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晨走到樓下,找小賣部買禮物時,一頭霧水,不知道買什麼好,只得打了電話問母親。
周玉接到他電話時,在自己律師事務所辦公,一邊接電話,一邊叫着底下的助理趕緊把文件打印出來,回身笑呵呵地問兒子:“怎麼有空給我電話了?不是說醫院裡忙死人嗎?當初叫你不要學醫你偏要去,吃苦吃虧的事情你偏要幹。”
“你兒子當白衣天使你不高興嗎,媽?說到外面給你多長臉。”
周玉真不覺得長臉,只怕有一天,被君爺發現了什麼。
“什麼事?”周玉問。
“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媽,想問你,給老人家買禮物買什麼好?”
“你上誰家做客了?”
“不是。是,是一個病人家裡,邀請我和吳教授過去吃飯。”周司晨不知道怎麼解釋好,手指頭扯着那衣領子,眼睛漫無目的地朝大街上來回的車輛看着。
這種心底裡的虛,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說。
“病人請吃飯?”周玉也覺得,他們居然能答應到病人家裡吃飯,好像有點不合邏輯。
“嗯,總歸是一對老人。而且,他們的孫女剛好是醫院的學生。”
這句解釋,周玉終於感到了一點合理:“哦,原來是吳教授的學生家裡做客。這樣的話,隨便買點水果好了。你要是買的太貴重的話,人家反而心裡不舒服。到底是吳教授的學生家長,人家還得尊敬吳教授。”
“行。我買幾個蘋果,橘子——”
“可以買些粒粒橙,美國進口的那種,你看看有沒有?人家吳教授畢竟是從美國回來的,對不對?”
對於母親這句故意調控吳正淳的話,周司晨咧開了嘴角,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說起來,自己母親當年上吳家,少不了捉弄吳正淳。所以,他們每次上吳家做客時,吳正淳總是躲書房裡溫習功課,其實是躲着他媽。
“這裡小賣部可能沒有。我去附近超市裡看看。”周司晨道。
“兒子。”看着兒子要掛電話,周玉想了想,接上一句,“你自己注意身體。”
“媽,你和爸關心自己。”周司晨低下聲音說。
周玉本還想說他爸溫世軒今天上他們醫院去看溫媛了,後來聽對面掛了電話,也就算了。
溫世軒在家裡做完飯,因爲老婆回家肯定急着要吃飯,再拎了些東西,坐了公交車上醫院看小女兒。
溫媛在醫院裡躺了這麼多年,在溫世軒眼裡,好像一直沒有變。人家都說這不是一般家庭能負擔得起的。植物人,多少年的植物人了。動也不能動,要人每天幫着翻身,護理。醫院的護工,一天上百塊的請,一般工薪家庭怎麼請的了,國家對此也沒有補助。醫藥費,護理費,全部都靠的自己。
要不是認識吳教授,與吳教授關係不錯,溫媛其實這樣的情況,幾乎沒有恢復意識的可能性,醫院也不想浪費這個資源,會提議家屬讓其出院。好在有吳教授在,讓溫媛一直住在了醫院裡。
溫世軒給小女兒拿了些喜歡的衣服,知道溫媛喜歡迪士尼,一直都最喜歡這個牌子,迪士尼做的兒童用品,也做一些衣服,他專門去找大號的童裝,溫媛能穿得下的,拎來給小女兒穿。
現在看護溫媛的護工叫做劉姐,陪了溫媛和溫世軒家有五年了,對於溫世軒當然最熟悉不過。要說到溫媛的病牀,是在普通病區的最後的一間單人病房。一般教授,早上醫生們查房也都不會過去。因爲誰都知道溫媛不可能醒。只有吳教授來醫院的時候,會過來看這個只屬於他的病人。老吳教授沒空來的時候,吳正淳會帶周司晨單獨過來。
周司晨認爲這樣最好不過了。因爲他也不想讓太多人議論他小姐姐的事。
溫媛怎麼變成植物人的事,雖然溫世軒和周玉都不說,但是,當週司晨學醫了以後,多少知道了一點。溫媛是因爲中彈。
