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兵們如臨大敵的監視下,毛利元信被帶到了畢肅所處的帳前。
有了之前在柳河藩接受立花家的經驗,所以畢肅這次並不顯得茫然無措,而是一臉倨傲地站在人前。由於他身形魁梧,比之毛利元信高了許多,所以更加體現出了那種大國對小藩的壓迫力。
因爲已經開始紮營了,所以很多大漢士兵開始生火煮水泡乾糧和麪,到處都是炊煙,所以煙霧十分濃烈,能見度不高,一派繁忙的景象。
煙嗆得兩個人都有些嗆鼻,不過毛利元信還是恭恭敬敬地對畢肅行了禮,也不過地上是被踐踏的泥地就跪了下去。
“見過大漢軍將軍。”
“你是長州藩毛利家的使者?”畢肅擺了擺手指,示意毛利元信站起來,“是有什麼事情呢?”
“藩內給我交代了幾件事,還請將軍容許我一一轉述。”毛利元信從容地站了起來,“首先,我們最關心的是大漢對弊藩的態度——貴國使臣所發佈的檄文,我們也已經看到了,上面已經明示,將幕府和一些藩主列爲了敵人,宣稱要讓他們玉石俱焚……那麼,請問大漢打算怎麼處置我們長州藩呢?”
“我們來日本,爲的是懲戒幕府、恢復貴國的綱紀,並不是想要與整個日本爲敵,也不想要無緣無故去攻擊任何人,想必貴藩也看到了,雖然我們除了幕府之外還要討伐幾個藩主,但是我們的檄文已經羅列他們的罪名,他們都是因爲頑固不化、附從幕府,所以纔會被我們當成目標。”
畢肅按照大漢的既定方略,回答了毛利元信的問題,“所以,如果貴藩並未協從幕府與我們爲敵的話,我們不會將貴藩視作敵人,會保證貴藩的安全。”
“若是弊藩追隨幕府或者對抗大漢兵鋒的話,那就會被當成敵人,然後毫不留情予以打擊了,對嗎?”毛利元信追問。
“對。”畢肅沒有任何猶豫地回答,“所以這就看貴藩如何取捨了。”
因爲看到大漢的軍官如此強硬,毛利元信也微微有些遲疑,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弊藩同幕府一直都有深仇大恨,之前只是畏懼幕府勢大所以纔不得不虛與委蛇而已,內心當中一直都沒有忘記之前的仇恨。”毛利元信馬上表示了自己的態度,“藩內在派我來之前就已經達成了共識——我們絕對不會爲了幕府而死戰,和貴國爲敵。”
在之前的戰國時代,毛利家也是一方大豪,經過了幾代人的經營之後佔據了廣大的地盤,最旺盛的時代曾經佔有控制了七國接近兩百萬石的領地,並且有奪取整個日本的雄心。然而在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相繼崛起之後,他們卻遭受到了重大的打擊。
爲了實現自己一統日本的野望,織田信長四處征伐,勢力一天天擴張,最終達到了毛利家的勢力範圍,兩家不可避免地發生了衝突。
在開戰之後。織田信長派遣自己手下的豐臣秀吉進行征討,並且在多次交戰之後,毛利家落入到了下風當中。可是就在這時,織田信長在極盛之時被部將明智光秀髮動本能寺之變弒殺,豐臣秀吉不得不以毛利家割讓三個國領地的條件退兵,回去參與爭奪織田信長政治遺產的戰爭當中。
因爲這次和秀吉的交戰,毛利家內部商定之後,認定日本將會落入到豐臣秀吉的手中,所以只好暫時收攏自己的野心,成爲了豐臣秀吉的堅定支持者。
爲了回報毛利家的支持,豐臣秀吉一直都十分籠絡優容毛利家。在太閣豐臣秀吉薨前,輝元被任命爲“五大老”之一,負責商討決策共同輔佐直至幼主豐臣秀賴成年。
五大老包括德川家康、前田利家、宇喜多秀家、毛利輝元及小早川隆景(小早川隆景死後由上杉景勝補上),其中毛利輝元的勢力被列爲第二位僅次於內府德川家康,年收入接近於一百十二萬石。
可是隨着豐臣秀吉的薨去,以及主少臣強的局面,再加上豐臣家臣內部的不和及鬥爭,毛利家野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在激烈的鬥爭當中,覬覦豐臣秀吉的政治遺產的有力者們逐漸分成了兩派,一派以德川家康爲首,毛利家當時的家督毛利輝元則加入到了另一派當中,成爲主導人物之一。
兩派人在多次的爭鬥當中漸漸變得水火不容,最後終於開始以刀兵來決定勝負。毛利輝元作爲西軍的總大將,成爲了德川家康的主要對手。
