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住宿是另尋宅院,平陽府衙裡尚有孫東海的家眷,大奎可不想見到婆娘們哭天搶地找他麻煩。
楊小虎回來了,卻是一臉的沮喪。大奎見狀問其緣故,楊小虎支支吾吾只是不說。在平陽再等兩天,斬了孫東海也就沒什麼心事了。但看到楊小虎鬱鬱寡歡的模樣,大奎心中不由得生氣。當下屏退左右冷聲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你連義父也要欺瞞不成?”
楊小虎見義父動了怒,這才吭吭哧哧說了經過。
原來在楊小虎幼時,母親曾給他訂了一門娃娃親,兩個孩子青梅竹馬長大,眼看着就到了婚娶之時,誰想天下大亂羣雄四起,在山西老家已不能安居度日,楊小虎的母親便帶着楊小虎隨着逃荒的人流一路向南過了黃河,母子二人相依爲命乞討爲生,最後又過了長江到了江南之地。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楊小虎的母親因水土不服一病不起,沒多久便撒手人寰。可憐楊小虎剛滿十五歲,一個人漂泊江湖。再後來楊小虎從了軍跟着大奎東擋西殺直到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山西平陽老家,不想與楊小虎定了娃娃親的女孩已做他人婦。
聽到這裡,大奎不僅哈哈大笑,半晌才止笑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小虎切莫放在心上。”
楊小虎卻是流淚道:“這是我娘給我定的親事,我對不起我娘。”
大奎起身來到楊小虎身前,拍拍楊小虎的肩膀道:“小虎但放寬心,以你的相貌人品,要找媳婦也要是知書達禮識文斷字的大家閨秀。”頓了頓大奎才續道:“此事包在義父身上,定給你說一門好親事。”
聽到義父如此說,楊小虎這才放寬了心。但隨即想起一件事來,忙言道:“義父懲惡濟貧原是好事,但若真的殺了孫東海,怕是有些不妥。”
大奎不僅含笑問道:“有何不妥?”
楊小虎想了想這才道:“孫東海身爲平陽府尹,自然是朝廷委派。如今若因瀆職被罰,尚於情可原,若是殺了卻有矯枉過正之嫌,還望義父三思。”
大奎信步走到窗前,隔窗望着滿園春色,良久這才悠然道:“太祖皇上勵精圖治方打下這一片大好河山,早年令爲父任江南通政使之時,遍察百官劣跡。後來太祖皇上一紙詔書,江南官員但凡有貪贓十兩的皆斬,由此可見皇上的心意。”頓了頓,大奎續道:“皇上的宮中沒有後花園,沒有這許多的奇花異草。就連御膳房每日用的菜蔬都是皇上及後宮娘娘們親手種的,此情此景怎不令做臣子的感念?”
轉頭看到楊小虎一臉的不解,大奎道:“皇上的一言一行都在給臣子們作着榜樣,這是爲什麼?爲的就是勤儉。勤者,勤政愛民。儉者,肅貪保節。治大國若烹小鮮,成由儉而敗由奢就是這個道理。回頭看看歷朝歷代的興衰,皆是以民而興以民而亡,興者爲民請命大起義兵自然羣起響應。亡者貪贓忘本奢華無度,百姓不堪重負自然官逼民反。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乃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做人須當以史爲鏡,勤勉自制爲好。”
楊小虎聽義父說了這許多,不僅撓頭嘀咕道:“義父說了這許多,與孫東海有何關係?義父若真將孫東海殺了,吏部若是知道,豈能善罷甘休?”
大奎冷聲笑道:“孫東海死就死在了‘不勤’之上,平陽奸商劣紳爲禍,孫東海竟是任意放縱,其罪當誅不足道矣。”說罷低頭沉思片刻,這才吩咐道:“爲父交給你一件差事,將衆劣紳的供詞及百姓訴狀整理好,然後爲父寫份奏報一併送往中書省。”
楊小虎撓頭問道:“去順天府嗎?”
大奎點點頭道:“到了順天,可徑直去燕王府,將奏表等物交給燕王殿下便好。”
“啊?”楊小虎一聽便頭大了,不禁問道:“燕王殿下何等尊貴,府上定然戒備森嚴,孩兒如何能見到燕王殿下?”
大奎道:“你可持爲父腰牌前往,殿下的侍衛見了腰牌定然不會阻攔。”
楊小虎點頭應諾,大奎即刻着人準備,未到午時楊小虎已騎了黑風直奔向東。
兩日後的午時,汾河岸邊人頭攢動。
官兵將刑場四周圍的水泄不通,圍觀百姓也只能站在限定的圈外看熱鬧。這一年多來,平陽百姓飽受悽苦卻訴冤無門,今日狗官孫東海將被斬首,百姓奔走相告都來觀看,此刻的平陽城裡怕是萬街空巷。
大奎居高就坐,臨行刑前命人將孫東海押到監斬臺下問道:“孫東海,你還有何話說?”
