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馬車又走了差不多多半個多月的時間,纔到了西南的涼城——也就是西南大水的災區。
如同當初的吳縣一樣,城外是人頭攢動的災民。
看到這樣的景象,我的胃忍不住的抽搐,彷彿這裡就是吳縣,彷彿還是六年前,彷彿我還是十三歲...
彷彿這麼多年的路,我都沒有走過,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現在,夢醒了,我又回到了這個地方,這個我本就應該呆的地方。
所有的天災帶來的都是一樣的後果,同那個時候一樣,災民裡面還是有着十二、三歲的女孩子,她們穿的衣裳上面全都是泥漿;還是有着五十多歲的老漢,他們的眼睛中充滿了絕望;還是有這懷中抱着嬰兒的母親,她們撩起衣裳將自己白花花的奶子放在孩子的嘴巴里面給孩子餵奶。
看着這熟悉的一切,我的頭一陣眩暈,那種感覺難受的緊,讓我無法形容......
劉驁扶着我,看見我的異樣,眼中滿是關心,說道:“怎麼了?是不是這裡的氣味太難聞?”我搖搖頭,張着嘴,卻說不出話來,我想要告訴劉驁,這樣的慘狀,其實是我曾經經歷過的。
我曾經也是一名災民,也是這樣蓬頭垢面的去搶一碗救濟粥。可是如今的自己忽然之間似乎就變得如此華貴......那樣的話,卻是無論如何再也說不出來了。
嫵兒見了那些災民一個個爭搶着一點點救濟粥很是難過,而後便想要將車上的乾糧拿出來。
見狀,我趕緊過去一把從嫵兒的手中把乾糧袋拽下來,扔回去,狠狠地說道:“不要動!”
嫵兒張大嘴巴,話還沒有出口,我便打斷說道:“等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劉驁扶着我,坐在馬車上,遠遠地看着那些災民,我說道:“把馬車趕到再遠一些的地方吧。”趕車的袁德不明白,問道:“夫人,這是爲何?”我說道:“人被逼的山窮水盡的地步,就不會再顧忌什麼,我們要是在這呆的久了,那些人肯定是會要過來搶我們的!”
袁德這才說道:“娘……夫人說道有理,末將這就將車趕到遠一些的地方去。” 我們在車上等了快到晌午的時候,就見着幾個人用着木駕車拉着幾大桶東西過來。我看着那些粥桶,胃又忍不住的翻滾起來,隨機,用手捂住嘴巴乾嘔起來,嫵兒則到我的身邊蹲下不停地給我拍着背。
劉驁卻突然說道:“他竟然...親自來了?”
我一回頭,就看見張放神情專注的在爲這些災民們盛粥。雖然,他穿的是麻布粗衣,但是遠遠地我依舊一眼就看出了他,他永遠都是那樣的特別,那樣的耀眼。
在那些災民之中,他完全就是一副鶴立雞羣的樣子,相比這也是爲什麼在那麼多人之中,總能第一時間找到他的緣故吧。
災民們一見有粥桶,立刻哄搶,擠成一團,張放和他的手下們被擠得東倒西歪,他身邊的兩個人拼命地保護他,卻也擋不住如潮水般的災民。
張放大聲說道:“若是再搶,明日便再也沒有了!“
這樣一聲下來,災民們完全沒有聽見,此時此刻,災民們眼中只有食物,哪裡還會聽得見他的話語?
突然,其中有一個災民大聲說道:“別搶了,別搶了,再搶明日就沒有了,再搶咱們就要餓死了!”
雖然說出的話,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但是,得到的效果卻是天差地別的。
醉着那名災民的話語,人羣中這才漸漸地安靜下來,張放這才朗聲說道:“好,各位鄉親們,我也知道大家的難處,只是,我能夠出的只有這麼多,咱們要堅持,只要挺過這幾天,等開了城門,咱們就有救了!”張放這幾句話,彷彿是描繪了一個美好的大遠景,只是這些話,騙騙災民也就罷了,像我這樣經歷過天災的人卻是不相信的。因爲我知道,要等到城裡面的開城賑濟,除非是城外的人能夠死一半以上。
但是,張放的話語就好像是一個夢幻,這樣的夢幻對於這些災民來說,是有着魔咒般的吸引力的。他們如同是聽見了仙人的指引般,停止了騷動。
張放無疑是一個十分聰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說什麼話才能夠讓災民們聽話,更懂得這些剛剛經歷了天災的人們心底求生慾望是如何強烈。他知道自己的話,如同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即使不可信,不現實,但是這些災民們依舊會緊緊抓住不願放手。更何況,現在看來,張放他們是這些災民們的希望......
