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來,沈瑞便到院子裡練了一遍形意拳,身上越發舒展開來。經過一晚休息,長途跋涉帶的疲憊消散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對這五百年前古都的好奇。
如今京城,就是九城門內,就是後世二環裡的位置,還有南邊擴出來的半圈外城,總共面積不過六十多平方公里。
那就是說,如今京城,從東到西,不過十餘里路,從南到北則是二十來裡。
同後世擠了上千萬人口、城區面擴數十倍的京城相比,如今的京城精緻可愛,人口也不如後世稠密。
根據弘治初年的丁口統計,北直隸總人口數在三百四十萬,京城人口則佔到其中四分之一。
如今雖過去十年,可人口大概數應不會增減稍多。
京城區域劃分,是按照坊爲單位,每個坊裡有數條或是數十條大大小小的衚衕。
沈家所在宅邸,位於京城正東偏北方向,名爲仁壽坊,距離皇城根只隔着一個坊,在安定門大街東南角。
仁壽坊距離六部衙門並不算近,可也不算遠。好處就是距離國子監不算遠,附近住的也都是清貴人家,並不像城區東南片那樣都是王公府邸,豪奴如雲。
徐氏昨晚吩咐過,叫他們不必早起過去請安,等用了早飯再過去。
沈瑞約莫着時間差不多,不敢讓沈珏再睡,喚他起來梳洗。
食盒送來,冬喜帶人擺好,兄弟兩個落座。
顧及到他們都是南方長大,這粥品小食還是以南邊口味爲主,不過加了兩碟奶油小花捲。嬰兒拳頭大,看着暄暄軟軟。
就是沈珏這樣吃不慣麪食的,也覺得這點心味道好,兩人倒是吃了個於淨。
用完早飯,兩人便出了院子,便見沈琴、沈寶站在隔壁院子門口。
沈家七子入住客院,分住在沈宅主宅前頭東西跨院。
其中西跨院兩處,都是小小三合院,不過七八間屋子,挨着二老爺家,沈瑞、沈琴等四個年紀小的,兩人一處,分別住了;東跨院則是小小的兩進院,房舍也多些,沈全、沈珠、沈琳三人合住,還有一個鎖着的角門,可以直接通到外頭。
見沈瑞、沈珏出來,沈琴、沈寶便走過來。
“兩位哥哥是等瑞二哥與我?”沈珏好奇道。
沈琴“嘿嘿”笑道:“也不知全三哥、珠九哥他們去了上房沒有,我同寶哥怕去早了,擾了大伯與伯孃,又擔心去晚了不恭敬,便想着等你們出來一道過去。”
沈珏擺擺手道:“用的着這般小心,滄大叔與大嬸子又不是那等愛挑理的。”
話雖這樣說着,衆人也沒敢再耽擱,結伴往後院上房去了。
沈全、沈珠等人並不在,大老爺也不在。
徐氏招呼大家坐了,問了幾句起居可還適應,飲食可還對胃口之類的,云云。
衆人都起身答了,徐氏點點頭道:“莫要外道,有什麼不合心處,不管與伯孃開口。”又道:“你們雖多有兄弟長輩在京,可也不必着急出去,你們在京的幾位族兄聽說你們要來,早使人打聽着,今日上午都會過來。”
沈珏聞言,立時帶了歡喜。
沈瑞則是不免猶豫,天地君親師,他既到京城,就當先去拜會王家。今日臘月二十九,登門還情有可原,明天可就是除夕年夜,實不好登門。
年後的話,又隔的太久,有失恭敬。
“你們三位哥哥方纔已經來了,隨大老爺去了前院書房,你們幾個也去。”徐氏與衆人說完話,便叫了一個婢子,引他們去書房,又道:“瑞哥先留一步。”
待沈珏、沈琴等人出去,徐氏對沈瑞道:“你寫個帖子,一會兒伯孃安排人送到王侍郎宅,等你見了族兄們,再去拜會也不算遲。王侍郎家宅邸就在保太坊,離咱們家並不遠,只隔着一條馬路,就是步行,兩盞茶的功夫也到了。”
這正解了沈瑞爲難,沈瑞道:“謝謝伯孃。”
徐氏也沒放他回去,早已吩咐婢子預備了筆墨上來。
沈瑞提起筆,稍作思量,便提筆寫了兩行字,最後署名:“不肖弟子瑞頓首拜”。
“瑞哥真是一手好字。”徐氏在旁,笑着讚道。
沈瑞忙道:“不過不丟醜罷了,不敢當伯孃誇讚。”
徐氏嘆氣道:“伯孃也不知到底是對是錯,王伯安確實有大才不假,可因其父緣故多爲朝中諸公壓制,留在京城恐難有所建樹。去了地方想要再回轉也是不易。除非朝中有甚大變動,否則王伯安另闢蹊徑,否則怕是宏圖難展。”
