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長樂宮中各宮殿臺閣的彩燈依次點起,剎那間一片春意融融。銀印青綬的都監杜尚步出神仙殿,吩咐宮侍道,“廊下這龍鳳燈瞧着太耀眼,換一頂桃花燈吧。”
“可是大人,”宮侍不解笑道,“戚夫人最喜歡熱鬧,不會喜歡桃花燈吧?”
杜尚冷冷一笑,宮侍瞧着心驚,不敢再言,低頭去換燈了。
粉紅色的桃花燈掛在神仙殿廊廡之下,絢麗燦爛,微風吹來,微一旋轉,如渭水河邊新春裡的桃花開。
“啪”。
椒房殿裡,呂雉遙遙望着桃花燈的方向,捏碎了手中鳳首蒲紋白玉卮,順手摜出,一地碎屑,咬牙道,“戚懿那個賤人,欺人太甚。”
鮮血淋漓漓的從手上墜下來,蘇摩連忙取絹布包扎,“不可能吧?”她咬脣疑慮道,“太子剛立大功,又即將有後。正是儲位最穩固的時候,戚夫人能弄出什麼花樣?怕是上元張燈,有人錯手拿錯了盞燈,不會的。”
“蘇摩你太天真。”呂雉冷笑道,“越是如此,她戚懿越要掀花樣。要知道,她只能依靠陛下,”燈光張潔搖曳,越發映的她面上神色森然,“而陛下,已經老了。”
第二日,戚夫人送劉邦出了神仙殿,踮腳爲其整理衣冠,神態若有所盼。
長樂前殿,高帝止住咳嗽,扔下一卷章奏。怒指着太子斥道,“有人稟奏朕道,太子率軍班師回朝的時候,曾以私禮參拜你母后並會女眷,此事是否屬實?”
劉盈愕然半響。頓首拜道,“是實。”
“你當大漢軍隊是你的私家侍衛麼?”高帝越發橫鼻子豎眼睛,“還不回去閉門思過?”
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拜起身退出。
“此子不效法紀,”高帝無謂笑笑,坐直對衆臣道,“朕欲易儲,立趙王如意。衆卿認爲可得與?”
殿下衆臣左右看看,總算明白昨夜呂府下人星夜馳往各府送來上元賀禮是爲哪般。太尉周勃與太子太傅孫叔通同時出衆諫道,“不知太子所犯何過錯?”
高帝便搓手老調重彈,“老周啊,你也是知道地,朕這個兒子太仁弱,一點都不像朕。他日若爲君,則天下盡陷於深宮婦人之手。”
“陛下,”周勃鄭重拜道,“此次太子在淮南戰中奮勇殺敵。臣觀之,覺得他雖然比不上陛下當年,倒也沒您想的那麼軟弱。而且陛下,”他笑笑道。“說起來,咱們都老了,而孩子總會長大,太子如今也才十六,您莫要過於苛責了他。”
劉邦怔了怔,又幹巴巴道,“那他不效禮法“那時候太子已經是回師了,陛下當年還攜戚夫人隨軍呢?”孫叔通揚眉噎了回去。昂然再拜。端正道,“從前晉獻公因爲驪姬的緣故而廢太子改立奚齊,晉國因此亂了幾十年,爲天下笑。秦朝不早定扶蘇,才讓趙高能夠詐立胡亥,最後滅祀。前車可鑑。如今天下皆知太子仁孝。呂皇后與陛下又是結髮夫妻,共生死苦。豈可背哉?”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高帝終於發怒,瞪眼耍賴道,“這是朕的家事,朕願意將江山交給哪個兒子就交給哪個,輪不到你們管。”
“陛下這話說的不對,”孫叔通寸步不讓辯駁,“若陛下只是小家小戶,則此爲家事,臣不當置喙。但陛下爲一國之君,則太子爲天下本。天下人皆可言之。”說到這裡,一口氣激動起來,揮臂大聲道,“陛下必欲廢嫡而立少,臣甘願先伏誅,以頸血於地。”
大殿頃刻安靜,高帝逡巡於羣臣,見三公九卿或直視或垂首,皆有不贊同之意。嘆了口氣,終知事不可爲,笑指着孫叔通道,“太傅罷了罷,朕不過是戲言而已……
叔孫通硬邦邦道,“陛下需知,太子爲天下之本,本一搖則天下振動,陛下又如何能拿天下開玩笑。”
高帝只好尷尬一笑,道,“吾聽公言。”
孫叔通與周勃並袂出殿,遙遙望見侯於酒池之上地呂后,遠遠斂襟拜道,“多謝兩位大人爲太子建言。”
東宮之中,繁香嫋嫋,劉盈在殿中操琴。琴聲清正,流淌着一絲半些兒心緒起伏。
陳瑚站在外頭聽了一會兒,入殿從背後擁住他。伏了一會兒,纔不滿嘆道,“陛下總是偏
劉盈沉默片刻,方道,“子不言父過。”
懷孕將近四個月,陳瑚的腹部已經微微隆起。劉盈將耳貼在她腹上,聽了一會兒,笑道,“等你出生了,阿爹手把手教你讀書習字,騎馬射箭。”
陳瑚撲哧一聲笑了,垂首瞧這個和自己腹中孩兒說話的男子,神情溫柔。
若真有那麼一天,真有那麼一天,
便是太子真的做不了皇帝了,她也是覺得幸福的。
她打了一個哈欠,睡意朦朧。
“你最近好像很嗜睡啊。”劉盈疑惑道。
“是啊。”她不在意道,“也找御醫看過,只說是妊娠的正常反應。”
數日後,在太子學舍中,劉盈問太傅孫叔通道,“太傅是爲我大漢制定典章禮法之人,太傅覺得,這禮法之內,可堪容人情?”
