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得了劉驁的命令,用心的查了好幾天,但是因是宮中確實沒有關於小六的記錄,想要查,總是無從下手。
過了兩日,皇后向皇上稟告那人或許是定陶國那邊派來的細作。因爲定陶太后傅苑眉和當今皇太后的積怨由來已久,派幾個細作是常有的事情,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此,這麼說倒是個很合理的解釋。
加之,飛燕並沒有什麼大礙,劉驁又在忙着寵溺新歡,巴不得這事情早些了結,因此就再也沒有追究。
其實,我早就知道,皇后是什麼也查不出來的,畢竟,她從一開始的表現就已經說明,她絕對不是一個大度到能夠爲一個和自己爭寵的女人查案的人。
而現在,那內侍的死以及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大量麝香更是可以讓皇后把所有的事情往他身上一推了事,畢竟,死無對證不是嗎?而且,皇上這樣做也算是給了皇上一個交代,一石二鳥何樂而不爲呢?
那麝香雖然沒有讓飛燕肚子裡的孩子喪命,但是也還是讓飛燕變得謹慎起來。
尤其這幾日,飛燕竟然神情恍惚起來,總是時不時的跟我說道:“妹妹,他會害死咱們的孩子嗎?”
我笑着說道:“姐姐,那人已經死了,不必再擔憂了。”
飛燕一驚,抓住我的手,問:“誰?你說誰死了?”
我說道:“下毒的人啊,姐姐不是看見了嗎?”
飛燕神情黯然,說道:“死了好,死了的好,死了就不會再害我的孩子了。”
我見飛燕每天這樣反反覆覆,精神飄忽不定,着實放心不下,於是跟嫵兒細細的問了飛燕的情況,嫵兒說是因爲飛燕先是受了驚嚇,而且長期以來有心病,加之最近經常心悸,所以情緒不好,心病還需心藥醫,需要找出這個源頭,才能夠治好飛燕。
我心中雖然擔憂,但是又沒有辦法知道,飛燕爲何會變成如今這樣。看着她那樣憔悴,我就已經不想去再折磨她,但是嫵兒警告我說,病若是再拖下去,必將會傷害飛燕和孩子,要我早日下定決心,痛定思痛纔好。
於是,我總算是下定了決心,準備逼問飛燕。
這天,飛燕的情緒總算是好了一些,我便拉着她出去散散心。
飛燕的臉色蒼白,肚子比以前大了些,只是身子更單薄了。
我和她說了些孩子的事情,突然問了句:“姐姐,上次說做錯了什麼事情,如今姐姐可以跟妹妹說了嗎?“
飛燕臉上的表情突然僵住,甩開我的手,突然哭道:“死的那個人,是小六對不對?是小六對不對,我做夢了,夢見他死了。”她突然哭得不可遏止,淚水順着臉龐滾滾的往下流。
我知道小六一直都對飛燕有着很深的情意,但是從來不知道飛燕對小六也是有着這般深的情意。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原來小六並不是“單相思”。
我看着飛燕那滾滾而下的淚水,心中也着實不是滋味起來,我輕輕的安撫着飛燕,希望她能夠好過一些。
只是,小六這樣做,也太對不起飛燕對他的情意了吧。
我蹲下身子,拍拍飛燕的背,說道:“姐姐要注意身子,爲了肚子裡面的孩子,不能過於傷心,再說了,他……也並不是最重要的人呢。”
飛燕怔住,說道:“對啊,到底是不是重要的人呢,本宮也不知道啊,畢竟他是要殺害咱們的孩子的人啊……”
我難以感同身受他們之間的感情,所以只能沉默着,陪着飛燕。
飛燕哭得更是波濤洶涌,說道:“妹妹,可是,我並沒有想要他死啊,他爲什麼就死了呢?”
我說道:“姐姐,若是心裡這樣的難受,不如去祭奠他吧。”
飛燕擡頭,愕然地看着我,竟然支持她在宮中祭奠一個死人。
宮中一向忌諱多,尤其是忌諱穿白,給死人燒紙。但是我竟然給飛燕出了這樣的主意,而且我選擇了陪她一起去做這樣冒險的事情。
不過是因爲,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前一陣子就發現了的事情,而現在,我終於找到了答案。
夜半時分,我親自準備了黃紙和香,支開了所有的內侍和家人子,便叫醒了飛燕,在清涼殿的園子中,點燃了那黃紙。
飛燕還沒有張口,淚水已經肆意橫流,但是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哭出聲來,彷彿淚水只是無聲無息的流,跟她沒有關係,但是讓人看了,卻是覺得心裡面難以言喻的難受。
一個人可以去理解另一個人的難受,然而那種難受卻是永遠都難以感同身受。
如果他們相愛,那麼我可以理解飛燕此刻的肝腸寸斷,但是我沒有辦法去體驗那種疼痛到底有多疼,因爲相對於她的心,我還是一個局外人。
所以,我只能任着她流淚。
算了,哭吧,就算是被人發現,那也沒有關係,我們就這樣的任性一次就好。
爲什麼不可以愛呢,爲什麼我們沒有辦法選擇和愛的人一起放蕩的私奔,是因爲我們太在乎這榮華富貴了麼?還是因爲我們以別人的要挾爲藉口,而苟活着?
