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分手,六個人護送陳晃回家,四個護送趙進,趙進特意從王家門前經過,對王家的門房說道:“勞煩告訴你家公子,就說平安無事,上午那事了結了。
儘管他說的含糊,可王家的門房明顯知道說什麼,惶恐的點點頭,急忙進去說話了。
離開的時候趙進纔想到,以王家的勢力和消息能力,恐怕這些事早就知道了。
實際上,王家得到衙門消息的時間比趙進想的還要早,王兆靖一到家就去見了父親王友山,王家隨即派了人去知州衙門那邊等着,出來確切消息之後就立刻回報。
在消息沒出來之前,有兩名護院和家僕已經準備好,帶着金銀和用具,馬匹也已經套好了馬具,隨時都能夠護送王兆靖離開徐州。
和官府一樣,大戶人家內部也談不上什麼保密,打聽消息的人從衙門回來不久,上上下下就知道了發生什麼,各個驚駭咋舌,就算大家見多識廣,也沒想到自家這文質彬彬的公子爺照常出去練武,回來的時候滿身是血,據說殺了什麼江洋大盜,還一下子十幾個。
大家紛紛傳言,這下子少爺會被老爺禁足,搞不好還要送到江南去讀書,不讓他在徐州這麼闖禍,而且今天一定會被動家法,打棍子罰跪都是少不了的,老爺的長隨已經安排人去買傷藥了。
不過伺候老爺的書童出來說得卻是另外一番景象,老爺沒有教訓丨少爺,也沒有罰跪之類的,父子兩個坐在那裡閒談,很是悠然,這讓很多人都糊塗了,但送過一次茶水之後,老爺就說沒有吩咐不要進來,其他的事情大家也不知道
王家的書房中,王友山照舊在那裡安靜讀書,王兆靖也捧着一卷書在看,父子二人互不打攪。
窗紙上被黃昏的霞光映照得通紅,屋子裡已經很暗,王友山放下書卷,揉了揉眼睛,然後自己動手將書桌上的蠟燭點燃。
王友山沉吟了下,磨墨提筆在紙上寫了一段話,然後誦讀了出來:“大膽力絕,人喜剽掠,小不適意,則有飛揚跋扈之心,非止爲暴而已。漢高祖、項羽、劉裕、朱全忠皆在徐州數百里間,其人以此自負,雄傑之氣積以成俗。”
讀完後笑着問王兆靖道:“這是誰的話。”
王兆靖放下書說道:“是蘇東坡論徐州的言論。”
王友山點點頭,把筆放在筆架上,靠在椅背上說道:“天下承平,文貴武賤,處處都知道讀書上等,只有徐州之地,尚武成風,以勇論高下。”
聽到這番話,王兆靖從座位上站起,恭敬說道:“徐州也出了父親這樣的文士”
“不必奉承,爲父和你說的是趙進。”王友山笑着說了句。
王兆靖身體前傾了下,剛要說話,王友山擺擺手看着窗戶說道:“前幾日你們殺了雲山寺的僧人,無論你如何評價趙進,爲父只覺得他是個莽漢,那程銅頭死的不明不白,爲父覺得他有些心計。”
說到程銅頭的死,王兆靖身體一顫,偷眼看過去,發現自己父親並不像知道真相的樣子,這才放心下來,王友山雖然在家賦閒讀書,卻不是那種不問外事的腐儒,而且以他的身份地位,徐州城不知道多少人會主動的通風報信,知道程銅頭的死,並且猜到程銅頭的死和趙進相關,並不怎麼奇怪。
想明白這個關節,王兆靖心思才安定了點,王友山繼續笑着說道:“你一定不知道,爲父已經打算送你去南京讀書了,敢殺人,敢算計,你覺得不凡,但這樣的人徐州很多,他能做到這些,無非是在他父親那邊學得多,衙門裡的差役兇殘狡猾,這個不奇怪。”
王友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點頭說道:“不過今日這事卻讓爲父對他的印象改觀,能做到這樣,可不是兇殘狡猾能夠的,這已經稱得上是大勇。”
聽到這裡,王兆靖才鬆了口氣,臉上露出笑容,剛要說話,王友山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並不是在誇,而是說趙進武勇到這樣的地步,已經值得你去交結,但你要弄清你的主業,你還是要讀書上進,多交結這樣的人,對你將來會有幫助,不會讀書讀迂腐了,而不是捨棄讀書,整日跟着打殺胡混。”
王友山的語氣變得嚴厲:“身體受之父母,你身爲文士要知道惜身,這等險境你也跟着去闖,萬一有個閃失,爲父怎麼辦?你又怎麼對得起你娘”
王兆靖遲疑了下,彎腰跪地說道:“孩兒莽撞了,還請父親原諒,不過,趙兄英豪出色,超出了孩兒的判斷,孩兒覺得趙兄將來前途無量。”
王友山看着王兆靖,笑着搖搖頭,不以爲然的說道:“世道的確越來越壞,可天下大勢依舊是太平的,他一個武夫,能有什麼前途?”
