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爾金赤那邊怎麼樣?”呂益問從西北迴來的探子。
“已經被說服了, 決定從東邊南渡黃河,再由東向西進攻都城。”探子回答。
“於昌保那邊如何?”呂益又問。
“消息已經放出去了,一會兒說是從河西走廊進攻, 一會兒說是從中路和東路進攻。於昌保舉棋不定, 往各個渡口分派了兩萬人馬, 往中路加派了人手, 所以西路的駐軍不足五萬人。現在他又向朝廷要了十萬兵馬, 不知朝廷會不會撥下來。”探子答。
呂益點點頭,“既然察爾哈赤那邊已經部署得差不多了,朝廷給於昌保調撥兵力也只是遲早的事。如果北方能牽制住二十萬兵力的話, 我們的把握就大了。”
孟桂山不解,“不知左相爲何不聯合南邊的兵力, 若南邊也有十萬兵馬的話, 我們二十萬聯軍合力與周朝的軍隊對抗, 豈不是更有保險?”
呂益閉口不語,只是繞開話題, “這邊今晚行動,一晚上拿下蜀中。”
孟桂山吃癟,覺得呂益似乎是有意不願聯繫南邊的大將軍。
是夜,蜀地之內,各地州縣紛紛揭竿而起, 羣起而呼應。各個州縣的衙役官兵根本沒有任何防備, 還沒來得及穿上褲子就被綁了起來。
周項明得知有人造反的消息的時候, 呂益的軍隊已經攻破了未央宮的宮門, 待宮裡的侍衛全部被殺絕了之後, 下一個要被攻破的,便是他所居住的長樂殿了。
他自知已是無力迴天, 索性穿了一身龍袍,打扮得像個親王的樣子,又給自己斟了壺酒,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酣耳熱之際,呂益的士兵一腳踹開了長樂殿的殿門。他醉醺醺地揚手將壺裡最後一滴酒舔乾淨了之後,摔了白玉杯。
從此蜀中變了天地,城頭變幻大王旗。
“真真奇怪啊。”孟桂山找許白唸叨,“少爺寧可私通外族,派人給察爾金赤出主意,卻也不願意聯合南邊的大將軍,我可真是不懂了。”
許白與胡猛和董寧正在準備北伐的物資,明日起便要啓程了,大批的糧草、器械和車輛都要及時跟上。聽着孟桂山的嘮叨,只跟着點了點頭。
“聯合外族,即使得了天下又能如何呢?名不正言不順……這可是要背千古罵名的啊!”孟桂山感慨。
“孟叔,你也別操這麼多心了。千古帝王哪個不是被後世唾罵的?”許白將零零碎碎的東西打了個包裹,“少爺有少爺的打算。”
“要不……你去勸勸他?”孟桂山出主意,“沒準兒他聽你的。”
“噓!”許白趕緊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看看胡猛和董寧海外外面忙碌,壓低了聲音對孟桂山叮囑,“你千萬別把我和少爺的關係嚷嚷出去。他現在位高權重,聲譽要緊,別因爲我而壞了名聲。”
孟桂山聽着,覺得許白有點委屈,“你這又是何苦,將來若是左相真能蕩平周朝,一統天下,你要怎麼辦?”
許白聽着,只覺得心裡又是一揪。現在還未出蜀,呂益便與他疏遠了,將來若是得了天下,豈不是更要藏着掖着,不能說了?說不定還要立個什麼夫人,娶個什麼周天子的妹妹……想到這裡,許白便低落了起來,手中的包裹也不打了。
“我不該問,我不該問。”孟桂山見許白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明白剛纔自己的問話有些多餘了,於是假模假樣地打了一下自己的臉,“我該打,該打……”
許白吸了吸鼻子,道:“先努力活到那一天吧,戰場上的事情,誰知道呢……說不定明天就死了。”
第二天矇矇亮,軍隊北上出蜀,急行軍半個余月。繞景山,走樊城,取荊州,與荊州守軍大戰了兩天一夜,終於以攻城木撞開了城門。
陷落之地,烽煙狼藉,屍橫遍野。
許白是在荊州城陷落之後進城的,軍隊已經俘虜了守城的將軍和整個荊州縣衙,呂益和大將軍們也早已登上了城頭,他進城的時候已是遍地餘燼。
蜀軍攻城的時候放了火箭,燒燬了一半的房屋。那些倒塌了的民房燒焦了,餘火點點。有些屍體燒焦了,冒着煙,還來不及清理,就這麼曝曬在路邊。有些屍體上面插着箭,少了頭,少了胳膊。血在地上摻和着黑漆漆的灰燼和燒焦了黃土,變得污濁不堪。
那些跪在焦土旁邊百姓們,滿臉盡是黑灰,臉上有傷,淌着淚水,流成了一道道髒兮兮的水跡。他們望着進城軍隊的眼睛,裡面懷着各種各樣的情緒。有些是冰冷的,有些是麻木的,有些是帶着恨意的,有些是怯生生的。卻沒有一個是興奮與喜悅的。
許白畏縮了,不敢朝兩邊看去。他怕看見那些餘燼,他怕看見那些屍體,他怕看見那些眼睛。那一雙雙黑白分明的,帶着恨不得將他撕碎了的怨念的,死死地盯着他的眸子。
一將功成萬骨枯。哪個豐功偉業不是建立在屍橫遍野之上的呢?史書裡歌頌着的帝王將相,評話裡評說着的英雄豪傑,哪個不是刀口舔血,殺人如麻的呢?
