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於這場對弈,解縉也是滿懷期待的,畢竟對方這個名叫康納斯的傢伙,這兩個月以來在南京城中已經打出了名氣,許多有名的大明弈手們,都輸在了這傢伙的手裡。
棋逢對手,難道不是一件只得期待的事情嗎?
而兩人之間的對弈,對於周圍的文武大臣,以及東羅馬帝國的遣明使而言,也是並沒有讓他們失望。
兩人之間的切磋剛剛進行了半個時辰,雙方的手數纔不過下了二十多步棋,在場的明人,除了小傢伙們,對於‘對弈‘之事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深諳此道,解縉的每一步棋,都會引起那些文武大臣們的議論。
此次對,解縉執紅子,而康納斯執藍子,當他看到康納斯落下第一手棋之後,解縉的嘴角就掛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來這傢伙的棋路很固定嘛!從開局來看,他還在沿用着一個月以來,在南京城中與其他弈手對弈時的套路。”
這段時間以來,對於解縉這位弈迷來說,並不是白過的。
他甚至推演過與康納斯對弈,這傢伙的棋路偏向盛唐之風,對於宋元之時的棋路,可以說是絲毫不沾邊。
解縉的推演,不管推出幾次,都是他勝,因而對於這一戰而言,解縉完全就是抱着玩樂的心思,他甚至還想下一場指導棋,只是因爲之前的打賭,解縉也不敢輕易放水了,但是羞辱一下還是可以的。
所以,這初手,解縉放在了天元上。
初手天元,對於這些深諳弈藝之人而言,完全就是個笑話。
在當代的弈藝切磋中,初手天元非常少見,一般被認爲是一種興趣。
如果僅僅被認爲是一種興趣倒也沒什麼,但是更多的,卻是一種狂妄。
狂妄一次可不是亂說的,朱鬆記得後世的時候,有一位名聞世界的圍棋國手吳青原先生,他的圍棋生涯,就曾經下了少見的‘天元‘的開局。
這等行爲,除了心理上的壓力之外,更多的被認爲是狂妄之舉,
也正是因爲這樣,再加上方纔兩人之間的賭約,康納斯只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快炸了,可是偏偏他得冷靜下來,畢竟對弈的話,盛怒情況下可不適宜。
對於解縉的故意‘羞辱‘,康納斯都不能忍了,大明的文武百官們,對解縉下這樣的侮.辱性棋,卻是感到有些驚訝。
對於解縉的性格,這些文武大臣們還是頗爲了解的,典型的謙謙君子,雖說有的時候略顯嚴肅了一些,大多數日後都是彬彬有禮,待人溫和。
眼下初手竟然便是天元,這可讓圍觀的文武大臣們驚訝不已!
“嘿嘿,解大人這次對弈,似乎是含恨而下啊,這奔放的棋路,擱誰身上都難以抵擋啊!”楊士奇輕撫着頷下的美髯,嘴角不斷地往上勾起。
“哈哈哈,這可都是那金毛鬼自找的。竟然狂妄自大地想要在咱們大明的頭上拉屎拉尿,真當自己是大爺了。”前段時間才從外頭換防回來的朱能,手裡拿着個果子,狠狠地啃動着。
“解大人這樣下,自然是胸有成竹了。”朱鬆倒是說起了公道話,“萬不可說這是大人故意爲之,咱們明人可是文明的、講禮的,豈會羞辱外人?”
朱鬆這廝更狠,說這話的時候故意加大了聲音,讓對面的那些東羅馬帝國的人給停了個真切。
……
且不管這幫文武大臣們如何說,這些議論之聲並不能影響到解縉和康納斯。
解縉仍舊慢悠悠地抓子下棋,一臉的淡然之意;反觀康納斯呢?這貨自始至終都陰沉着一張臉,偶爾臉上還會像充血了一樣,紅彤彤地,明顯是被氣的。
都說觀棋不語真君子,但是對於場中正在對弈地兩人,似乎並沒有這個限制,至少解縉是這樣認爲的。
下出了二十手之後,解縉看着依舊陰沉面容沉思的康納斯,吐氣開聲:
“康納斯外使,你不會是被本官的棋路給嚇住了吧?本館如何感覺你不敢放子了?你的藍棋雖說下得很堅實,但是總感覺有點委屈,難不成你想輸?”