腦部神經損傷之後,想恢復幾乎是很難的一件事兒。老吳教授可以說盡了這輩子最大的努力,都難以突破醫學上的難題。而吳正淳,正好從另一個角度,想去破解他爸爸這輩子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
溫世軒其實這回來看女兒以外,是想和吳正淳談談。他這樣一年一年年紀大了,要是哪天比女兒先閉上眼睛走了,總是希望能在自己閉眼之前,親眼看到女兒有個結果。什麼樣的結果都好,總比這樣是死是活都聊聊無期要好。
老吳教授一直都不能給他答案,吳正淳剛從海外帶回來最新的技術,或許能給他一點比較清晰的指向。
劉姐拿毛巾給病人擦着手和臉,說:“這麼多年來,像個睡美人似的。”
溫媛是躺着一直都沒有好像變化的跡象,一點都沒有。
人家再說他小女兒哪裡不好,溫世軒卻只記得一件事,溫媛救了他的命。
“老天爺,還是仁慈的。”溫世軒說。
劉姐是聽不明白他的話的,只能對他說:“吳教授不在,周大夫也不在。”
“他們下班了嗎?我來晚了。”溫世軒其實卡着時間來了,也怕自己來早了打擾人家工作。畢竟自己女兒的病不是急症,什麼時候問都可以。
“不,今天他們好像是提前走了,可能有點事。”劉姐說。
溫世軒琢磨着該不該給小兒子打個電話說自己來過,想想,算了。起身的時候,突然看見牀上女兒的手指動了一下。原先,溫世軒以爲自己是看錯了,揉揉眼睛,結果,親眼再見到女兒的手指輕輕彈了下關節。
“這——”溫世軒剎那激動到聲音都出不來,指着問。
劉姐繞過牀,一看,沒有看到剛纔溫媛動手指的動作,說:“是不是看錯了?”
“你都沒有看見嗎?”溫世軒強烈質疑。
“沒有。今天吳教授和周醫生都過來檢查過,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劉姐說。
溫世軒不信她這句話,馬上轉過身給兒子打電話。
剛好,周司晨拎着一袋粒粒橙坐上了電梯上樓,按響了史家的門鈴。陸徵走過來幫他開門時,周司晨對着電話和父親說:“爸,我等會兒再給你電話,我在人家家裡。”
“不對,晨晨,你姐姐好像醒了!”溫世軒聲音高昂地叫着。
“你說什麼,爸?”周司晨好像聽不清楚,再問一次。
“我說,你姐姐的手指動了!我親眼看到的,動了兩次!你和吳教授快回來看看。”溫世軒已經激動到語無倫次。
周司晨愣住在了客廳門口。
客廳裡所有人,都看着他突然傻住的樣子,不解他究竟是怎麼了。
“周師兄?”史慕青端着茶先出來招呼客人,見他這樣,擡起頭問他。
周司晨按掉了父親的電話。溫世軒報的這個消息不是什麼好消息,甚至可以說是壞消息。
不懂醫學的,會以爲病人是要醒來了。但是,今早上他和吳正淳纔去看過,知道完全不可能。溫媛傷的那個位置,不是一般的位置,醒來的可能性幾乎爲零。反而,惡化的可能性很大。可以說,溫媛躺了這麼多年沒有死,真是老天爺在可憐她了。
“這個是,吳教授買給爺爺奶奶的。”周司晨把粒粒橙放到桌上,對史慕青說。
“不用這樣客氣。”史慕青想讓他們帶回去。
周司晨按住她的手,低聲說:“收下,不然人家問起,吳教授會尷尬的。”
以吳正淳的身份,到病人家裡做客是不太合適。
史慕青只好代爺爺奶奶收了下來。
一邊上,史爺爺解下圍裙,洛洛拿了自己給他們這對老人買的情侶圍巾,一條藍的給史爺爺,紅的給史奶奶,看起來很是搭配。
史奶奶撅着嘴角,對於脖子上掛這樣的東西本來不太喜歡,不過見着史爺爺好像很高興,也就算了,收了下來,對小妖精說:“你心思挺多,是不是很會追女孩子?”
洛洛笑道:“我爸當年追我媽可辛苦了。我還沒有追過。”
見兩個老人都被洛洛一個人哄了,其餘幾個人站在一邊上尷尬。吳正淳又說起了陸徵同學:“你怎麼不向你弟弟學兩招?”