孫東海悽苦道:“孫某初到此地之時勢單力薄,就算得知豪強欺民也只能不聞不問。如今大人要拿我問罪,孫某認了!”
大奎聽到這句話,不僅笑道:“你倒還算光棍,豈不知像你這樣的官員多幾個,天下百姓豈不是要倍受其苦?”
孫東海沒再說話,自行轉身向着監斬臺行去。
午時三刻已到,斬令下人頭落,一切按部就班順理成章。
平陽府沒了府尹,大奎便想找人暫代其職。當下招齊四周縣鄉的縣令保正等人一起商討以後的政事該當如何處置,誰想竟有人膽敢遲遲不到。大奎心中有些氣憤,細問旁人方纔得知,遲遲不到的人叫做趙永年字方達,乃是前朝舉人,曾做過平陽府主簿。明軍佔領平陽後,這趙永年也就躲回了老家‘枕頭鄉’。趙永年其人還算正派,在十里八鄉也小有名氣,後來便做了枕頭鄉的保正。
得知這趙永年是前朝舉人,大奎心中倒有了一些期盼。既是舉人自然有些本事,若是人品過得去,保舉他做這平陽府的府尹倒也不失爲一樁美事。
心中計議已定,大奎告知其他人留在平陽府三天。隨後只帶了一名侍衛喬裝成山民百姓去了枕頭鄉。
枕頭鄉位於平陽府西北方四十里處,過了呂梁山便是枕頭鄉了。
左右也不急,大奎一身青衣騎着騾子,他的侍衛扮作挑夫,優哉遊哉向西而行。來平陽的時候走的是中條山一帶,而呂梁山卻是頭一回來。只見峰巒起伏,時而巍峨險峻時而連綿悠長,間或山泉涌動鳥獸奔走,奇鬆怪石令人目不暇給。
一壺美酒一包滷肉,大奎一邊吃喝一邊觀景,真是活神仙一般的自在逍遙。
侍衛挑着擔,邊走邊問道:“大人,此行去訪那趙永年,卻不知他是何許人?怎勞大人親往?大人只需吩咐下來,小的們就是綁也要講那趙永年綁來。”
大奎伸衣袖拭去嘴邊酒漬這才道:“殊不知讀書人都有些傲氣,有些人是一定要請的。這平陽城地勢險要卻是兵家必爭之地,若無賢德高明之人坐鎮怕是不妥。”
侍衛不僅笑道:“如今我大明軍北拒遼東,南震巴蜀。這平陽乃腹中之地,就算沒有賢德之人鎮守又有何不可?”
大奎不由斥道:“盡是胡說。”
侍衛跟在大奎騾子後面只管走路,聽到大奎駁斥卻是再不敢發一言。
大奎想了想這才道:“邊關守備固然重要,但若腹中之地全無防備,一旦邊關城破,豈不是亡羊補牢爲時已晚?”
侍衛聽到這句話,卻是嘀咕道:“徐達將軍統兵數十萬,如今將那擴廓貼木兒趕到了漠北極荒之地。料來北地再無戰事,大人怎可杞人憂天?”
大奎聞言有些生氣,但心想此刻乃是微服出巡,路上要走幾個時辰,又何必跟這侍衛計較。
“唉,我說。”大奎回頭招呼道。
侍衛見狀連忙急走兩步來到大奎騾子跟前,大奎揮揮手道:“不必如此拘謹。”
侍衛呵呵笑道:“您是大人,小的自然是要聽從招喚。”
大奎搖頭道:“此刻你我扮作百姓,大可不必如此。”說罷想了想,大奎這才續道:“現在我們要改改稱呼,你叫我五哥,我叫你小六子。”
“啊?”侍衛聞言眼睛睜大,嘴都合不攏。
大奎氣道:“你怎如此不醒事?假的,懂嗎?”
侍衛點點頭,隨後道:“小的自然知道其中厲害,只是現在無人,小的怎好唐突?”
大奎瞪了侍衛一眼,佯裝生氣道:“先這樣叫着,省的到了地頭你叫順了嘴露了餡。”
“小的明白,五哥儘管放心。”侍衛倒也機靈,立時便改了口。
大奎滿意的點點頭,算算也走了大半天了,總要先找個地方落腳纔是。這荒山野嶺的,卻到哪裡住宿?平陽城到枕頭鄉說是四十里,真走起來怕是要一天的功夫。何況大奎此刻騎得又是騾子,自然格外的慢。
又行一程,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好歹轉過山腳就看到遠處的裊裊炊煙。
大奎騎在騾子上,遙指遠處道:“我們快些走,前面有個村落,今晚正好在哪裡歇歇腳。”
侍衛小六子滿口應承着,挑着擔子跟在大奎的騾子後面一路小跑,只盞茶時候便到了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