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沈理從翰林院回來,就見管家上前道:“老爺,松江來人了,是三房的玲二爺與珠九爺,求見老爺,如今被太太安置在客院。”
對於族親投奔到他這裡,而不是往二房與五房去,沈理並不意外。
自沈械離京、沈滄故去,京中族人中沈理官位最高。松江距離京城兩千裡,要是沒有事不會打發人上京,要是有事自然要尋個能說得上話的。
沈理並未急着去見客,回內院換了衣服,問妻子道:“到底是什麼事,可問了?”
謝氏道:“與兩位族叔不熟,他們沒有主動提及,妾身也沒有開口相問。不過既是三房堂兄弟兩個過來,並沒有其他人,應是三房那邊遇到什麼難處了
沈理聞言,不由皺眉。他對於松江族人不甚親近,不過到底同爲沈氏子弟,對於各房人丁也多有了解。沈氏九房之中,除了他自己所在的九房烏煙瘴氣之外,三房也不怎麼樣。
三房老太爺是個昏聵的,輩分在族中最長,卻只愛倚靠賣老,平生就喜佔旁人便宜貼補自家兒孫,對幾個孫子也不能做到一視同仁,只偏心嫡長一脈。三房當家人湖大老爺自詡爲讀書人,卻是連秀才也沒考上,只花錢弄了個監生,便整日裡風花雪月、吟詩作畫,擺出一副讀書人的嘴臉,吃喝嚼用都靠着幾個弟弟奔波辛苦。
有這樣兩位當家人在,三房能好了纔怪。
這不是前兩年才折騰了分了家,湖大老爺面皮厚,倒是不清高,佔了家產大頭,差點將三個弟弟淨身出戶。要不是宗房最後出面,怕是要到公堂上分家
“沈玲不是在南京?連沈玲就叫上了,能有什麼事?”沈理雖不喜三房,卻也心中疑惑,不過也爲沈洲嘆氣。換做其他人,既知曉族親有事上京,不是當打發人提前往京中送信麼?畢竟族親與族親之間,也分了遠近親疏,常在京城這幾房當多通氣纔對。沈洲在翰林院裡磨了二十多年功夫,學問也是數一數二,可是這爲人處世還真的令人不放心。
換了家常衣服,沈理便叫人去客房請沈玲、沈珠兄弟過來說話。
沈玲還罷,去年隨沈洲上京,也曾見過沈理;沈珠在沈理面前,就帶了幾分無措出來。
雖說沈理神態平和,與兩人見禮寒暄,可沈珠莫名心虛,想起弘治十三年臘月來京時的往事。沈珏短命,已經故去,沈瑞與沈全卻是一直在京,這兩人都不喜他,會不會在沈理面前詆譭自己?
沈理確實因沈珠行事惡毒,對其一直無好感,不過眼下見了沈珠,心中也驚詫不已。沈珠與沈瑾、沈全同庚,今年二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年歲,早年瞧着他們這幾個族兄弟也都是一時瑜亮,眼下卻是大不相同。相由心生,沈珠眼下青黯,除了長途旅途的疲憊,還有縱慾的痕跡。
從松江到京城,可是在路上,又想到謝氏方纔還說三房子孫嬌氣,出門都帶侍婢,沈理只覺得心中一堵,心中那點對於三房族人的擔心也化爲烏有。還能有閒情逸致睡女人,就不是什麼着急上火的大事。
沈理並不開口詢問來意,沈珠臉上就帶了急切,卻不敢隨意插嘴,只帶了祈求望向沈玲。
沈玲被盯得頭皮發麻,雖百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畢竟是三房子孫,不能眼看着三房被欺負了,要不然有一就有二,說不得什麼時候麻煩上頭。
“六族兄,此次小弟攜九弟上京,是奉大伯之命,與族兄求援。”沈玲站起身來,作揖道:“此事本爲三房家務,本不當勞煩到六族兄費心,只是其中涉及到賀家,如今賀家在松江氣焰高漲,縱是宗房大伯開口,也沒有使得賀家緩和一步,實沒法子,大伯與族兄大伯纔打發九弟上京求援。”
說起來並不算稀罕事,不過是產業糾紛罷了。自打三房分家後,二老爺等人自有生意手段,去廣州的去廣州,下泉州的下泉州,各展神通,日子眼見好起來。湖大老爺卻是眼高手低,看不見弟弟們的辛苦奔波,只看到財源滾滾,便也動起做生意的心思。
松江產布,往外頭販布向來是來錢的手段。湖大老爺便想要販布,卻沒有渠道,正好與賀二老爺有幾分交情,知曉其往山西販布,就“軟磨硬泡”要插一股。第一次時,順順當當,湖大老爺分了紅利;等到第二次,湖大老爺貪心,不肯再小打小鬧,非要多佔股,拿出的現銀有數,便將名下幾處旺鋪與莊子在賀家錢莊質押,擡了銀子參股。不想湖大老爺自己僱來壓貨的大掌櫃在山西遇到官非,懈了貨款私逃了,湖大老爺血本無歸,還欠了賀家一大筆銀子。