孫叔通沉默了一會兒,笑道,“當日殿上,陛下不過是借題發揮。但臣認爲,太子回京之日,卻有小過。臣知太子事母孝順,又與太子婦夫婦情深,只是既已歸京城,則不過差個一時小會的,何必急於一時?”
劉盈拜受教。
春二月,高帝在長春臺置酒設宴。
宴到三分,高帝擡首,忽然瞥見太子身後立有四位白眉皓首的老人,面容生疏,自己從未見過,然而舉手投足之間自有林下風度,蕭蕭然可親可敬。
席散之後,高帝言笑晏晏問於太子,“此四位先生是爲何人?”
太子微笑答道,“商山之上住有四位閒人,爲東園公唐秉,裡先生周術,綺裡季吳實,和夏黃公崔廣四位,就是這四位先生了。”
劉邦訝然,召見商山四皓,斂容問之曰,“昔者朕與項籍共爭天下之時,亦曾延請過四位先生,先生不肯前來。如今卻爲太子效命,何者?”
唐秉拜答曰,“當日陛下重武戰,鄙儒術,此吾四人所以不來也;今太子將爲他日漢主,且仁有志,孝父母,禮賢下士,此吾所以受延也。”
劉邦沉默半響,笑道,“既如此,則四位先生日後便請規勸太子錯失吧。”
他望着四人背影遠去,終於知廢立之事不可爲也。一時思起神仙殿中地嬌兒美妾,悲從中來,舉奢敲案上碗,口中唱道,“羽翼己就,橫絕四海。”重複唱了兩遍,住口不言,揮手道,“撤下去吧。”聲音悽愴。
漢十二年,高皇帝劉邦命自己最疼愛的皇子如意去國離京,赴趙地爲王。趙相周昌佐之。
趙王如意時年十二,臨行之前高帝親自在宮闕門前送他。如意拉着高帝的衣冠求道,“父皇,兒子就不可以不離開長安麼?母妃素日裡最疼如意,如意走了,母妃會難過的。”
高帝長嘆了一聲,揮袖道,“走吧,走吧。大丈夫當效鴻鵠,安可似燕雀般終生留於父母身邊?”
“如意,”高帝語重心長道,“父皇盼着你做一隻鴻鵠,終有高飛一天。”
如意懵懵懂懂的感受到了一些沉重,擦去了眼淚,堅強道,“如意會學着做一個好的趙王。但盼父皇替如意照顧母妃。”
語畢登車,碌碌宮車絕塵向趙地而去。
高帝直到宮車背影消失在宮門之外,方回過頭來,嘆了口氣,獨自負手走回深宮,背影竟見了一絲蒼老。
漢十二年的春天似乎到的特別晚。
開了春,劉邦漸漸開始倚重太子劉盈,在國事之上預聞太子之意,間或點評得失。而劉盈見老父形容衰退,亦有不忍之意。或真有不贊同之事,也絕不執着爭論。生疏了多年的父子關係在這個短暫的春天得到緩和張弛,父慈子孝,和樂融融。
趙王如意最終地去國離京,昭示着晚年的高帝最終在立儲一事上的妥協退讓。一時間,呂氏權勢在長安城中達到極處,呂氏族人吐氣揚眉肆無忌憚。
長樂宮赴宴之後,商山四皓搬出了呂祿府邸,在長安郊處尋了數間院落比鄰而居,太子時常上門請教,賓主之間相得。
桃花燈第二次出場。
烈士暮年,壯心已矣!
來我也和親們一樣討厭劉邦的,不過寫到這幾章地時候,不知道爲什麼,心情就突然緩和下來了。
史上漢高祖在漢十二年五月去世。那麼現在已經三月左右。只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
唔,從小說的角度而言,我滿期盼的。
因爲一個時代的結束,代表着另一個時代的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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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