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益去監牢裡審了那個膽子不小的私鹽販子。
爲首的男人猶如一頭困獸,在見到他之後立即朝他撲過來,然後被手腕上緊縛的鐵鎖鏈拉回,背部狠狠地撞到了牆上。
“你們上面還有誰?”呂益絲毫不爲所動,甚至都不躲避一下,只是淡淡地問道。
男人盯着他的雙眼憤怒地眥出血絲來,再一次試圖掙脫手上的鐵銬。
呂益也不着急,反而換了個話題,“我敬佩你的智慧與膽識,是從哪裡看出這是一個圈套的?”
男人沒想到他會這麼問,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隨即又牙關緊閉。
“是因爲消息傳得太過突然,還是捕快巡街巡得太過頻繁,還是所謂的外地鹽商一次性收那麼多鹽非常可疑?”呂益沒理會他的情緒,繼續說道,“我也是時間有限,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則怎麼能誘使縣內縣外的鹽販都來洽談呢?”
男人看了他一眼,顯然沒料到他像自言自語一樣將計策和盤托出,頓時只瞪眼看着他。
“抓你的是官府的人,但我不是,而且我可以讓官府的人放了你,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呂益將目光移向他,那眼神彷彿能看懂他心裡在想什麼,“我若是官府的人,這麼多的私鹽販子,我應該見一個抓一個,而你現在應該早就被我移交京城了吧。雖然你販的那些鹽可能量不算大,罪不至死,但綁架朝廷命官的話,罪可夠重的吧……”
男人的臉色變得難看了,又奮力掙脫了一下鎖鏈,雖然知道那是徒勞,但卻想揮拳打爛面前這個一臉淡然的傢伙的嘴。
“但是我沒有……”呂益接着說:“因爲我不是朝廷派來的,也不是爲了抓你們。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上家,呂岷有沒有參與私鹽的販賣。”
男人將信將疑地看着他。
“你如果回答了這兩個問題,我便放了你。如果你不回答的話……”呂益指了指旁邊的下人。
男人這才注意到他帶了傭人來,而那傭人手裡拎着的是……鹽?
“我會在你身上割幾百幾千刀,然後把這些鹽撒進去。你們拿命來賺錢的東西被用來醃你,是不是再好不過了?”呂益露出了一絲笑容,“還有一袋,是讓你全部吞下去,還是劃破你肚皮直接放進去,我還需要考慮一下……有點浪費……”
男人聽到“鹽”和“拿命來賺錢”的時候,表情明顯地動容了一下,之前憤怒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下來,但隨即又擺出了對抗的姿態。
沉默,沉默……
對峙的氣氛依舊僵硬,男人的怒氣在空氣中凝固了。
呂益依然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他知道這些販私鹽的人最爲心疼的不是命,而是他們拿命去販賣的那個東西,“怎麼樣,生意人的話,應該知道哪個買賣最划算吧?”
“……”
男人的嘴脣張了張。
呂益微笑地看着他,彷彿是一個大善人,“我知道你們私鹽買賣不容易……爲了幫裡的兄弟,爲了家裡的妻兒老小……”
男人聽到這裡,表情變了一下,之前眥目的樣子緩和了一些。
“爲了兄弟們混口飯吃,爲了家人能過上好日子,不惜鋌而走險……”呂益接着說:“不想早點出去見你的妻兒嗎?不想讓你的兄弟們也出去與他們的妻兒團聚嗎?”
男人彷彿想到了什麼,陷入了沉思一般。
又是長久的沉默。
“馬上就是中秋節了……”呂益輕輕地說。
男人的表情終於垮了下來,開口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
“請……”呂益知道男人的抵抗在一點一點地被消磨。
“官兵爲什麼來救你?”男人的聲音沙啞。經歷了一番打鬥之後,身上的傷口應該是化膿了。
“只要有足夠的錢,沒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呂益回答。
“你撒謊!”男人又憤怒了,“你口嘴謊話,叫我怎麼相信?”
呂益又笑了,“你不信只是因爲你還不夠有錢。你販賣私鹽的那一點點錢甚至不夠我的一雙鞋。你根本不曾有過有錢的日子,你根本沒有見過山頂的風景,你根本沒有去過那個地方,又何必否定它的存在?”
男人真的憤怒了,拼命拽着手上的鎖鏈,不顧那鐵銬勒出的斑斑血痕,也不顧腳在地上磨出了血。他甚至真的把後方的牆壁拉得有一點點開裂,開裂的地方,牆灰簌簌的往下掉。
“少爺……”下人卻呂益暫時躲一躲,萬一男人真的掙脫了鐵鏈,絕對會殺了呂益。
呂益卻連晃都沒晃一下,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看着他將無盡的憤怒揮灑在徒勞的衝撞中。
“你是爲你的懦弱無能而憤怒嗎?”呂益非但沒有躲閃,反而往前進了一步。
“你在爲你沒有能力掙那麼多錢而憤怒嗎?”又一步。
呂益走到與男人僅僅隔了一步的距離,男人只要擡腳就可以踹到他。男人也確實是這麼想了,左腳在地上磨了磨。
“想賺大錢嗎?”呂益問他。
男人腳上和手上的動作都停了,看着呂益的神情不解多於憤怒。
“回答我兩個問題,然後我放了你。”呂益退回了之前隔着三尺的距離,“你上面有沒有人?你和呂岷有沒有關係?”
