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叫素雅,廣西人。長着一副典型的兩廣女人的臉孔,顴骨高而突兀,嘴巴寬闊,兩道眉頭稀疏而雜亂,一雙眼睛顯得無半點精神。只有在看到陳萌後,眼裡閃出一線希望,隨即又消失不見。
素雅小時候隨伯父去了澳門,由於手續不全,一直沒有辦到澳門的戶籍,在澳門是個黑戶。
素雅的伯父有個朋友是開賭場的,在葡京有幾間貴賓廳。素雅伯父一輩子就在賭廳裡做事。他一生未娶,把素雅帶過去,也就是想給自己留個後。
素雅從小就在賭廳里長大,看慣了各種各樣的賭術千術。到大了時候,自然也就成了賭廳的荷官。
老殘去素雅賭廳玩的時候,素雅正是第一天上班。發錯了幾次牌,叫錯了幾次號。輸了的一方就摔東西罵娘,素雅本來不想不想惹事,被罵得實在難受了,才輕輕嘟噥一句說:“積點口德吧,先生。”
誰料到就是這麼一句話,捅了馬蜂窩。輸家一腳踏上賭檯,反手一把抓了素雅的頭髮,拖倒在地就拿腳去踹。
老殘是贏錢的人,叼着一根菸看輸家發飆,也不說話。看到把素雅踹到在地了,他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兜胸一把扣住輸家的衣服勸道:“算了吧,小女孩子,不懂事。”
輸家不依不饒,非得要打素雅個鼻青臉腫。賭廳的保安也不敢來攔他,皆因此人是內地去的一個幹部,是賭廳的常客,每次出手都是十分的豪綽,是賭廳的衣食父母。因此沒有人敢得罪他。
老殘不懂底細,仗着江湖義氣出手,於是兩個人怒目而視,最後在賭廳的協調裡各自分開。
素雅免了一頓打,從此對老殘就上了心。
老殘不是賭客,而是有着非凡手段的千術之人。他專爲別人上場賭,曾經創造過一把贏五千萬的記錄。在澳門小島上,算得上一個風雲人物。
也合該他命絕,與內地幹部結下的樑子始終未能解開。老殘不在乎,反正一年回內地也沒幾回,即便回去,不見得就能撞見冤家。老殘出千的手段人人皆知,但沒有一個人能找出他的紕漏,因此老殘活得很是逍遙,只要賭桌上他一坐上去,除了他就沒贏家。
內地幹部不知從哪裡找了一個高手,與老殘約定在素雅的臺子上對賭。前幾把各自放鬆,也不弄手段,到後來老殘發現,與他對賭的人,不是一般的人。於是暗起了心,使出了千術的手段,對方就在等他出手,果然,老殘一動,就被人抓了個正着,當場在賭廳裡就被放了血。
賭場出千是最讓人狠心的事,恰如一隻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一頓打下來,老殘七竅流血,斷了手腳,碎了頭蓋骨。
到最後,人家切去他的一根手指,泡在雙氧水裡,說要造一個黃金展櫃,將他的手指在賭廳正中央展出來,以警示後人,切不可動歪念。
素雅親眼目睹了老殘被打,無奈她一個弱小女子,眼睜睜的看着卻不敢出聲。直到老殘被扔出了賭廳外,爬在街頭剩了最後一口氣,素雅才下了決心,要救他一命。
素雅知道老殘的住處,也知道他有一個漂亮的女人。等到素雅架着老殘趕到他的住處時,發現他家房門洞開,已經看不到女人半點影子。再進去屋裡,觸眼一片狼藉,才知道女人聽聞老殘出了事,捲了金銀細軟消失了。
老殘一下變得一貧如洗,他平常就沒有存錢的習慣。按他的說法,他的銀行就在賭場裡,什麼時候缺錢了,人進去玩幾把,就能瀟灑過幾天。
錢沒了,人又快要死了,素雅心一橫,乾脆帶着老殘回了自己的家,精心細養了一段時間,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
