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上,陳福便向印文帝上折,請求歸隱。印文帝心中五味雜陳,眼前這人爲自己穩固朝廷可謂立下汗馬功勞,不曾想卻是殺害自己母后的兇手。
印文帝按照與遠航相商,准許了他的請奏,兩日後令其返鄉。
這日一早,陳福只一輛馬車,帶着幾個黑甲離開了宮中。印文帝站在大殿門外,注視着他的離去。陣陣微風吹了過來,將印文帝的一縷頭髮吹到了他眼前,他卻沒有伸手拂去,目光一直看着那輛馬車消失在宮外。
出後堂十里,官道上已無多少路人,那輛馬車吱吱呀呀的聲音傳了過來,遠航將連弩放在石桌上,轉過身從亭中向後望去。
“籲……”趕車的車伕被橫站在路中的刀紫攔了下來,車旁四名黑甲向前護在了馬車旁。
車簾慢慢掀開,陳福一身便服,彎身出來直直地站在馬車上。遠航咧嘴笑着,拿起連弩走出亭子。
“陳司使告老還鄉,怎得走的如此之急,本官還未來得及相送。”遠航悠閒地走到馬前,雙臂環於胸前,右手還提着那連弩,仰着頭看向上面。
陳福見是遠航阻住去路,知道來者不善。冷哼着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葉大人,咱家老邁無用怎敢勞煩大人相送。”
“要的,要的。”遠航嬉笑着,不惱不怒的擺弄着連弩,笑道:“你若走了,朝中便無人陪我玩下去了,我豈不是寂寞的很。”
陳福哈哈笑了起來,揹負雙手道:“富貴權勢,對我來說不過雲煙。既然朝中有葉大人這樣棟樑,我留也無用了。”
“陳司使說的真是豪邁,可惜了,你走不了。”遠航眼眉上挑,眼色變的凌厲起來,就連陳福也感覺到了他身上的殺氣。
“走與不走,隨我。只憑你們幾人,還想留住我嗎?”陳福並未將遠航幾人看在眼裡。而遠航卻很是重視他,特意將刀紫帶來對付他。
“我知道你武功很高,曾經勝過蒼向天,只不過,今日你還是走不了。”
陳福的臉色變的難看起來。看來這傢伙什麼都知道,原本打算就此退去,他卻不依不饒,既然你來送死,便怪不得我了。
陳福在馬車上一揮手,身旁四名黑甲翻身下馬,抽出兵器衝了過去。無影與啊金從兩側閃出,各自攔住兩名黑甲,打鬥起來。
陳福身體一縱,從車上躍下,奔着遠航撲來。刀紫一直在留意他,見他出手,自己也上前擋住遠航,揮拳接了過去。
陳福在空中見到刀紫出手,未待落地直接一腳橫踢,向着刀紫頭上掃來。刀紫身體向側方一閃,一個旋身左腿着地,右腿擡起踢向陳福的小腿。
陳福一腿踢空便知刀紫是個高手,收回右腿,身體在空中轉了兩個滿圈落在地上,揹負着雙手向刀紫望來。
無影一刀在手,力擋兩名黑甲,依然從容有餘。左劈右刺,迫使兩名黑甲不斷後退,只能自保。啊金下手更快,軟劍向前面那名黑甲揮去,卻從自己頭部左側繞回,直接打向身後那名黑甲。那名黑甲未曾留意,正要在背後下手,忽見寒光一閃,劍已襲來,連忙用刀去擋。誰知啊金此招爲虛,此時卻身體一矮,雙腿交錯半蹲在地,轉身揮手從右下方向上挑來。那名黑甲已出刀向左去擋啊金的劍,身體右側完全空了出來,再收刀已是不及。啊金一劍劃過,那名黑甲胸前一條尺長的口子破開,慘叫一聲,轉了兩圈撲通倒在地上。
遠航站在一旁,一直觀望着場中,見無影與啊金都已佔了上風,便把目光對向刀紫這裡,手中一直握住連弩,準備隨時扣動弩箭。
陳福推手一掌打過,到了一半,手一抖動,一把短劍從袖中滑出,握在手中向刀紫刺了過來。
刀紫時刻留意着他,陳福過來之時,刀紫便掃腿攻向他下盤,借低身之際,從靴中抽出彎刀。
陳福躍起,一劍向刀紫頭上劈來。刀紫轉身以刀相擋。“噹啷”一聲,刀劍相碰,二人各自一震,迅速分開。
刀紫貓着身子,左手一支地上,如箭一般再次撲上。右手彎刀橫向劃過,帶着濃濃殺氣抹向陳福的脖頸。
無影與啊金已經各自解決了對手,分站兩旁觀戰起來。
陳福與刀紫打了百十個回合未分勝負。只是刀紫越來越有信心,一刀狠過一刀。陳福卻心中涼了一半,未料到遠航身邊有這樣高手。且還有兩人站在一旁,看來自己今天是很難全身而退了。除非……
