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奎帶着侍衛隨便尋了一家農戶,只說自己是過路的,山民樸實倒也不見疑。本來大奎長得一副憨厚模樣,不做農夫真真有屈這幅長相,如今換了百姓的衣服若說自己不是尋常百姓,估計沒人會信。
莊戶人家沒什麼招待遠方的客人,只是一盤青菜幾個地瓜餅子,外加每人一碗糊糊粥。大奎走一路吃喝一路自然不餓,卻把侍衛小六子餓壞了,狼吞虎嚥般的吃了自己的份子。大奎把自己的那一份也給了小六子,小六子滿口答謝:“還是五哥疼兄弟,那就多謝五哥了。”說罷埋頭大吃再不理會其他。
大奎也不介意,順口與這家人閒聊起來,這才得知這家農戶共兩口人,當家的這個莊戶漢子及自己的婆娘都在家務農,只有一個女兒已嫁到了外村。聽這農家漢子說了自己的家境,大奎心中不僅犯疑。看樣子這兩口人不過三十許人,就算有兒女也應該年紀不大,怎麼這麼早便出嫁了?大奎的侍衛小六子是個精細人,自然也覺出了其中的異樣。大奎不好開口問,小六子倒是放下碗筷打着哈哈問起了原有。
漢子有些扭捏答道:“鄉下人成家早,我十七就娶了孩兒她娘,十八就當爹了。孩子大了留不住,上年冬就嫁出去了。”
大奎聽後點點頭言道:“是啊,要不是年景不好,我也早就成家立室了。”
漢子聞言不僅有些驚詫,小心問道:“大哥怕是快四十了吧?還沒成家?”
大奎佯裝落泊的樣子嘆口氣道:“誰不說是啊,只顧着東北西跑忙生計,也沒抽空回家說個媳婦。”
若按風俗講,家中有人來做客,女人孩子是不能上桌一起吃飯的,但在鄉村僻壤倒也不講究這許多規矩。這漢子的老婆在鍋竈前忙活完了,又添了一道菜,竟然還是葷菜。大奎看了個仔細,端上來的卻是一盤榨的焦黃的螞蚱。大奎心中明白,連年兵禍再遇到蝗災,老百姓沒什麼東西餬口便將螞蚱用菜油榨了下飯。這東西倒也好吃的緊,記得小時候大奎的母親就曾給大奎做過榨螞蚱。睹物思人,大奎不僅黯然神傷。
吃過晚飯,大奎就與小六子在這家農戶的偏房睡下了。一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雞剛叫,漢子的媳婦便起了牀,先是熬了豬食再去餵豬。誰想剛到偏房門前卻發現,那個叫小六子的竟然抱着扁擔窩在偏房門前睡着。
到底是農家女,見了奇怪事連忙放下豬食桶回了屋,片刻後便將自家漢子拉出來看熱鬧。
漢子倒也是直爽人,幾步走到小六子身前剛要去喚醒他,還不等漢子走近,小六子已睜了眼站起了身。
“哎呦我說大兄弟,你就在門外蹲了一夜啊?”漢子開口問道。
小六子放下扁擔伸了個懶腰,這才笑道:“不妨事,習慣了。”說着向漢子笑了笑,這才續道:“勞煩兄弟借我木盆一用,我去打些水來,過會我家哥哥起身後該洗漱了。”誰知話音沒落,身後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大奎邊向外走邊嚷道:“出門在外哪裡有那麼多規矩,不洗了。”說着走到院中美美的伸了個懶腰,再去看了看呆站在院中的農家兩口子,不僅笑道:“叨擾一夜,這就走了。多謝兩位款待。”說着大奎由懷中取出錢袋來,摸了一錠最小的銀子出來。
那農家漢子倒沒什麼,倒是他媳婦看到銀子兩眼放光。這也難怪,窮怕了。見到銀子哪有不動聲色的?
大奎見狀不禁笑道:“這是一兩銀子,權作宿資吧。”說着將那一小塊銀子遞了過來,那漢子沒動,倒是他媳婦忙不迭的上前接了銀子。大奎也不介意,吩咐小六子道:“打點行裝,我們該上路了。”
小六子應了一聲便去裡間挑了擔子與大奎一道出了門,漢子與媳婦自然送到大門前。
大奎在門前的木樁上解了繮繩牽過自己的騾子,這纔回身問道:“兄弟,向西再走多遠能到枕頭鄉啊?”
漢子還是沒說話,他媳婦得了銀子嘴快的很,忙上前應道:“再走七八里有個打穀場,附近幾十戶人家,那就是枕頭……。”話還沒說完,身旁的漢子忙伸手去扯媳婦的衣袖,他媳婦覺出不對也晚了,只得把話說完:“就到了!”
大奎見怪不怪,笑着翻身上了騾子,這才拱手道:“多謝,告辭!”說罷帶着小六子取道向西一路行去。
等到大奎二人剛剛走遠,這漢子不僅埋怨他媳婦道:“你怎麼啥都說啊?這兩人就不像是好人!”