在火紙燃盡的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張放。
我已經好久都沒有再想起這個人了,他已經遙遠的我竟然只能在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時刻想起他,我曾經以爲我的這一生一世都會沉溺在他那一襲炫白的影子中,想着他一輩子。
後來,後來,我現在竟然難以想起他完整的模樣。
這幾年,我過得就像是行屍走肉,一具不懂得愛的屍體,這樣的自己,好讓人憎惡啊。
所以,當飛燕可以像一個蕩婦一樣的勇敢的去追求她的愛情,爲什麼我不能夠支持她呢?我願意將自己對那種不遵守三從四德的放蕩女子的願望寄託在飛燕的身上。
我願意爲她的任性承擔。
飛燕突然笑了,說道:“小六哥,其實死了也是不錯的,也許直到你死的那刻你纔是真正的解脫了,對嗎?
你看你,活着的時候,永遠都夾在一個兩難的選擇中,趙爺將你從小養到大,是你的再生父親,所以你不能不聽他的話。
可是,你也跟我說過,你喜歡我,要保護我,只是趙爺卻要傷害我。
你的親人要你去傷害你愛的人,你的選擇那樣的難,我不是你,沒有辦法去體味你的痛苦。”
飛燕終於再也忍不住,嗚咽的哭起來,那些話一字一句的從她的喉嚨中艱難的滾出來:“所以我還罵你,罵你不是個男人,罵你沒有決斷的意志,可是偏偏是這樣,我卻逼死了你啊。”
我也曾經這樣的罵過小六,雖然我不能像飛燕一樣的去體諒他,然而在此刻,我突然發現,我那樣義正言辭的去指責他的時候,卻從來沒有站在他的角度上想過。
如果我的父親要我去殺了我喜歡的人,我應該怎麼辦又或者說我會做嗎?
我知道,我不會,可是我的父親卻是百般的要挾,我自然是不願意任何一個人受傷害。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選擇死了。
這樣想來死不但不可怕,似乎還變成了一種解脫……
此刻我才突然明白,爲什麼小六的臉上會有那樣平靜的解脫的表情,因爲他確實是解脫了,而且他下的麝香的量根本就不會損害到任何人,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傷害飛燕。
他懦弱嗎?
我不知道該不該用這樣的詞去形容他,然而此刻我卻感到無比的悲涼,無比的渺小,若是我們能夠主宰生殺大權,怎麼還會要用犧牲自己的辦法來保護和取悅自己摯愛的和至親的人呢?
盆中的黃紙漸漸地燃盡,微微的火光打在飛燕的臉上,飛燕的臉色冷峻的難以形容,她的語氣更是冰冷,這人在這初秋就能夠感覺到蕭瑟之意,她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的說道:“小六哥,我會爲你報仇的,所有逼我們的人,都是我們的仇人。我不會讓他們任何一個人好過的,任何一個都不!”
她將手中最後一片黃紙投進盆中,說道:“今日,我祭奠的不光是你,同時也是祭奠我,祭奠那個不懂得人心險惡,不懂得世事無奈的我,從今以後,一個新的趙飛燕便重生了。我的戰鬥也要開始了。”
說完,飛燕淡淡的站起來,說道:“好了,妹妹,回去吧。”她說話的那種神情,完全沒有了往日那種大咧咧的感覺,讓我不禁心中一揪。
飛燕,終於還是沉淪在永巷這發黴的爭鬥中。
飛燕拉着我的手,進入殿中。
她突然問道:“妹妹,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對嗎?”
我低低的說道:“妹妹不知道姐姐說的是那件事?”
飛燕淡淡一笑,說道:“孩子是小六的。”
雖然這件事情在我決定要幫助飛燕祭奠小六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只是,當她真正的將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我的腳步還是慌亂了,一腳絆在門檻上,身子重重的跌進殿內。
飛燕冷靜的俯身,向我伸出手,說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站起身說:“皇上才寵幸了姐姐一個月,但是姐姐卻有兩個月的身孕。”
飛燕悽然一笑,說道:“我自己都不太知道自己已經有身孕了呢,後來還是月事沒有來,後來上官醫女給本宮號脈的時候,說是本宮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本宮這才發現,懷的竟是他的…….”
她說話的時候,那樣甜蜜的表情,讓人羨慕,我幾乎都不忍心將她從美夢中拉出來,倒是她自己側過頭,掩飾了自己的淚水,笑笑說道:“罷了,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