解縉說得是事實,他的棋路雖步調雖快,但是間堅實而有力,棋子力在棋盤上展開之後,很快便形成了藍取外,紅取實的局面。
反觀康納斯呢?這傢伙活脫脫地一個年逾古稀地小老頭,棋路緩慢,有的時候甚至還猶豫半晌,缺乏順暢以及果決。
兩方對弈,從伊始到現在,都是一面倒的局面。
屬於東羅馬帝國遣明使的一面長桌旁,亦有幾位弈藝高手。
瞧見兩人棋盤之上的廝殺,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佬疑惑道:“康納斯大人今日這是怎麼了?如何處處受制於人,還是說,大人還有其他的想法?”
“這些個下子棋路,應該是唯一的選擇纔對。”有人迴應了一聲,繼續道:“我覺得大人還是受到影響了,棋路亦被琢磨透,大人怕是……”
後頭的話,這些東羅馬帝國人的遣明使們並不曾說,不過周圍人都不是傻子,自然也從中聽出了其他的意味。
棋數繼續往下走着,很快就到了三十手,此刻不過短短的十手變化,棋盤之上的畫風就變了,解縉一路佔上風的局面陡然一變,竟然只差兩手便能讓康納斯形成一條首尾相連的小龍,小龍之內三枚子。
“他孃的,這康納斯真奸詐啊,爲了三子而已,竟然從第六手便開始佈局。”朱鬆還是摸過圍棋的,只是後來在他博了個‘臭棋簍子‘的名號之後,便不再下圍棋了。
可縱然是這樣,只要往前推一推,還是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的。
“是啊,這康納斯竟然能忍這麼久。”楊榮搖着頭,似是有些驚詫。
楊士榮差點揪下一根鬍子來,他道:“狠!不過,我怎麼感覺解大人似乎早就發現了他的意圖,這三枚子只是誘餌罷了……”
“放長線,釣大魚?”朱鬆眼睛一瞪,問道。
楊士奇沒有說話,只是很沒有節.操聳了聳肩。
對周圍疑惑聲音很受用的康納斯,東羅馬人的劣根性出來了,他陰沉的臉上掛起了嘲諷的笑容:“怎麼樣,解國手?已經三子了,接下來我就屠掉你的大龍,看到時候你是否還會叫囂。”
“那本官就是拭目以待了。”解縉點點頭,很無所謂地回了一句。
就這樣,倆方對弈又進行了三四手,在這個中部的接觸戰已告一段落。
現在就連朱徽煣這個小傢伙都能看得出來,藍子在這個局部地廝殺下是大有收穫,心情變得更加舒爽的康納斯,又開啓六嘲諷模式:
“哈哈哈,我尊敬的解縉大人,現在的局勢,你還有信心能夠拿下我嗎?依我看,你現在就認輸吧,繼續下去也不夠是被我吞吃個乾淨而已,這樣你自己認輸,還算給自己留點面子,你看如何啊?”
解縉這次乾脆就不搭理康納斯了,直接抓子下棋,而且還是丟到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似乎與中部的棋子根本就沒有任何的關係一般。
康納斯討了個沒趣兒,不過他並不在意,在他看來,解縉這是生氣了而已。
解縉不回答,不代表圍觀的衆人看得下去!
“他孃的,這卑鄙小人,下套子不說,還給人來冷嘲熱諷的,回頭老子非得宰了他不可。”朱能這小暴脾氣,如果不是有人壓着,他早衝上去了。
“正所謂兵不厭詐!”楊士奇瞪了朱能這個莽夫一眼,道:“對弈不過是方寸之間的事,輸贏自然是各憑本事。你若是膽敢衝上去殺人的話,信不信萬歲爺第一個殺了你?”
一邊這樣說這,楊士奇還把眸光飄向了端坐主位龍椅上的朱棣和徐皇后。
此刻,兩個一直都不說話的人,竟然在龍案上覆盤。
兩人,你一子我一棋地往棋盤上撂着棋子,偶爾皺眉、挑目,臉上的表情時常變換,若是不知道的話,還以爲這倆人得了失心瘋呢!