他媳婦當時便傻了,忙問:“你咋知道?”
漢子氣道:“過路的哪有一出手就給一兩銀子的?你看他們那身板,比我都結實,一看就是練過武功的人。他們去枕頭鄉幹啥?”
媳婦還是不明就裡,傻乎乎問道:“去幹啥啊?”
漢子急得團團轉,口中急道:“最近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聽說東邊還鬧匪。這兩個人定是來踩點的,若真是匪豈不禍害了鄉親們。”聽漢子這麼一說,他媳婦也急了,忙問對策。
漢子思慮半晌這才道:“昨晚我就看着不對,那個騎騾子的看着好像老百姓,說起話來文鄒鄒的,那個挑擔子的對他畢恭畢敬。再加上今早上,那挑擔子的睡在旁屋門口。我尋思着這個騎騾子的至少是個寨主一樣的人物。”
“啊?那咋辦啊?”媳婦此刻已是六神無主。
漢子一跺腳咬牙道:“我超近路先去鄉里,跟鄉里送個信。你挨家走一趟,告訴鄉親們都躲到山裡去,這裡要遭匪了!”說着轉身進了院子,幾步趕到籬笆根抄起一柄劈柴的斧子便要走。
他媳婦在門口千叮嚀萬囑咐:“他爹,你可要小心着啊。”
“知道了。”說這話的功夫,漢子已奔出老遠,片刻便拐進了一條小路。
大奎騎着騾子頭裡走着,小六子挑着擔緊隨其後。二人向西又走七八里此刻天已大亮,騎在騾上遠遠看去遠處果有一處打穀場,四周零零散散數十戶人家。此處該算做一座小村,依山旁水倒也是個好去處。
“可算到了,大人請人去做官卻廢這許多周章。”小六子說話間伸了衣袖擦了擦汗。
大奎嘆道:“如今天下初定,大明正需德高賢才出來做官,若是隨意委派不問德行,豈不是苦了一方百姓?”
小六子不僅笑道:“大人心懷天下百姓,我這當兵的可比不了。”
大奎扭頭去看小六子,身材健碩樣貌堂堂,若是太平年當是妻兒滿堂了。其人先是跟從徐達元帥東征西討,後來因爲身手了得方纔做了徐元帥的侍衛。如今奉元帥之命護送自己回山東赴任,一路上兢兢業業倒也吃了不少苦頭。
“小六子,你家是哪裡的?”大奎沒話找着話。
小六子邊走邊答:“說來也巧,我與大人算是半個同鄉,我是兗州府人士。”
“哦,看來你我甚是有緣啊。回頭我跟徐元帥去封書信,你就留在我身邊吧。”大奎邊走邊留意小六子的神色。看得出,小六子不願意。
“一個好漢三個幫,我這個人就是心大,若沒幾個幫手還真有些手忙腳亂。你看看眼下,我這人手就不夠用了。”大奎的意思是,這一路上遇到的看到的,百姓剛剛安定下來,很多事都需要官府來做。馮師爺、區大錘、孟哥三人就留在了張家莊。如今平陽府的府尹被斬了,又要出來請人做官,人手上捉襟見肘是不爭的事實。
小六子沒說話,只顧低着頭跟着騾子走。他心中所想自然是回到軍中跟從徐大元帥麾下,縱使百戰沙場馬革裹屍也要報答徐達元帥的知遇之恩。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大奎也不強求。眼看着進村了,卻是一個人影都不見。
大奎就在打穀場上下了騾子,回手將繮繩遞給了小六子,自己信步向村子裡走去。明明村中路上有牛羊的糞便,看樣子時候不長,怎麼就是不見人呢?
隨意走到一家門前,卻發現院門緊閉。大奎伸手推了推,竟是由內上了門栓。
大奎不僅好奇心起,爬到門上借門縫向裡張望。只見院裡有幾隻雞在吃食,地上的穀米還在,應該是有人的。初來乍到也不好太多唐突,大奎直起身又去了別家。小六子一手挑着擔一手牽着騾子,就跟在大奎身後向下一家走去。
此時進村時的路邊草叢裡探出兩個頭來,看到大奎二人的一舉一動不僅交頭接耳一番。
“看到沒有,這兩個人鬼鬼祟祟東張西望,看樣子真的不是好人。”
另一個點點頭道:“嗯,叫鄉親們抄傢伙,先把這兩個人放翻了再交給趙保正細細審問便是。”……。
大奎二人接連走了三家都是如此,家家院門由內上着門栓,卻始終不見人影。大奎心中不免急切,走到一家門前再看還是拴着門,不僅伸手去將大門拍的‘啪啪’作響,口中喝道:“有人在家嗎?”
豈料話音剛落,倒是身後有了動靜。回頭去看,只見左右衚衕呼啦啦衝出一大羣鄉民來,個個手持棍棒扁擔,更甚者還有鋤稿鐮刀。這羣鄉民就似見了生死仇人般吶喊着向大奎二人衝將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