聽着自己父親的評價,王兆靖心裡覺得不好,上次救人殺僧兵,自己父親對趙進的評價還不錯,而且還說世道將亂,跟這樣的人交往有好處,可今天這些話都翻了過來,原因王兆靖心裡也清楚,上午的廝殺實在太過驚心動魄,稍有閃失就是沒了性命,自己父親已經被驚到了,不敢讓自己和趙進走的太近,免得再遇到這樣的風險。
王兆靖心裡着急,碰碰磕了兩個頭,懇切的說道:“父親大人,趙進和孩兒兄弟一場,這次殺人太多,儘管過來報了平安,可未必能過了衙門那一關,還請父親幫幫他。”
說完又是磕頭,磕了幾個頭才覺得不對,擡頭看,發現父親王友山正站在自己面前,臉上帶着嘲弄的笑容,看他擡頭,王友山才淡然說道:“你看事還是差幾分火候,既然說了無事,那就一定無事。”
看到王兆靖還要繼續爭論,王友山擡手製止,沉聲說道:“殺了這麼多人,誰還敢有事,大家都怕了。”
“留在徐州專心讀書吧,這樣的豪傑,交個朋友總是好的,不過別把自己牽扯進去。”王友山說了這幾句之後,就揮手趕王兆靖出去吃飯。
趙家、王家和陳家居住的這片區域宅院不少,大戶人家想要擴建很麻煩,可又不得不住在這邊,因爲徐州城內像樣的區域實在太少,這幾年徐州愈發凋敝,倒是有不少宅院空了出來,王家和陳家都得以擴建。
陳晃回家特意走了偏門,因爲他家是公差身份,陳武又是總捕頭,所以消息很是靈通,連陳晃不怎麼出門的母親都能很快的知道城內發生了什麼,今天在城南打殺的那麼驚人,按照慣例,一定會被母親哭着責罵,陳晃一向覺得這樣的場面最難熬,能躲過去就先躲過去。
沒曾想進了院子後,立刻被下面的人看到,急忙朝着他走過來,陳晃連忙壓低聲音說道:“別告訴我娘回來了,等我爹回來後和她說過,我再過去。”
陳家是陳武做主,陳晃闖禍後,陳武往往要去勸勸自己老婆,這樣陳晃受到的責罵就少一點。
說完這句,陳晃就要走,那僕人卻急忙說道:“大少爺,太爺讓你一回來就過去。”
陳旱一愣,“太爺”就是陳旱的爺爺陳鵬,正是因爲他在戚家軍出生入死,回來做了三年巡檢,這才掙下了陳家的偌大家業,陳家真正做主的人是他,只不過老人家當年軍中經歷太多生死,什麼事都看得開,對家裡的事一向是不太管,頭幾年還教授督促陳晃練武,等陳晃跟着趙進勤奮刻苦之後,也就不太過問了,自己活得悠閒自在。
聽到自己祖父召喚,陳晃頓時緊張了,平時不管歸不管,但積威仍在,每次在自己祖父面前,陳晃總是不自覺的畏懼。
躲都躲不開,陳晃苦着臉去了陳家東邊的小院,那是陳老太爺自己的住處
院子裡點着四根火把,把寬敞的院子映照的通明,鬚髮皆白的陳老太爺拿着一柄長刀舞動,他的動作很標準,只不過卻比陳晃平時速度慢了很多,畢竟已經過七十的老人,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高壽。
陳晃外面問了聲,進來後乖乖的站在一邊,他知道自己爺爺喜歡夜間舞刀,而且不喜歡點燈,就喜歡點着火把照明,陳晃也知道這是祖父緬懷當年從軍經歷,陳晃不太喜歡這樣的場面,從小到大,每次這時候看着,總覺得很壓抑,有點喘不過氣。
進了院子站定,陳晃突然發現自己呼吸很順暢,以前那些不適的感覺都消失不見了。
他這裡正納悶,那邊陳老太爺已經停下了動作,老人臉不紅氣不喘,除了鬚髮雪白之外,絲毫看不出老態。
陳老太爺也沒說話,就着火把的光芒上下打量陳晃,看得陳晃很不自在,卻又不敢說什麼,只是不住的低頭。
“嗯,練刀就是要殺人見血才行,現在纔有個樣子。”陳老太爺突然說道
陳晃本來身子一縮,下意識的以爲要被訓丨斥,沒曾想祖父這麼說,愕然擡
“你今天殺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