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路衆人蔘拜中,玄衣少女步出內黃鄉亭,肅面頷首道,“都起身吧。”
這些年,張嫣已經習慣了在衆人面前扮演一個莊嚴有禮的皇后。
待皇后登車之後,天子騎駕華蓋羽張,車馬俱備,繼續向東南前行。
齊王世子襄倚在附行車隊中的一座駟馬安車之前,遠遠的瞧着三釵六髻的莊嚴首妝之下,十四歲少女年輕的姣好容顏,不由讚了一聲,“好一個美貌的小皇后。”
“世子。”身旁齊國侍人嚇了一跳,輕聲勸諫,“還請慎言。莫爲齊國惹禍上身。”
“怕什麼。”駟鈞挑開車簾笑道,“這輛安車四面都是齊地之人,堂堂一國世子,想要說一句話,還要畏首畏尾的麼?”他亦搖頭笑道,“嘿,真想不到,當年那個也不怎麼樣的小丫頭,如今倒是出落成如是美人胚子了。就是太嚴肅了些,若是知情解語,便是絕世佳人。”
“可惜了。”他拍拍劉章的肩,“她當年可是差點嫁了表弟你呢。若是當年呂太后未曾變卦,這位小美人如今早該是你的囊中物,兩相皆好。哪像如今,這麼個美人兒偏偏要守活寡,實在是,可惜可嘆!”
劉章倚着車壁,仰首飲酒,笑道,“表哥卻又胡說。這位張皇后,可是深獲我那位皇叔陛下的聖寵啊。不說陛下回鄉祭祖,滿宮妃嬪又誰能同行?聽說,昨兒個夜裡。皇叔亦是歇在她那裡。今日裡二人更是同車而行,這般作勢,還不夠聖寵隆重麼?”
帷簾輕輕抖動,在駟鈞面上投下一面冷刻的陰影,指着自己的眼眸。意味深長道。“我年紀雖不大,卻經過不少女子。這雙眼睛絕不會看錯,張皇后並未與人歡好。表弟,你信不信?”
劉章長聲笑道,“表哥,你這話卻問地差了。無論如何,她張嫣已不是當年那位宣平侯女。而是大漢皇后。我是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因天子滷薄騎駕鋪陳嚴整,前行平緩,車行第四日,方真正進入沛郡。
掀開御車帷簾,張嫣好奇探首張望,“沛郡就是這個樣子啊。”她喟嘆道。
沛郡在大漢東南,境內爲一望平原,從西南到東北,漸漸走低。其中又有九水。澤潤鄉土。四月裡。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大道兩旁俱是阡陌土地。大片大片青色麥穗,在田風的吹拂之下向一方微微伏倒。
“是啊。”劉盈亦收起案上章奏,來到她身後,望着故鄉的土地,目光中有着淡淡的激動與感慨。
六歲那年,楚漢之間地戰爭終於侵襲到沛郡,父皇兵敗,家人分奔而逃,自己在亂軍中遇到父親,隨着回到櫟陽城,此後,便再也沒有回到故鄉。
“是不是很美?”他淡淡問道。
“嗯。”張嫣笑盈盈地頷首,回眸仰望他的容顏。
沛土有藍地天,白的雲,一望無際地平原,涓涓環繞的河流,自然是美的。
母親,和你,都是在這片土地上出生,成長,因爲母親和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便亦覺得這片土地美麗,儘管,我之前從未踏上它一分半毫。
因知你回到故土之後心中愉悅開懷,我願意愛這片土地,直到永遠。
騎駕一路直行,在沛宮之前停下。沛郡郡守袁平率族老與鄉親在宮前參拜聖駕,劉盈忙下御車,攙扶起鬚髮皆白的老人,道,“袁大人昔日於朕有蒙學之義,朕不敢當之。”
袁平笑道,“縱如此,君臣之義不可廢。”依舊堅持着拜了下去。
劉盈心中感慨,又見其後跪拜衆人,多有鬚髮花白眉目熟悉之人,俱是幼年之時鄉里聲名隆重之人。
“陛下,”袁平請道,“沛宮之中已經置好了酒宴,請陛下入內享用。”
“不必了。”劉盈搖頭道,“朕想先去拜祭先帝。”
衆人心憫皇帝純孝之際,奉常叔孫通出衆諫道,“陛下孝心可嘉,先帝在天之靈若有知曉,定當喜慰。只是拜祭禮儀供奉倉促之間也不好盡善,陛下既然已經親至沛郡,可見誠心,不妨再酌情等候數日,再正式拜祭於先帝廟前。”
劉盈點頭,道,“可。”
沛郡
鄉野之間地一戶人家,忽聽得有人在外敲門喚道,“家裡可有人在?”
黃衣民婦從屋中出,見籬笆外面站着三個女子,中間那個約莫十三四歲年紀,一頭青絲梳成清麗的椎髻,綰在腦後。杏眸燦燦,容顏娟秀可愛。
“這位小嫂子,”少女輕輕揖拜,道,“我攜家人在這兒玩耍,不知不覺走遠了,口有些渴,可否討一口水喝?”
沛郡民風淳樸,何況這麼個美貌清秀的少女,討人喜歡又不會損害,她便微笑頷首道,“這位小娘子請入。”
“多謝嫂子。”少女隨她入屋,嫣然問道,“這位小嫂子,怎生稱呼?”
