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的意思是?”
皇上的問題讓的王化行一愣,他不禁開始猶豫起來,是說,還是不說?
心裡這麼猶豫着,王化行陷入了沉默。
以他的聰明,又豈不知道皇上的心思,但是皇上的心思是皇上的心思,能猜透,但是不能說透,這是做臣子最起碼的本分。
而且這個話不好說啊。
“潼關的兵太多了,撤下的話,那陝西怎麼辦?”
玄燁並沒有放過王化行,而是繼續追問着他。
“既然守不住,那爲什麼還要守!”
被皇上追問的王化行,直接了當的答道。
“大膽!”
聽他這麼一說,玄燁不覺怒火上升,揚起鞭子,就要往王化行的身上抽過去。在馬鞭剛揚起來,就要落下來的時候,玄燁卻停了下來,他盯着王化行,手中的鞭子卻沒有落下來。
王化行說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儘管這些話是他逼着王化行說出來的,但在聽他這麼說出來的時候,仍然讓他有些惱怒,至少,他要做出一個惱怒的模樣,畢竟,身爲大清國的皇帝,面對這樣“棄土”的言語,若是不發火,那又如何爲君?
“守不住,硬要死守的話,大清國丟掉的可就不僅僅只是陝西了!”
儘管感受到了皇上的不滿,但是王化行仍然繼續說了下去。
玄燁就是這麼看着他,但是手中的皮鞭卻沒有落下,他們相識於草莽,對王化行的才能,玄燁自然是瞭解的,這也是他器重於其的原因,可是,這樣的話,不能說啊……可,這不正是朕讓他說的嗎?
遠處的侍衛一瞧見,紛紛按着腰刀跑了過來。他們一跑過來,正欲拿下王化行的時候,玄燁的臉上露出了怒容。
“滾!”
見侍衛圍了過來,玄燁沉下臉來,然後大聲怒斥一聲,
“放肆!都退下。把你們頭上的花翎都要給拔了,誰讓你們上來的!”
剛上來的侍衛頓時被皇上的怒氣嚇得出了一身冷漢,連忙跪下叩頭請罪,摘下頂戴來,拔去上邊的花翎。
“滾!”
又一次,玄燁冷哼一聲,那些侍衛們見此情景,誰還敢說話,紛紛退了下去。看着一言不發的皇上,王化行知道,他說到了皇上的心裡,所以皇上纔會這麼生氣,纔會這麼惱怒。
“你不知道,就你今天的這些話傳出去,在西安朕便能砍了你的頭。”
即便是他不砍,也會有大臣要砍,到時候,爲了平息民憤,恐怕他即便是再不願意,也只能命人砍了他的腦袋。
“皇上砍臣的頭,臣無話可說,可大清國若是當真死守陝西,那大清國遲早會完的,大清國和明朝拼不起……”
王化行的話讓玄燁陷入了沉默,良久,他才說道。
“當年大清國得逢天佑,靠着機緣巧合入了關,若不然……知道,當年爲什麼太祖、太宗皇帝都是千方百計的想要和明朝議和嗎?就是因爲咱大清國耗不起,大明死上幾萬個人、十幾萬個人,既不傷筋更不動骨,可大清不一樣,死傷個幾萬人,那是要元氣大傷的,所以,纔想要稱臣,想要有口喘息之機,大明爲什麼不和咱們議和?就是因爲他們知道,咱們耗不起,拖不起……”
玄燁站在那裡,看着遠方的夕陽,眉頭緊皺。
“當年太祖皇帝,之所以能夠奠定我大清的基業,就是借明朝的支持,先統一的女真,纔有了後來我大清的今天,可是後來,明朝歲歲與我撕殺,即便是損傷再大,也是絕不議和,歲歲酣戰,令我八旗上下,人丁日少,若非是機緣巧合,指不定我大清……”
玄燁沒有繼續說話,他只是看着遠方,良久之後才說道。
“現在明朝還是不願於我議和,那怕就是朕取消帝號,他們亦是不願,其實,他們的目的,就是不給朕喘息之機。”
玄燁說出這句話後,王化行點頭說道。
“確實如此,大國每每持大凌小,無往而無不利,正因爲小國雖是強,但力總歸有限,久而久之,最後吃虧總是小國,所以,明朝是萬萬不會與我議和的。”
玄燁點點頭,眼簾微垂。
他怎能不知道,如果不是因爲知道議和對大清國的好處,他又怎麼可能不惜代價,甚至願意自取帝號,甚至,他都已經考慮好了,只要明朝願意接受,以嚮明朝稱臣的方式,來換取一絲喘息之機,這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太祖皇帝那會,不也向明朝稱臣嗎?
“那麼也就只有打了!”