其實呢?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朱棣和徐皇后亦是好棋之人,瞧見下頭兩人對弈,這手間自然是癢了,覆盤一下,也可以多琢磨琢磨。
……
時間慢慢流逝,當日上當空,豔陽昊日散發出一天之中最熾盛光華的時候,整個靜思殿中豪光大盛,大殿都變得金碧輝煌、閃亮無比了。
又是十手過去,兩人之間的對弈既然進行了有一個多時辰。
突然,大殿之中想起了‘啪‘地一聲響動,緊接着康納斯想也不想地就抓子落在了棋盤之上。
“康納斯外使,你做什麼?”解縉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聲調古怪,帶着譏諷。
“做什麼?當然是下子了?”康納斯擡起頭來看了解縉一眼,道:“怎麼?難不成解大人打算認輸了嗎?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不過我現在不接受你的認輸,我要在對弈上,將你的自尊給擊得粉碎!”
“你下地什麼子?”解縉搖了搖手中的紅子,道:“本官這一子可還沒下在棋盤上呢,只是方纔一不小心,棋子碰到了棋盤之側,你爲何要搶先下一子呢?”
原來,方纔康納斯只顧着低頭算計棋子、佈局了,聽到棋盤上傳來類似落子的聲音,康納斯想也不想地就抓子落在了自己想要下的位置。
得,一失足成千古恨,接連下了兩手棋,按照此刻大明對弈的規矩,康納斯這便是輸了,輸得雖說是委屈了一些,終究還是輸了!
“你,你耍詐!”康納斯怒火中燒地瞪着解縉,“你這樣,我不服!”
“你有什麼服不服的?”解縉看着康納斯,繼續煽風點火:“明明是你自己不注意棋盤上的棋子,到現在反倒是露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真是……”
“你這根本就是耍詐!”康納斯低吼道:“若你們大明的對弈國手們,全都是靠着這種手段來登上‘弈藝‘最高峰的話,我,康納斯,恥於同你切磋!”
“哦?”解縉擡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康納斯一眼,道:“既然你如此不甘心,那本官所幸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而且還會叫你心服口服。”
康納斯冷聲道:“什麼機會?不要和我說再下一局什麼的,我沒這時間。”
“你聽好了,既然你總說本官勝之不武,那本官就讓你好好瞧瞧!”解縉冷笑了一聲,道:“把你方纔放下去的棋子拿出來吧。”
康納斯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將方纔自己放下去的棋子給拿了回來。
“你瞧好了。”解縉輕笑了一聲,手中的紅色棋子看準一個位置,‘刺‘了下去。
?對弈當中所謂‘刺‘,便是在對方斷點、虎口附近或相當薄弱之處下一子,迫使對方應一手的着法。
而解縉此刻所使用的‘刺‘卻不同於尋常的‘刺‘,別忘了,解縉乃是用得紅子,紅子是先手,這也就是說,解縉的這首‘刺‘是佔了先手的便宜。
在圍棋的諸多棋局之中,‘先手‘能夠佔點便宜,好像是肯定的。
解縉的這手‘刺‘,直接點在了康納斯一條大龍首尾相連的地界兒,等於是開始搶先攻擊康納斯好容易布成的一條大龍。
“這,這是……”先前並沒注意到這裡的康納斯有些慌了,這條大龍可不能死,死了就浪費了他足足二十六目的棋了。
抓了抓腦袋,康納斯選擇圍魏救趙,將棋子下在瞭解縉的一條大龍上。
他現在只盼望着解縉能夠在意一下自己這邊,怎麼着也有十三目呢,總不能棄子,任由自己的大龍也被斬吧?
可惜啊,康納斯看到的東西,解縉看到了,康納斯看不到的東西,解縉也
看到了!
“最後一步,準備好自己說自己是彘,是牲畜吧!”解縉咧嘴猙獰一笑,道:“結束吧!”
啪!
紅子,落在了與三十手前落在棋盤上的棋子之側,一條堪稱遍佈整個棋盤的大龍,將棋盤上至少百分之八十的藍子全部囊括其中。
不必數目,康納斯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