心中所想,足下而動。陳福用盡全力連出三劍,將刀紫打退幾丈後,翻身一縱,向遠航撲來。無影與啊金見狀,同時從兩側衝上,想要阻擋住陳福。
遠航在他面前,怎敢有一絲大意。見陳福衝自己衝來,擡手將弩箭對向陳福,立時打出一箭,隨手拉動左側滑手,將弩弦拉至第二支弩箭上。
陳福早已見到遠航手中有一物,看似弩箭之類,衝過來時已經防備。遠航第一箭打來,陳福一劍擋開弩箭,伸出左手向遠航抓來。
“啊……”一道疾光打過,陳福只覺得自己右肩處一麻。低頭一看,一隻弩箭已經沒入肩胛處一半。身體不由一頓,卻見遠航手中一動,“嗖”的一聲,又一隻弩箭打了過來。
陳福急忙停住向前,轉身躲開第三支弩箭。此一耽擱,無影等三人都已到了身前,各自出手向他攻來。
陳福右手無力,手中短劍被無影長刀一下蕩飛,啊金當胸一腳將他踢的倒飛出去。刀紫直接衝上,在陳福落地未起時,將彎刀架在了他的肩上。
陳福左手捂着右肩跌坐在地上,頭髮已經散開,冷冷的目光盯着遠航手中之物,不知這是何暗器,可以連續發箭。
“不知這是何物吧?呵呵,這是專門對付你的連弩。”遠航看出陳福的疑惑,晃着連弩走了過來。
“你敢刺殺我,皇上知道不會饒了你的。”陳福已無還擊的能力,恨恨地盯着遠航,將皇上搬了出來。
“那你便不用管了。”遠航上去踢了他一腳,對刀紫吩咐道:“將他綁好,蒙上眼睛。”
刀紫將陳福捆了個結實,眼睛蒙上後,扛起來丟在了馬車內,幾人轉身向後堂駛去。
陳福感覺到馬車調了頭,顛簸了一會,自己頭昏眼花,知道是失血過多。想要努力坐起來,卻碰到了右肩的傷口處,疼的眼睛一黑,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陳福看到自己已經在一個屋子內,右肩處已經包紮起來,只是自己被綁在一把椅子上,無法動彈。
遠航坐在桌子前,手中依舊在擺弄着那把連弩。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裡,你再熟悉不過的地方。”遠航嘴角帶着微笑,聲音卻顯得冰冷。
陳福自然知道,這裡是他在宮中的房間。遠航之所以將他綁在這裡,無非是告訴他,自己做的事情,皇上都知道。
遠航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淡聲問道:“我只想知道,你是受何人指使,殺害了莊貴妃。”
陳福冷笑一下,將頭扭向一旁,閉上了眼睛。
“我希望你說,因爲你說了,總比另一人說要好些,至少犧牲了你,還可以保得住她。”遠航不怕他不說,因爲他知道陳福的軟肋在哪裡。
“你憑什麼認定是我殺了莊貴妃?”或許剛纔那句話起了作用,陳福睜開了眼睛,轉回頭注視着遠航。
“因爲莊貴妃死時指着一個屏風,那是她臨死前唯一能做的,那屏風上畫着怒海浮沉,其實是暗示你的名字,陳福。”遠航也在注視着他,適當的提高了聲調。
陳福冷笑不止,“真是笑話,只憑此便指定是我所爲,你當皇上會信嗎?”
“還有這個。”遠航將記載陳福的花名錄在桌上拿起,晃了幾下,翻開念道:“陳福,於八年入宮。”擡頭看了一眼陳福,指了指名錄,繼續說道:“你是十八年入的宮,卻將十字改爲於字,將自己入宮時間提前了十年。”
“那又如何?也證明不了我殺了莊貴妃。”陳福眼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神色,卻不以爲然地說道。
“那你爲何要將自己入宮時間提前呢?因爲你入宮時已經二十五歲,早已過了入宮年齡,若是十八年入宮,必然受人懷疑。改爲八年,則是十五歲入宮,便可以遮人耳目了。”遠航將花名錄丟在桌上,起身走了過來,慢聲問道:“你以二十五歲年齡還要自宮,真是難爲你了。若不是宮中有天大的事情急需你,想來你也不會這樣作賤自己。試問,是何事迫使你自殘而入宮的呢?”