她奉上陶碗,笑道,“我夫家姓秦,小娘子便喚我一聲秦嫂子吧。”
少女於是便彎脣喚了一聲,“秦嫂子。”打量秦家內房,雖並不殷實,卻收拾的齊整。面前陶碗亦無宮中御用晶瑩剔透,卻擦拭的乾乾淨淨。秦嫂子將放涼的沸湯傾入其中,她捧着飲了一口,不由讚道,“好甜。”
“是呢。”秦嫂子笑承道,“用泗水打出的水煮湯,不用加糖,便有清甜的味道。這便是咱們沛郡人傑地靈,不然,怎麼能出大漢皇帝呢?”
“是啊。”少女微微一笑。應和道。
“母親,母親。”田野間玩耍的孩子從外間回來,奔到秦嫂子懷中,道,“我四處聽人說。皇帝東巡到咱們沛郡來了。母親。是不是真地?”
小秦嫂子皺眉攬過兒子,爲他拍打身上地塵土。笑道,“小武你又淘氣了----自然是真的。你沒聽到今晨沛宮前熱鬧地動靜麼?陛下他是咱們沛郡出去的人。如今想家了。便回來看看。”
小武胡亂點點頭,好奇的望向坐在一邊地少女,張口讚道,“姐姐,你好漂亮。”
少女撲哧一笑。愉悅道,“謝謝。你也很可愛啊。”
“姐姐是從外面來地,可知道皇帝陛下是什麼樣的人呢?”
小秦嫂子抱過兒子,朝少女歉意笑笑,卻經不住兒子吵鬧,想了想道,“鄉里地族老們說啊,陛下從小就性恭謹,心地慈善。他繼位之後。將賦稅定爲什而爲一。讓大漢百姓都能夠寬裕的生活下去。是一個好皇帝。”秦武聽得神往,便挺起小小地胸膛道。“那武兒長大後,要做一個大將軍,替陛下踏平匈奴。”
“咯咯。”借水的少女掩口而笑,嫣然道,“那麼秦小將軍,姐姐等着你啊。”
舅舅,她微微一笑。
你瞧,你所付出的辛苦,都沒有白費。天下人知道你的好處,並將你當成一個好皇帝。
你若聽到這話,是不是會很開懷?
小秦嫂子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小時候曾經見過陛下的。”
“哦?”張嫣奇道。
“我小地時候啊,調皮的緊。”小秦嫂子回憶舊事,不知道怎麼的,臉微微的紅了,“一個人到處亂跑,不知怎的,就迷路了。碰到一個男孩,他將我送到村口。便回去了。哥哥說,他便是泗水劉亭長的兒子。可惜我當時年紀實在太小,不曾與他道一聲謝。”
張嫣撇了撇嘴,心裡面便不自禁的泛起了酸意。便覺得入口的湯水也沒有適才甘甜了。
“怎麼?”秦嫂子見她神情,不由問道,“這位娘子不信?”
她正要答話,忽聽得外頭有人喚道,“請問夫人在裡頭麼?”
韓長騮一身士子深衣,見張嫣與主家出來,連忙揖拜,笑道,“因見夫人的馬拴在門前,便猜夫人在裡間,冒昧地喚問一聲。”
“怎麼?”秦嫂子瞧着張嫣嫣然地神情,奇道,“小娘子這麼年輕的年紀,已經出嫁了麼?”
“是呢。”她頷首,拜道,“多謝秦嫂子今日奉水之情。”
“不客氣。”小秦嫂子訥訥道。
門外楊柳樹下,玄衣青年回過頭來,微笑着望着走到自己身邊地少女。然後遠遠的朝小秦嫂子頷首示意。
漢時民風開放,小秦嫂子卻生性嚴謹,不肯見外男,旋迴身便進屋去了。
驚鴻一瞥間,她並沒有認出自己適才念念不忘的男子。
張嫣不由得便失笑,心平氣和。本是自己太小氣,離開沛郡的時候,劉盈纔是多大年紀?而小秦嫂子比他還要略小一二歲,當時更是個不知事的女孩。世人總是仰視於皇帝的身份,當大人們提起曾經一段軼事,便牢牢記住。但故事裡的那些人,卻早就忘了。
“阿嫣,”劉盈搖頭道,“你於此間鄉路並不熟悉,自己一個人在外頭行走,實有些不慎。”
“有什麼法子?”她噘脣道,“你要接見縣中族老,鄉親。阿母亦是找一羣從前的舊友聊天。她們都好大年紀,說的又都是舊事,我聽不明白,便只好自己獨自出來。聽聽沛縣老說你小時候的趣事,倒也有趣的緊。”
“哦?”劉盈失笑,“那你聽到了什麼?”
“聽到呀,”張嫣嫣然,扳手指數道,“西頭的趙大爺說舅舅小時候,總說已經是一副很嚴肅的樣子,和前日在沛宮見到你一個模樣,半點都沒變。東村的冷小寶說他哥哥當年曾經跟你和呂家幾位表舅舅打過一架,雖然舅舅看起來很斯文,但發起狠來,也很厲害的。唔”
“什麼呢?”劉盈啼笑皆非。
沛土的小路兩旁,開滿了小小的芄蘭花,紫色的如同滿天星辰。
張嫣問他,“舅舅,你喜歡這些芄蘭花麼?”
“我本性並不愛這些花草。”劉盈搖頭道,“不過,因它是沛縣水土所養,倒也特別喜愛一些。”
張嫣於是彎腰,摘了一朵芄蘭花,意味深長的道,“是啊。這世上有太多朵美麗的花,世人總是貪看,卻忘了屬於自己的那一盆花。野花漂亮,人人都喜歡看,但看看也就罷了。要是因爲流連,忘記了家裡的那朵,等到最後枯萎了,回過頭看,不知道會不會後悔。”
懺悔之。
因爲今天陪人出門,回來晚鳥。
更新遲鳥。這更新有越來越見推遲的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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