然而,在決定性的關原大戰當中,西軍因爲各個將領各懷異心、指揮不暢再加上勞師遠征等等因素,最後一敗塗地,作爲西軍最主要的主力軍團,毛利家的軍隊也因此蒙受巨大損失。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打擊,在打敗了西軍、奠定了對日本的統治地位之後,德川家康開始處心積慮地以各種手段來削弱毛利家,其中最直接最有力的手段就是減除封地——毛利家的領地被從一百二十萬石削弱到了三十七萬石,僅僅周防,長門兩國的領地,就連起家的根本之地安芸國都被幕府強制剪除了。
雖然因爲形勢不由人的緣故,毛利家接受了這樣的懲罰,但是仇恨的種子已經在他們心裡種下,他們君臣上下一直都沒有忘記要復仇,想方設法想要奪回舊日失去的一切。所以,在大漢打過來、眼見德川家的統治至少在西國已經搖搖欲墜的今天,毛利傢俬下里又開始動別的心思了。
他們派毛利元信過來,第一是爲了探知大漢的態度,看看他們是否一定要和毛利家爲敵;第二是爲了探尋兩方合作、至少讓毛利家藉機行事的機會。
大漢軍隊一上來就表現出了極強的戰力,無論是陸上還是海上,都保持着碾壓式的優勢武力,即使兩方還沒有交戰過,但是長州藩上下也明白,自己現在的武力,是絕對不能擋住大漢軍隊的進攻的。
所以,在畢肅明確表示只要毛利家不爲幕府死戰就不將毛利家視作敵人之後,他也馬上表明瞭立場態度,深怕因爲幕府而招來了無妄之災。
“貴藩果然是深明大義。”眼見對方如此知趣,畢肅也淡然笑了起來。“那我可以跟你做出保證了,”
雖然毛利家的實力未必有多強,但是畢竟扼守着本州島的最南端、大漢軍隊北上京都的必經之路,他們如果能和大漢軍隊合作的話,當然是一件好事。對大漢軍隊來說,要面對的敵人越少越好。
不過,越是這樣,越是不能在他們面前表露出竊喜,他故意表現得十分矜持,好像毛利家的態度對他來說並無多少重要性似的。
“多謝將軍,如此一來,弊藩上下就該放心了。”得到了畢肅的親口保證之後,毛利元信顯然鬆了口氣。“我們毛利家,對幕府的仇怨極深,斷無幫助他們的道理,唯願大漢能夠一鼓作氣,徹底擊敗德川幕府,爲我等出一口氣!”
雖然口上如此說,但是毛利元信也看出來了,他只是大漢的一個戰地的軍官而已,雖然地位很高但是應該是不能站在大漢朝廷的立場上做出一個決斷的,所以他的表態還是不能完全相信。
雖然長州藩上下分析了很久之後,都得出了大漢會優容那些中立或者投靠他們的藩主,並且他們對島津家以及立花家的態度也已經表明了這一點,但是沒有得到可靠的保證的話,心還是不太安穩。
還是得見到大漢的總大將以及發佈《九州獎懲令》的那位大漢使臣,和他們建立聯繫確定態度才行。
兩人一陣沉默之後,眼看面前的大漢將軍一直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毛利元信只好繼續說了下去。
“將軍的意思,我們已經明白了,我們也一定會配合將軍的行動,只要大漢軍隊想要北上和幕府交戰,弊藩絕對不會予以阻攔。現在大漢軍隊在九州武功赫赫,想來很快就要進軍京都了吧……將軍,可否讓我等使者去參覲貴軍的大將和貴國天子派過來的使者呢?”
“若是想要參覲,你們自然可以去參覲。”畢肅倒沒有爲難他們的意思,“現在我們大漢的大將和使臣已經在長崎城駐節了,你若是要去,那就去吧,我會讓一些士兵護送你的。不過現在九州島上的秩序還是比較混亂,使者路上要小心。”
“多謝將軍美意,我們自然會小心的。”雖然聽到長崎已經落入到大漢手中、並且成爲他們軍政大員的駐節之地令人有些感慨,但是毛利元信還是再度向畢肅行了個禮。
接着,他突然放低了聲音。
“如果貴軍對細川家實在有成見,並且想要用細川家的性命來立威的話,我們毛利家倒也可以幫忙。”
還沒有等畢肅表達意見,毛利元信突然有些詭異地笑了起來,“不瞞將軍,現在小倉藩城當中,已經有不少人對細川家不滿了,他們都不願意跟着細川家去送死,如果將軍真的希望要他們的性命,我們可以暗中說和。”
因爲心裡期盼毛利家能夠來幫助自己,所以自從毛利家的使者駕臨之後,細川忠利對他們十分殷勤,沒有多少防備,毛利家原本就和小倉藩來往甚多,這次更加藉機和小倉藩當中的一些重要人物暗中進行了會談——當然,確實沒有多少人願意爲了細川家和幕府殉葬。
準備拿細川家來作爲取悅我們大漢的工具嗎?畢肅心裡冷笑了起來。
不過,能夠藉此而少讓大漢軍隊受點損失,總是好事。
“那就按使者所言吧。”他大笑了起來,“請回去告訴那些有心人吧,三天之內如果獻出城池,我們只要細川家全族的性命,如果三天之後還是沒有做成的話,那就不要怪我們了!”