沈瑞聽了這繁華,心中詫異。
倒不是爲王守仁境遇,而是徐氏對朝局時事的瞭然於胸,還有這頗有前瞻性的預言。
王守仁後來宦海沉浮,還真是另闢蹊徑,以文官充武事,又趕上寧王造反,得以樹定國安邦之功
不過想想徐氏出身,又久居京城,是沈家當家主母,有點眼力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聽這話的意思,王守仁能收自己爲弟子,還有二房淵源在裡頭。
“伯孃,老師收侄兒爲弟子,可是伯孃請託了先生?”沈瑞問道。
徐氏搖頭道:“不是我,是你大伯。王侍郎與你大伯是好友,是你大伯聽說王伯安避居松江禪院,託了王侍郎,想要王伯安教導你一二。當時並未提及拜師收學生上。王伯安後來能收你做學生,還是因看重你資質的緣故。”
沈瑞一愣,訕訕道:“侄兒以爲是六族兄……”
徐氏點點頭道:“理哥確實也託了王伯安,只是王家小子憊懶,若不是王侍郎壓着,怕也不耐心仔細教你。”
那豈不是說,三年前二房就開始關注他,只是不知因何緣故,沒有露面。
這人情豈是好欠的?三年前他不過一九歲稚子,又素有頑劣之名。
徐氏說沒有提及拜師一事,可只要有了師生之實,即便不能列入門牆,以後按理也應視王守仁爲先生,奉王華爲師祖,狀元徒孫這光環,就可以借光。
即便王華在朝中被諸公壓制,不得入內閣,可對於沈瑞這個年紀來說,影響都不大。
那些大學士都是花甲古稀年紀,等沈瑞長大後入朝,他們也都換的差不多。
等到了那時,王華能入閣是好事,不能入朝也有滿朝門生故舊,可以爲關係網。可中間差了一輩,關係畢竟遠些;而王守仁這個老師,又因早年鋒芒外漏,爲人爲忌,實際上對於沈瑞在助力或許沒有那麼大。
因此,徐氏才說不知道當年請王守仁幫忙教導沈瑞到底是對是錯。
除非不走科舉仕途,否則師生關係,在仕途上亦是親族之外的最大臂助。
不過瞧着沈瑞如今模樣穩穩重重,一手好字也拿得出手,可見這拜見拜的還是好的。至於沈瑞早年頑劣之類的話,徐氏則是壓根不相信,孫氏是個明白人,怎麼可能將兒子教成不懂事的混小子。
待拜帖於了,徐氏拿住一張禮單,遞給沈瑞:“你初次上師門拜會,總不好空手,伯孃就越俎代庖,幫瑞哥預備,瑞哥看看是否需要添減。”
“勞煩伯孃破費……”徐氏準備的這般周全,沈瑞真有些不好意思。
既早知進京後要拜會王家,沈瑞自然也有準備。只是他預備的那些東西,同徐氏預備的這些相比,則顯得過於寒酸,拿不出手。
倒不是沈瑞吝嗇,實是以他的年歲與身份,能賣到的東西有限。
只是這禮單上除了文玩雅物,怎還有綾羅綢緞等一應女子用品,還有成對的陳設擺件之類?
沈瑞看着看着,瞪大眼睛,道:“伯孃,老師他……續娶了?”
怎麼在之前的信中,沒提過王守仁提及此事?還是他覺得除了學問功課,朝政報復,這等家事私事不願與學生提起?
只是身爲弟子,要是老師真續娶,沈瑞身爲弟子,還正應爲老師預備一份新婚賀禮。
徐氏笑着搖頭道:“不是你老師續娶,是王侍郎今春娶了繼室。”
沈瑞默默,王伯安都將而立之年,王華年歲聽說在五旬開外,這個年紀娶繼室……還真是一枝梨花壓海棠。
不過五十多歲的鰥夫,又是侍郎官,續娶正常,不續娶纔不正常。
“侍郎府那邊人口也簡單,除了你師祖與新進門的師祖母外,還有你老師與他上一任繼母所出的一個妹子,其他人都不必理會。”說到這裡,又想起自家,徐氏便道:“咱們家人口也不多,你大伯與我早年爲了求子擡舉過幾個侍妾姨娘,到底未能如願,後來便也絕了念想。那幾個侍妾通房,便也讓他大伯遣嫁;你二伯那裡,除了你二伯母,還有兩妾室,都是良家子出身,一個是玉姐生母,還有一個雖沒有開懷,這幾年也頗得你二伯看重,不過妾就是妾,上不得檯面,也沒資格湊到你跟前,心裡曉得就行了,無需理會;你三叔那裡,因他身子骨不好,打小都是叫他修身養性、清淡着過來,除了你三嬸,並未另納內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