張放的視線轉向我們這邊,好像他一直都是知道我們的存在的,這一切,彷彿是在做給我們看的。
雖然隔得這樣遠,我還是能夠感覺到他傳遞過來的那一種輕蔑,蔑視劉驁的無能,蔑視劉驁的懦弱。
劉驁見剛剛還哄搶食物的災民們都安靜下來,有條不紊的排隊領取食物的時候,說道:“小放真的是無所不能呢。”
我笑着說道:“皇上您是天子,也就是上天的兒子,豈能是凡夫俗子可以相比的,他就算是做的再好,那也依舊是替皇上做的,是做臣子的本分。”
劉驁聽了我的話並沒有振作,反而更加落寞的說道:“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朕的心裡終究是覺得自己無能的。”
看着劉驁因爲張放而變得無精打采的,我不但對他沒有產生一點的溫情,反而心中煩躁不已。
我現在對劉驁有一種強烈的抗拒心理,每次他說出這樣的話的時候,我都忍不住的想要抓狂。
我討厭張放那樣的自負,似乎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無法入的了他的眼。同時也討厭着劉驁的自卑,總是那樣妄自菲薄。這是兩個走着極端的人。
我跟袁德說道:“我們去堤壩看看吧。”
袁德聽了我的話,並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在我身邊的劉驁,劉驁則看見了他的視線以後點頭,算是默許了。
據上奏給朝廷的摺子,水患發生之後,西南這邊的郡王就下令修建堤壩,以防水患。
只是,當我看見那長長地堤壩的時候,心中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並不是我杞人憂天,但是,我也找不到自己不安的理由。
果然,當天夜裡,又下起大雨來,半夜的時候,袁德稟告,說是城外的堤壩垮了,我們現在呆的地方也很危險。要我們趕快轉移,只是袁德的話,實在是太遲了。
當夜,洪水就大肆的蔓延,我們只能是步步後退,最終退在了後山上。這一場洪水比我之前見到的至少還要兇猛上十倍。
我們帶的乾糧不多,如果洪水不退,我們連五天都支撐不了。
袁德看着兇猛的洪水,忍不住低低的說道:“城外的那些災民,完了。”
聽了袁德的話,我心中一緊,現在不光是那些災民,就連涼城也是危在旦夕。張放他們,不知道是否還活着?
大雨狠狠地下了整整一天,這才停了,這一次雨停了之後,就是豔陽高照,本來是剛剛習慣了潮溼的空氣,現在就經受這樣的暴曬,我的身體撐不住,終於病倒了。
嫵兒雖然人小,但是身子骨比我要好得多,竟然支撐下了,還照顧着我,劉驁眼見着我難受,跟着着急,一夜之間,他的臉上竟然就青了一大圈,完全看不出一點點君王的氣質來。
袁德他們三個侍衛,怕洪水久久不退,我們的乾糧不夠,幾個大男人每天就分一份乾糧,我看着心裡難受,說是讓他們多吃一點。
袁德總是那樣的義正言辭,說道:“娘娘,皇上和您是聖體,末將等這些賤軀只要能夠保得皇上和您的平安,也就心滿意足了。”
聽了這樣的話我心中更加百般不是滋味。
我說話很是艱難:“如今我們都是共患難的人,若是沒有你們,本宮和皇上也定然是撐不下去的,你們只有吃的飽飽的,才能好好地保護皇上和本宮。”
饒是我怎樣的勸說,袁德始終是不肯多吃,就連劉驁開口命令,袁德他們幾人寧願抗旨,也不願意吃東西。
只有捱過餓的人,纔會知道那是一種怎樣可怕的感覺,而現在袁德他們正在忍受這種感覺......
我實在是沒有力氣,就不再勸說了,只是那一天晚上,我竟然看見了劉驁的眼中充滿淚水。
嫵兒最近一段時間總是在山上搗鼓一些青草啊什麼的,我想她應該是在製藥,只是不知道要制什麼藥而已。
誰知道過了兩天,嫵兒竟然興沖沖的跑來給我說自己製出了一種藥,讓人吃了可以減少飢餓的感覺。
沒有想到嫵兒竟然對藥理有着這樣的驚人的天賦,只是在這短短几日就研究出了這樣神奇的藥。也是因爲有了嫵兒這種藥,我們這才總算是暫時解決了食物嚴重不足的問題。
只是,這種藥可以讓我們多撐幾天呢?即使我們不感覺餓了,但是,不吃東西依舊是...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