陸徵想說的是,洛洛要他學都不要。學洛洛幹什麼,花言巧語的,和他爸不屑姚爺一樣。
“都坐下來吃飯吧。”史爺爺招呼客人們都到餐桌邊上來。
幾個人於是搶着進廚房幫史爺爺拿碗拿盤子。史爺爺做的牛排出鍋,史慕青拿着盤子給爺爺接。陸徵走上來看到,說:“我來弄吧,爺爺。”
“對了。”史慕青記了起來,對爺爺說,“陸同學會做飯。”
“真的?”史爺爺眯起雪亮的眼睛,看向陸徵。
陸徵被他看到一絲臉紅,挽起袖口,默默幫忙。史爺爺讓開了位置,有意的,想看他廚藝怎麼樣。陸徵拿起鍋鏟,兩下把牛排翻了過來,放上了白瓷的盤子裡。
洛洛聞到香味,叫了聲:“好香!爺爺你廚藝是米其林級別的。”
“你弟弟嘴巴真甜。”史爺爺這下都忍不住和陸徵說了一句。
陸徵不由之間已經嘴角微勾,掛上了一抹笑意,聚精會神地低頭幫着繼續翻牛排。
史慕青在幾個人來回之間穿梭。吳正淳拿了開酒器幫忙開紅酒,回頭看到周司晨走到了陽臺去,察覺到肯定出事了。
站在陽臺上,周司晨對着電話,正努力地向父親解釋,溫媛的動作那是無意識的神經反射,毫無意義的。
可是,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點希望的溫世軒怎麼都不信。
吳正淳點了點周司晨的肩頭:“我來和溫叔叔說。”
這話,被靠他們兩個最近的洛洛聽見了。
爸爸?溫叔叔?不是姓周嗎?怎麼變溫了?
洛洛眯了眯漂亮的兩顆眸子。
吳正淳接過電話後,和溫世軒說了兩句後,溫世軒終於冷靜了下來。但是,本來萌出的那點希望被澆上了滿盆冷水,打擊不小,溫世軒坐在椅子裡好久沒有動彈。吳正淳試圖安慰他,說:“她這會兒要是真能眨眼什麼的,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情。說明她有意識,但是腦部神經損傷依然存在,關於記憶、感情等所有東西,都可能失去。”
“她活着嗎?”溫世軒問,“我和她說什麼話,她能聽見嗎?”
“溫叔,其實人與人溝通,聽得見,還不如心裡聽得見。你和一個人說話,她耳朵聽進去了,不一定放到了心裡去。雖然這樣的話出自一個搞科學的大夫口裡好像有點奇怪,但是,人是這樣一種奇怪的動物沒錯的了。”吳正淳扶了扶眼鏡說,“心靈溝通比什麼都重要。最少我看過這麼多病人,是這樣的感覺。”
溫世軒被他這句話說服了。
陸徵同學在廚房裡忙到滿頭大汗。史爺爺叫孫女拿條毛巾過來:“給陸大廚擦擦汗。”
洛洛聽見,跑過來對史爺爺說:“爺爺,我哥怎麼樣?入得了廳堂出得了廚房,當誰女婿都不會差,對不對?”
陸徵忙得分不開身,否則肯定要扯爛洛洛那張嘴。
史慕青拿了條幹淨的毛巾出來,洗乾淨以後擰乾了,再遞給陸徵:“陸同學,辛苦了。說真的,你炒菜炒的都比我好。”
見陸大廚動作熟練,史爺爺乾脆讓陸大廚代替自己炒意大利麪。陸徵三兩下,把麪條過了水,再進行翻炒,那串如魚得水的動作,用一個詞形容的話,叫做帥氣。
史爺爺要鼓掌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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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慕青眯起的眼睛,好像一彎新月。
洛洛在旁一直像小麻雀到處誇耀自己哥哥。
只有史奶奶,安靜地坐在客廳裡,開着電視機,眼角掃到陽臺上站着的兩個人。
吳正淳給溫世軒解釋完,安撫地拍了拍周司晨的肩頭:“沒事。”
“淳哥,你說,給我小姐姐做手術的話,再做一次的話,她有可能醒來嗎?”周司晨的聲音,低沉地說。
“你,知不知道這樣的手術其實危險性最大,還大過這樣讓她睡着。”吳正淳說,“一旦手術失敗,她會死,立馬死掉。”
“可是等的話,能等多久?我爸等不起了。”周司晨說。
吳正淳掃了他一眼:“你回去和你爸商量商量,都商量好了,想做手術的話,再來和我說。你家我家關係非同一般。我和我爸會尊重你們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