吟唱輓歌,聲音悽婉悠揚,既有楚辭之抒情詠歎,又有漢賦之恢弘磅礴。
皇帝的葬禮過程複雜而漫長,從走出長安城,到最後皇陵封土,足足要持續好幾天的時間,而這幾天包括新皇劉進在內的所有人都臨時住在茂陵。與此同時大漢所有地方的臣民,也都在地方官吏的率領下舉國致哀,進行着所謂的‘望都而哭’。
茂陵地宮前,一篇由司馬遷親筆所寫的祭文,被新皇劉進緩緩誦讀,而後茂陵地宮開始了封閉地宮回填封土。到此時一代雄主劉徹纔算真正的告別了歷史舞臺,而隨後所有送葬之人都在新皇的帶領下返回了長安。
霍光是最後離開茂陵的,看着已經入土的漢武帝,霍光心中也是百感交集。此時多年來的點點滴滴不斷地重複在霍光腦海中。
從第一次在甘泉宮見到漢武帝,那時候霍光戰戰兢兢,對漢武帝更是敬畏有加,而那時候高高在上的漢武帝,在霍光心中也如神明一般。
隨後霍光越發的瞭解了這個皇帝,伴隨着自己南征北戰,不僅見識了一代雄主的雄才大略,也見識了他史書中不曾記載的人性的一面。
再後來連漢武帝也開始正視起霍光來,兩人開始心照不宣的交鋒,君臣間暗地裡相互鬥法,既有刀光劍影也有心心相惜。
最後內憂外患,交困中的漢武帝選擇了與霍光妥協。而從那一刻起,霍光完全將漢武帝看作了一個普通的人,一個有弱點有情感的人!
漢武帝出殯後的第三天,未央宮中第一次舉行了一場大朝會。這次不僅有長安滿朝文武,還有十多位劉姓諸王也一同列席。諸王自然坐在了所有朝臣之上,而這一次朝會之後,這些奔喪的劉姓諸王也該各自返回封地了。
這場朝會的象徵意義更大過實際意義,一開始的話題自然還是讚美先帝的功業,而後便是勉勵諸王與臣公,希望大家同心協力共同輔佐新皇,讓大漢更加輝煌云云。
劉姓諸王和朝臣們自然很是配合,而後因爲劉姓諸王要返回封地了,作爲主人的皇帝,在這些宗室即將離開長安前,還會有一次例行的賞賜。對於劉姓諸王的賞賜,多是一些禮器,像樑王與淄川王這樣有功,又與天子親近的藩王,皇帝劉進直接賜予了天子旌旗。其它的一些諸王或賜予權杖,或賞賜禮器編鐘之類。
整個賞賜的過程都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等到所有的封賞都結束時,衆人都以爲今日朝會應該結束了。不過就在此時,一個衆人意想不到意外突然出現了。
“宗正卿覲見......”當劉進正打算說出退朝這兩個字的時候,未央宮大殿外一個內侍突然喊道,聲音傳入殿內,讓所有人都眉頭一皺。
老宗正劉安國,如今的輩分高的離譜,因爲他是先帝的皇叔,現在的皇帝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宗室宿老了。而他在皇室的地位早已無人可及,早在漢武帝時期,劉安國便有了不用上朝的權利,但他一直佔據着宗正卿的位置,只要他不死也沒人有資格能夠接替這個位置。
隨着內侍的聲音響起,衆人轉頭看向殿外,只見劉安國在兩個內侍的攙扶下,手持一根金色權杖,緩慢的向殿內走來。
今日劉安國穿了一身非常隆重的禮服,那根漢武帝御賜的金杖也被他拿了出來。當朝臣們看到劉安國手中的金杖時,許多人都面露思付之色。因爲漢武帝許多年前便賜予了劉安國金杖,可這位老宗正爲人也算低調,從未在人前顯露過此物,卻不知今日他爲何要如此隆重的帶着先帝御賜之物來朝會,還是在朝會即將結束時纔來。
劉安國走的很慢,慢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他而動。看到劉安國入殿,劉進對着身旁內侍吩咐道:“爲老宗正賜座。”
很快劉安國便被攙扶到了劉姓諸王之上的位置,雖然這位宗室宿老爵位不高,但架不住輩分高,就算這些劉姓諸王中,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也要稱呼劉安國一聲皇叔。
劉安國來到大殿上首,目光掃過這些劉姓諸王,這些人每一個他都能叫得出名字,甚至說出他們從小到大的事蹟,因爲這些人的冊封都繞不開他這位宗正。
“見過老宗正!”劉姓諸王紛紛起身,躬身對着劉安國施禮,在這個以孝道治國的時期,諸王也不得不以晚輩之禮先行拜見。
“都來了啊......來了就好......先帝曾對我有言.....待諸王即將離開長安之時,命老臣來宣讀先帝最後的遺詔......現在請陛下和諸位接旨吧......”劉安國看了諸王一眼,最後目光又落在御階上的新皇帝劉進身上。他一邊說着一邊從衣袖中抽出一卷錦緞,竟然是漢武帝最後的遺詔!
誰也沒想到,在漢武帝下葬之後,還安排了劉安國這位宗室宿老,在如此特殊的時候再宣讀遺詔,而這份所謂的遺詔內容,更讓所有人都好奇不已。
一聽是先帝遺詔,劉進也鄭重的走下了御階,立於劉安國身前。與此同時劉姓諸王也躬身而立,滿朝文武紛紛起身。
劉安國看到殿中之人都做好了準備,便緩緩的打開了錦緞。此刻他的臉上也露出了期待與好奇,因爲這份遺詔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