許白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皙而纖細,乾乾淨淨的。但他看着看着,卻覺得似乎有血污從自己的指甲縫裡、指縫裡、掌心裡滲了出來,將他的手染成了紅色。那些紅色的血液漸漸凝了,發黑,發硬,變得和地上的焦土一樣。然後碎了,變成一捧灰,飄散在空中,隨風而逝。
雖然他沒有殺人,但卻給殺人的人調糧、調衣、調軍火,所以也是加害者吧,所以也是劊子手吧。如果死了的話,是會和呂益一同下地獄的麼?
荊州城中,呂益攤開地圖,指着進攻路線,“不出兩天,朝廷就會派兵過來,急行軍至此結束,接下來準備打伏擊了。”
“我看我們可以往東奪江陵府,攻佔江陵府之後直取都城。”趙宥道,這一路行軍打仗出乎意料地順利,在譚州、鄂州、樊城都未遭到太多的抵抗,所以他想乘勝追擊,一舉拿下漢中的要塞。
“我看不可,”公冶宏道:“以我們的行軍速度,和朝廷的派兵速度,我們攻下了江陵府之後,朝廷的軍隊很可能就開始攻城。那個時候,我們兵疲將乏,但朝廷的軍隊兵強馬壯,如果我方不能出擊,一味防守,很可能會被圍困在城中,屆時損失重大。”
“那就在城外埋伏。”趙宥聽到公冶宏反對,便有些急了,“江陵府外有兩座不高的土丘,樹木茂密,正適合士兵們埋伏林中。他們的軍隊來了,我們從高處衝下,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但你有沒有想過,江陵府中有我們的糧倉,如果將朝廷的軍隊引過去,豈不是暴露了我們的補給路線?再說,如果江陵府中起了大火,那麼糧食怎麼辦?”公冶宏問。
呂益示意二人不必爭吵,敲了敲桌子,定了方案,“傳令下去,明日繼續急行軍北上。朝廷南下需四天時間,我們行軍二日,繞過江陵,在隨州打伏擊。趙宥,你帶先鋒三個營去隨州東邊的大洪山上選址,挖戰壕,備滾石。楊正卿,你清點殘餘部隊,明日令全軍急行四十公里。公冶宏,你去安撫城中百姓,歸化俘虜。孟桂山,你去令後勤整備出發。還有什麼問題?”
“在下……有一個問題。”孟桂山弱弱地舉起了手,呂益點頭,“如果朝廷派了二十萬大軍南下,我們的人馬不足十萬,如果現在不向南邊的大將軍請求援軍的話,明天恐怕就來不及了啊。”
“這一點我自會考量。”呂益環顧四周,“如果沒有疑問,今晚就有勞各位了。”
四人領命退下,楊正卿最後一個走,看了一眼呂益問道:“您是真不打算用許少爺了嗎?”
呂益看向窗外,“此一役我們的損失並不算嚴重,如果加上這一路來的降兵,應該有十萬人出頭。察爾金赤那邊如果牽制得好,能牽制朝廷的二十萬兵馬的話,朝廷可能會留十萬守衛都城及都城近郊,不敢全部派出來。屆時,我們應對可能只是朝廷不足十萬的兵馬。況且,隨州距江陵很近,補給方便,我們還是有勝算的。”
“您這是在賭嗎?”楊正卿問,“還是因爲事關許少爺,下不了決斷?您怕他恨您?”
“我不會拿你們的命去賭,也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呂益看向他,“用人也是當用則用,只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楊正卿走出去的時候,看見孟桂山在屋外探頭探腦。
孟桂山見了楊正卿之後,直了直身子,打着哈哈準備離開,卻被楊正卿叫住了。
“我有話跟你說,”楊正卿對孟桂山道:“關於許少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