陳福面無表情,心中卻如那屏風一般,怒海浮沉。往事一點點浮上心頭,正如遠航所說,淳安十八年,自己在一聲一聲的慘叫中,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你是如何發現的?”陳福似乎很想知道,他一個後生是如何將多年前的事情說的這樣準確,彷彿親歷一般。
“人算不如天算啊,你只改得了年代,卻改不了事實。擷蘭殿早在淳安七年便被大火燒燬,淳安十年方纔修復,只怕這是你都不知道的吧?”遠航說完,屋內變的寂靜起來。倆人相互對視而望,比着冷靜與耐心。
“你說的不錯,可這並不能證明是我殺了莊貴妃。”陳福依舊不肯承認,遠航無奈地搖搖頭。
“我是看在屏遙公主的份上,才與你這般細說,按輩分,我還應該喚你一聲孃舅呢。”遠航一石激起千層浪,陳福打了一個冷戰,惶恐起來。
“你雖一直隱瞞身世,可你卻忘記我掌管着天下暗靈。你是全州人,姓韓,而且還是當今皇太后的親哥哥……”
“不要說了。”陳福打斷了遠航的話,將眼睛緊緊閉上,扭曲的臉上肌肉不停的顫抖着。
“爲何不說?”遠航哼着聲,繼續說下去。“淳安十八年,宮中發生了很多事情。你貴爲淑妃兄長,卻自殘進宮,進宮後沒有到淑貴妃的鳳鸞宮,卻去了賢貴妃的擷蘭殿聽差,若不是有人特意安排,你能順其自然進得了擷蘭殿嗎? ”
陳福頭上滲出汗水,和着淚水慢慢流下,痛苦的回憶着。
遠航見時機已到,忽然轉換了語氣,說道:“九公主下嫁與我,想來你也知曉。皇太后是她的母后,我會將她撇出此事之外。但既然皇上有命,誓要查個水落石出,就必須有個交代,說與不說,你自己拿主意吧。”
陳福擡頭望過來,似乎看到了希望,問道:“皇上可知嗎?”
遠航搖搖頭,道:“皇上不知,我也不想讓皇上知道。”
陳福輕點下頭,嘆道:“那我便說,只是皇太后那裡……”
“你放心,她依然是皇太后。”遠航向陳福保證道。
陳福再次點頭,回憶起來。
淳安十八年,時年二十五歲的韓束庭正在崑崙山上潛心習武。韓家長女韓雪鷥已入宮中多年,被封賜爲淑貴妃。這一日忽然差人捎來書信,言說即將有難,盼兄長相助。韓束庭下山來到後堂,見到淑貴妃後得知,後宮之中妃嬪之間人心險惡,已死了賀蘭皇后,怕是自己也難逃其手。韓束庭爲救其妹,斷然自殘。淑貴妃得知後悔恨不已,可事已至此,只好巧做安排,讓他進了賢貴妃宮中做了一名太監,更名爲陳福。
此後不久,韓束庭接連爲賢貴妃做了幾件事,得到賢貴妃注意。隨即又設計陷害了擷蘭殿領事太監,賢貴妃便提拔他當上了擷蘭殿的太監首領。
又一日,賢貴妃在宮中大吐苦水,言說皇上立後日期臨近,自己卻不得寵,言語之中充滿了對莊貴妃的嫉恨。韓束庭便藉機說出除去莊貴妃,此語令賢妃很是害怕,此事暫且作罷。
又過了一段時日,賢貴妃眼見立後時期將近,莊貴妃卻日漸得寵,不由想起了韓束庭。將其喚來,暗做囑咐。
韓束庭已知莊貴妃受寵於皇上,除去她淑貴妃便有可能封爲皇后,便應了下來。
那日他翻牆進入毓曦宮,從南院來到莊貴妃窗下,提前潛進屋內藏於牀下。莊貴妃午睡後,韓束庭從牀下出來,用手捂住莊貴妃嘴巴,想要將她悶死。莊貴妃睜開眼睛看到他後死命掙扎,韓束庭怕聲音過大驚動外面,便一手提起莊貴妃脖子,將她拖到牀下,狠狠的將她頭顱撞向地上。
只一下莊貴妃便沒了氣息,韓束庭又在一旁守了一會,確定莊貴妃已經身亡後,翻窗逃了回去。只是他沒注意,莊貴妃有如此心智,臨死之前還爲後人留下了一條線索。
“這麼說,害死莊貴妃,是賢貴妃主使的了?”遠航凝聲問着。
陳福點着頭,答道:“卻是賢貴妃主使,與淑貴妃無關。”
“即使無關,也難逃其責。”遠航嘆了一聲,深宮的女子啊,既要爭寵於人,又要提防於人。若不是冷燈相伴,便是丟了性命。可悲,可嘆!
“賀蘭皇后是如何死的?”遠航繼續問着。
“這個不知。”陳福搖頭答道,看似不像說謊。
“那賢貴妃呢?又是如何死的。”遠航知道賀蘭皇后的死與陳福無關,那時他還沒進宮呢。只是做個鋪墊,隨後便問起了賢貴妃。
“這……”陳福被猛然一問,語頓起來。遠航立時明白了,賢貴妃之死,淑貴妃是逃脫不了干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