等到賀家拿着質押單子收產業,湖大老爺不認,只說賀二老爺設局侵產。
賀二老爺自然不認,湖大老爺求到宗房,可白字黑字寫着,捐款跑了的又是湖大老爺自己的姻親,自是怪不到賀家頭上。
損失的貨款,加上錢莊的欠銀,足有幾萬兩,要是全數還清,湖大老爺就要傾家蕩產。湖大老爺自然不肯,便嚷着要與賀家打官司,可也不敢真的對簿公堂。
賀二老爺不耐煩與三房扯皮,就將手中房契、地契直接轉賣給了四房沈源。沈源雖在揚州,卻是打發管家回松江討債,眼見着成了一筆糊塗賬。
如今松江傳得沸沸揚揚,外頭都等着看沈家的笑話。
沈家自家人折騰自己人,已經不是頭一遭,弘治十年孫氏去世時就有一次,最後在族長太爺的彈壓下,各房雖退還產業,到底族親之間生了嫌隙。
如今族長太爺已故,宗房大老爺想要彈劾此事,卻也無能爲力,只能將此事通告京中。一是賀家來意不善,明顯在設計沈家,想要攪合沈家內亂,好壓沈家一頭;二是沈源行事不當,同外人一起逼迫族人,所依仗的不過是前程正好的長子沈瑾,此事也需要告知沈瑾。
“又是賀家?怎麼就盯上沈家名下產業?”沈理聞言大怒:“一個侍郎做依仗,就恁地囂張,未免太猖獗”
至於沈源、賀二老爺、湖大老爺三人之前的羅圈賬,沈理並不擔心。賀二老爺說將房契、地契“轉賣”,多半也只是說說,四房產業只要是孫氏嫁妝,在沈瑾、沈瑞名下,沈源手上銀錢有限,不過是被賀家人說動出來當槍逼債罷了。
有孫氏嫁產的事在前,沈理早見識過賀家人的貪婪。早先沈滄在時,賀家都老老實實的,如今沈滄屍骨未寒,賀家人就敢下黑手,難道當沈家其他人是死的?
沈玲猶豫了一下道:“聽說賀家要同李閣老家聯姻,賀家大郎要迎娶李閣老的長孫女……”
“咦?”沈理詫異道:“同李家聯姻?這是賀家人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仔細說來?”
沈玲這兩年並不在松江,並不知詳情,便看向沈珠。
ωωω •t tkan •℃O 沈珠憂心忡忡道:“是賀二太太與海大伯孃說的,說李閣老看上了賀家大郎,只等着李家孫小姐及笄,兩家就正式下定。”
單是一個賀家,沈家聯絡族親,或許並不足畏懼,可填上閣老府,可不是沈家能應對得了的。
這也是宗房大老爺與湖大老爺都想到沈理的原因,這個時候能幫沈家一把的只有沈理了。
沈理譏笑道:“到是做的好白日夢,不過一個國子監生,憑什麼匹配李家小娘子?”
沈珠聞言大喜,忙問道:“六族兄,難道是賀家人渾說?這親事做不的真
沈玲望向沈理也帶了殷切。
歸根到底,還是三閣老執掌朝政,從朝廷到地方都畏於其勢。就拿這回的事,要是賀家真背靠閣老府,三房說不得只能傾家蕩產還銀子;就算有沈理與謝閣老這一重關係在,可謝家憑什麼爲女婿的族人張目?
要是賀家不是李家姻親,沒了李家這一重依仗,那沈家即便在沈滄故去後勢弱,但有其他人在,也能勢均力敵。
沈理想起沈瑾的事,並不覺得開懷,反而覺得膈應。
本以爲是李閣老愛才,才挑中沈瑾做孫女婿,可聽着賀家那邊的意思,竟然與賀家早有口頭婚約,這是見新科狀元沒有定親,是更好人選,才舍了賀家。固然這是高看沈家,可這份功利也叫人不喜。
想到這裡,沈理冷笑道:“怕是李閣老那邊挑孫女婿挑花眼,即便以前看中賀家,如今也不作數了。”
沈玲道:“六族兄,可是李閣老家將長孫女許了旁人?”
沈理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算旁人,李閣老看中了沈瑾,沈瑾的座師爲大媒,如今應該往南邊去信了。”
沈玲、沈珠兄弟面面相覷,沈玲眉頭緊蹙,沈珠卻是帶了幾分古怪,似有嫉妒,又似幸災樂禍。
沈理看出怪異,心下一動:“怎麼回事?莫非是四房族叔那邊有什麼不妥
沈玲點點頭,道:“源大叔已經給瑾哥兒定親了,是揚州首富閆百萬的女兒……源大叔從賀二老爺那裡轉買的產業,用的就是閆家的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