撿了命的老殘再想進賭廳,卻是萬萬不可能了。所有賭廳都對他掛了免進的牌子,只要他敢進去,就必定站着進去,躺着出來。
老殘不敢拿命去搏,呆在澳門幾乎沒任何活路,就想着要回大陸。
還是素雅幫他想了辦法,兩個人坐了一條偷渡船,在海上漂了幾個小時,踩在了大陸的土地上。
老殘老家沒人了,回到大陸也不知道往哪裡去。又是素雅出了主意,兩個人回到素雅的老家,尋了一套房子住下,準備安安生生過下半輩子。
老殘經過這麼一折騰,發現世界上除了素雅,再也沒有人對自己的真心的。於是便向素雅求婚。素雅也沒多想,兩個人請了幾個親戚,吃了一頓飯,就算成了家。
成了家的老殘在家無所事事,混在一堆鄉間小民裡玩幾塊錢的牌,每回都是輸少贏多。這樣又漸漸出了名,直到有一天有人找上門來,要請老殘出山。
素雅本來是拒絕的,但老殘感覺別人請自己,證明自己還有價值。再說他這一輩子,除了賭,其他什麼也做不了。
老殘走的時候留給素雅二十萬塊錢。錢是來請他的人給的,算作是老殘一個月的工資。
後來,就出現了老殘在春山縣建了一座麒麟山莊的事。
素雅說到這裡,聲音越來越低,以至於我提醒她說:“能大聲點麼?”
陳萌推了我一把說:“你聲音小點不行?”
我尷尬地笑,說:“我實在是聽不清楚了。”
陳萌白我一眼說:“接下來的事,我來告訴你。”
原來老殘死了後,消息還是傳到了素雅哪裡。聽說老殘死了,素雅哭了三天,打着包袱就來了春山縣。
她找到了麒麟山莊,卻不讓她進去,因爲麒麟山莊已經被公安封了,貼了封條。
素雅就去公安機關找,得知老殘是睡覺睡死的,越發的不信了。老殘當年就一口氣都活了過來,如今他身體好端端的,怎麼會一覺就把自己睡死了呢?
素雅是個認死理的人,嚷着要給老殘解剖。可是老殘已經燒成了灰,想要解剖,除非找空氣去解。沒有了人,連個屍體也不見,素雅覺得蹊蹺,認定老殘之死,一定有見不得人的事。
於是天天去公安局鬧,寫了材料到處送。從春山縣到衡嶽市,誰都知道有她這麼一個人。於是大家都不接她的材料,連門也不讓她進。
有一天她又去公安局,與幾個人吵了起來,結果被人鎖了雙手,暴打了一頓扔出來。
剛好陳萌採訪經過,她是個極端的見義勇爲的人,當即扶起素雅,問了詳細情況。
春山縣的毒品假鈔案第一篇新聞報道就是陳萌發的,後來的省報已經其他媒體發表的,都是轉載陳萌的原稿。
陳萌遇到這樣的事,也感覺此事非同小可,裡面一定還藏着更大的秘密。比如請老殘出山的人是誰?如今去了哪裡?現在一概不知。
但陳萌哼明白,單純靠素雅的力量,永遠也不可能查清案情的真實面目。加上她,一樣的束手無策。
於是勸素雅慢慢來,要有耐心等,又幫着素雅租了房子,再在小巷口開了這家小攤維持生計。
我像是聽故事一樣聽完了她們的敘說,楞了半響說:“接下來怎麼辦?”
陳萌乾脆說:“要是我們有主意,還要找你麼?”
她的話把我嚇了一跳,當即表態說:“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陳萌掐了我一把說:“陳風,這個案子本身與你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你要是沒良心,可以不管,要是你還有一點正義,你就必須得管。”
我無奈地嘆道:“萌萌啊,你要我怎麼管?”
陳萌眉頭一挑,招招手讓我過去,她在我耳邊悄聲說:“我要你把材料往上面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