“相信他們會做出明智的判斷的。”毛利元信仍舊微笑着。
當天,毛利元信回到了城中,然後將大漢軍隊願意饒恕細川家的消息告訴給了藩主細川忠利,然而他的高興並沒有持續多久。僅僅在當天夜裡,幾位得到了真正信息的藩中重臣們就在深夜當中發動了兵變,細川忠利和他的子女們統統被殺死。
畢肅所給的三天期限僅僅只過了一天,小倉藩城就在毛利家的幫助之下被打下了,大漢軍隊進抵到了九州島的最北端,也由此正式控制住了整個九州島。
這是一個十分輝煌的勝利,當然這對他們來說,只是完成了整個目標的第一部分而已,剩下的路仍舊很長。
拿下了小倉藩之後,一羣大漢軍士帶着毛利元信南下長崎,準備讓他參覲大漢的大將和使臣,然而他們撲了個空,因爲當時趙鬆和周璞等人已經帶着參陣的各地藩主們前去攻打久留米城了。
毛利元信不願意在等待當中浪費時間,所以他乾脆再度啓程,從長崎向久留米城進發,這次終於趕上了周璞等人的腳步。
因爲久留米藩已經被整個平定,原本週璞和趙鬆已經打算回師,但是聽到了長州藩毛利家的使者到來的消息之後,周璞還是抽出了時間接見了這位使者。
“在下毛利元信,參見天使!”一見面,毛利元信就向這位使者畢恭畢敬地行了禮。
經過他這一路上的見聞,尤其是見識到了九州殘破的景象、以及大漢軍隊的兵威之後,他更加堅定了一定要讓長州藩避開這次兵災,不爲幕府愚忠殉葬的決心。
在來久留米的途中,他幾次思索,應該怎樣更加體面地向大漢投誠、尤其是怎樣體現出本藩的地位和作用來,提高大漢對自己的重視,爲戰後的毛利家爭取一個更加重要的地位。
所以一見到周璞,他就誠惶誠恐,一心想要表現出對他的恭敬來,因爲他知道,這個人代表大漢天子,隨口的幾句話,可能將會決定毛利家在戰後日本的地位來。
“免禮。”周璞隨口就讓他起來。
經過這陣子和那些誠惶誠恐的藩主們的來往之後,周璞已經習慣了別人對自己畢恭畢敬的樣子了,舉手投足之間也多了幾分大國使臣的威儀和驕矜——當然,因爲頭髮之前剃過現在才長出了一些短髮,所以顯得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並沒有人敢因此而對他有半分不恭。
“貴藩既然派你過來覲見我,想必是已經有了定計了吧?”周璞直接開門見山。
“是的,弊藩想要和島津家以及立花家一樣,向大漢投誠。”毛利元信再次跪倒在了地上,然後以頭觸地,“還請天使開恩,讓弊藩可以保住原有的領地人口。”
“我們此行來是爲了討伐幕府,不是爲了和各藩爲敵,所有投誠我們的藩主都可以保全領地,甚至加封。”周璞不動聲色地給了他們一個利誘,“不過……貴藩畢竟是在本州島上,領地牽扯的地方甚多,真的已經全體一致同意投誠我國了嗎?”
“弊藩之前和幕府仇深似海,德川幕府無故減封,讓弊藩蒙受了巨大損失,先代藩主都含恨而終,如今想起來弊藩上下也是切齒痛恨……如今有了反抗幕府的機會,我等怎會放過!”毛利元信頗爲激昂地回答,“投誠大漢,效忠王命,這是我們藩內重臣們一致的主張,也是藩主的決定,所以一定可以實行。當然,藩內也有一些不識時務的頑愚之輩,不過我們可以自行消滅,不用勞天使費心……”
周璞並不知道,他口中的頑愚之輩,赫然正是毛利家內部的一些重臣。
毛利輝元在關原之戰失敗、藩內被大量減封等等重大的打擊下,心懷失落,十分沮喪,早早地將家督之位傳給了毛利秀就,不過因爲毛利秀就當時太年幼的緣故,所以毛利輝元一直都掌握着實權。
在八年前,毛利輝元去世,當時毛利秀就已經三十歲了。原本藩政應該就此由毛利秀就這個藩主名正言順地來處理,然而卻出了問題。
毛利家重臣毛利秀元,在之前作爲毛利輝元的養子和大將,立下了赫赫戰功,並且成爲了輝元倚重的對象,關原之戰的時候曾經奮力爲毛利家作戰過。不過到了關原之戰之後,因爲幕府勢大,他投入到了德川家的帳下,被幕府任命爲長州藩的支藩長府藩的藩主,並且一直都居住在江戶,成爲了歷代將軍的親信。
他盡心爲幕府效勞,娶了德川家康的養女,並且多次謀劃過繼續削弱長州藩的行動,曾經打算過誘使毛利家另一個支藩的藩主毛利就隆脫離毛利本家。
在毛利輝元死後,他以毛利秀就的監護人自居,一直在江戶城內遙控長州藩的時局,被藩主毛利秀就深深記恨——這也是毛利秀就那麼輕易就打算叛離幕府的一個重要原因。
所以,毛利秀就打算藉着這個機會,把毛利秀元在藩內的親信們一併以幕府逆黨的名義剷除——儘管他們也許也一樣想要投降大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