男人平靜了下來,深呼吸了幾下,終於回答:“我沒有上線,這次監/禁你的行爲是我一手策劃。我和呂岷沒有關係,他做公鹽,我做私鹽,互不干涉。”
呂益點頭,給旁邊遞了個眼色,下人找了獄卒過來,解開了他的鐵銬。
男人大概沒想到呂益會言出必踐,看着拿着鑰匙的獄卒走過來的時候,愣在了當場。
“哐當”一聲,鐵銬被解開,掉在了地上。
“你可以走了。”呂益轉身離開,男人依舊呆在原地,“如果你想賺大錢的話,十天後來鳳陽樓找我,我會給你個機會。當然,來不來隨便你。”
這是男人有史以來經歷的最奇特遭遇。他原本以爲自己會被嚴刑拷打,他原本以爲這次必死無疑……但非但沒有被殺,反而被放了,解放他的那個富家公子甚至還告訴他了一個賺大錢的機會。
他渾渾噩噩地走出牢房,思緒還停留在剛纔的那番對話中。而走出牢房的同時,他看見他的幾個兄弟們也都走了出來。看着他的眼神也是同樣不解和迷惘。
那個富家公子沒有騙他。
他不知道富家公子最後那句話是真是假,但衝着他們先監/禁了那位公子,但那位公子卻放了他們,這個人情算是欠下了。
呂益走出監牢便上了馬車去往呂岷的府邸,許白在車上等他。
既然呂岷真的和私鹽沒有關係的話,那些來路不明的鹽到底是哪裡來的,又是幹什麼的……看來只有去呂府查一查了。
但查的時候也不好光明正大地查,呂益便和許白商量,打算趁着呂岷和呂益說話的功夫,許白去查查倉庫在哪裡,都有什麼人進出。
“一會兒到了呂府,你找個機會溜到倉庫去。”呂益囑咐許白:“不許冒險,不許貪多,風向不對馬上回來,要是被抓住了……”
“就說我是去找茅房的。”許白搶着說。
呂益颳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別逞能。”
“但這是我第一次爲少爺做事。”許白一副高興的樣子,覺得總算等到了這一天。
呂益不是沒想過讓其他人去做,但一來,呂家的家僕都是自幼養在呂家的,這次帶來的幾個人,呂岷應該也面熟,不好在院子裡四處走動。二來,許白還是小孩子,躲藏起來也方便,被抓住了也好說是貪玩抓蝴蝶之類的藉口。
“查出了什麼事小,你若出事了就是得不償失。”呂益的表情愈發嚴肅,“凡事小心。”
許白點點頭,伸出手要呂益抱。
呂益愣了一下,抱着他在馬車裡顛簸了一路,懷裡的小孩緊張得微微發抖。
呂岷的府邸不及呂家的別府大,但在當地也是一等一的氣派。
呂益遞了門貼,很快,一位瘦懨懨的青年出門迎接,此人正是呂岷。
“堂兄,許久不見。”呂益鞠躬行禮,許白也依樣行了禮。
“文瀾來也不知會一聲,我好準備準備。”呂岷急忙把他扶起來,又看向他身後的小孩,“這位是……”
如果是家僕的話,雖然呂家的僕人是自幼培養,但也不會把這麼一個小孩帶在身邊,所以呂岷想問是不是呂益的弟弟或者……孩子?
許白搶先回答:“下人而已。”
呂益順着話音看向許白,眉頭微皺。
“快請進,快請進……”呂岷做了個請的手勢,領他們進入府中。
宅子裡冷冷清清,沒有一絲人氣兒,草木也長得疏疏落落。
空氣中彌散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令許白不禁想掩鼻。
落座之後,有小廝上茶,有一個四十來歲管家模樣的人進來行禮,呂岷介紹:“這是主事的餘管家,現在府上的大小事宜都是餘管家操勞,我近年身體是一年不如一年,恐怕命不久矣。”
“堂兄這是什麼話?”呂益看了看退下的餘管家,又轉過身來,“堂兄正值壯年,嬸子還說什麼時候給你說一門親事。”
呂岷擺擺手,“我這個身子骨,就免了罷……倒是幾年不見你,似乎比之前……強壯了些?”
“託大夫妙手……”呂益道:“我這次帶了新茶來,讓許白給你泡一下。這茶葉不經他的手,就不好喝……所以我這次出遠門,便把他也帶出來了。”
“原來如此……”呂岷打消了心裡的疑惑,喚了僕人吩咐道:“帶他去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