“皇上,陝西是守不住的。”
王化行的提醒,讓玄燁陷入沉默,他只是盯着遠處,盯着那那火紅的夕陽,卻是一言不發……
夕陽西下,玄燁回過頭來,對王化行吩咐道。
“今個暫時就先不回宮了,你我二人,今日無君臣之分,就在這烤上些野味,喝個不醉不歸!”
雖說只是山腳下,可是天色暗了之後,山上卻比城裡顯得清涼,侍衛們找來了柴火,很快就升起一堆火,然後在那裡烤起了肉來。
“你們幾個,再去引一堆火,離這裡遠點兒!”
玄燁對那些侍衛命令道。
“朕今天自己動手烤肉!”
坐在火紅的篝火前,玄燁一邊烤着肉,一邊對王化行說道。
“朕聽說,那個明朝皇帝,有時候就喜歡與寵臣一同烤肉,而且會一邊吃烤肉,一邊喝啤酒,那啤酒,朕也嘗過,不好喝。”
“確實不好喝。”
王經行有些惶恐的說道,先前他要動手,可卻被皇止制止了,說是要像明朝皇帝一樣,可誰都知道,明朝皇帝那是在玩。
可這邊……可不是什麼玩。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明朝皇帝到了夏天喜歡喝啤酒,現在明朝各地皆是如此,朕聽說,釀啤酒比烈酒省糧食。”
看着面前的烤肉,玄燁突然開口說道。
“其實,咱們看到的這幾年明朝境內是國泰民安,但國泰民安的背後,卻也是天災爲民,就像從四年前開始,包括山東的西部,河南,河北,江南北部都都先後出現大面積乾旱。第二年旱情持續發展,遍及整個山東省,並漫延到河南,河北,江南北部等地。那一年山東除膠東半島麥收十分之二外,其它各地夏,秋絕產,可以說得上是“千里赤地”草木皆枯”。如果不是明朝賑濟得當,恐怕就會出現“人相食”的慘景。”
提及三年前的大旱,玄燁又常嘆道。
“擱過去,肯定會出現人相食,可是於明朝來說,卻是機會,他們一邊藉着那場大旱往東北、四川移民不下百五十萬,而在另一邊,他們的貨船沿着渤海、黃河、淮河以及大運河等河道,把源源不斷的南洋米運到災區,按明朝報紙上說,當時雖是大旱,可是糧價卻低於豐年,而且他們還在當地按人頭髮米賑災,如此一來,自然也就沒有了“人相食”……”
皇上的話讓王化行深以爲然的說道。
“皇上,那次山東省等地的大旱史統計,範圍之大,旱期之長,災情的嚴重是前所罕見的,可謂“史無前例”,若非是明朝操持得當,恐怕已經出了亂子。”
儘管不知道,皇上爲什麼提及此事,但是肯定是意有所指。
“似乎,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明朝纔會開始考慮封建南洋,也是從那時起,就傳出了皇帝愛好啤酒的說法,有時候,咱們看明朝的一些舉動,看似不能理解,可以朕看來,那位興乾皇帝,做起事情來,可以算得上是極爲謹密,所以……”
玄燁的話聲一頓,朝着東方望着,望着夜幕中的東方,默默的說道。
“既然,他決定用兵陝西,以朕看來,陝西必定是守不住的,這幾年,有些人以爲明朝沒打過來,是因爲他們失去了進取之心,可朕知道,不是沒有了進取之心,而是因爲,他求的是穩,三年前的北方大旱,如果那個時候,他對西北用兵,朝廷就沒有財力賑災,所以,他忍了下來,一直忍到現在,他等的是什麼?等得就是把家裡收拾妥當了,然後再往這邊開進,只要他的大軍一壓過來,這陝西肯定是守不住的。”
看似已經給明朝找到理解的玄燁又嘆了口氣,然後他扭頭看着王化行說道。
“熙如,你瞧,朕其實也和你一樣,也知道陝西是守不住的,可是,熙如,你說,如果朕明日於朝中說,陝西守不住,你們與朕一同西遷,你覺得,朝野的臣民會如何說?”
皇上的反問,讓王化行一愣,於臣民來說,確實需要有個交待。
“所以,朕也是爲難啊!”
“皇上,有些事情,總是需要去做的,如果現在不去做,將來再做的話,可就晚了,就像當年先帝……”
話到嘴邊,王化行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
“是啊,有些事,總是要去做的……”
喃喃着,玄燁往着東方,良久未出一言。他只是靜靜的看着那裡,這時空氣中肉烤焦的味道,讓他笑說道。
“瞧這肉,朕只顧得說話,卻忘了肉……啊!”
就在他剛一彎腰的時候,腳下一晃,人卻就勢從山坡上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