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我們贏了!”耳邊傳來小李興高采烈的歡呼,我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擂臺上,腳下不知什麼時候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江兄,你沒事吧?”直到小李一臉擔憂地猛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才真正地轉醒,道:“沒事,已經完了嗎?”
“是啊,我們已經贏了所有比賽,獲得了正式參加武林大會的資格!”
“哦……”
“奇怪,江兄,你不覺得開心嗎?”
“不,我沒什麼。”我勉強向小李笑了笑,掩飾着低落的心情。自那松樹林回來以後,柔軻的話便時刻在我腦間反覆,整個人都恍惚得像是丟了魂似的。
自回來以後,我沒有再與應玄天說過一句話,一眼都沒有再多看他,甚至覺得想着這個人就是一種罪惡。
“我有話對你說。”
夕陽下,松樹林被鍍上了一層金,原本空寂的地上,多了兩條長長的影。
“小於,是我不對,可是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會忍不住,那時候,我以爲你也是有一點點喜歡我的,所以……對不起,是我會錯了意,你不喜歡,我就再也不對你這樣做?原諒我好嗎?”
“……”
良久,見我不接話,他又一個人說了起來,“我知道你不願意和我走,那就讓我陪在你身邊,所以我打算過了,你再等我一下,等這段日子過去,我就可以拋開莊裡的事,然後一直和你在一起了。到時候,我會改手做點正經生意,如果可以,我也能幫着你做些手藝活。”說着,他的語聲顫抖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麼開心的事,“你看。”
忽然,他從身後拿出什麼東西塞進我手中。拿起一看,那是一支五輪環的風車,樣式很像我當時送他的那支,卻比那支做得更精巧,更別緻,被打磨得十分圓潤的環形支架,與杆身接合得絲絲入扣,不難看出工匠的點滴用心。
“是我做的。”他在身後小聲地說,醇厚的聲音中意外地帶着靦腆。說着,他侷促地垂下了頭,將雙手藏到身後,樣子就像個不安地等待着老師點評的小學生,讓人完全無法想象和那個高坐堂上恣睢不羈,傲睨自若的黑道霸主是同一個人。
深望着手裡的風車,思緒一下子飄到從前,他那時做的第一支風車,那樣子醜醜的,遇了風也轉不起來的風車,彷彿與手上的這支重疊了起來。漸漸地,眼前又浮現出一片白茫茫的山丘,那上面插滿了被秋雨打溼了的,無法轉動的白色風車,像一張張哭花了的臉蛋,橫倒豎歪地開滿了一地……
一剎那,心一顫,手一鬆,風車落了地。
“小於,是我……做得不好嗎?”他擡起頭,小心地問着,眉峰微蹙,眼色略有些黯淡。
“不……”話到一半,我又收了口,狠了狠心,沒有去撿地上那支失神時,不小心滑落的風車,轉而側過身,背對他,冷淡而堅定地道:“應玄天,我想明白了,我現在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所說的,從我眼中看到的喜歡,全都是你一廂情願的錯覺!請你以後別再糾纏我了,別把精力浪費在我身上,這樣只會耽誤了你!你即使付出得再多,我也無法給你迴應,請你別再做這種多餘的事,別再讓我爲難!”
一口氣把在腦中反反覆覆練習了不下百遍的話說了出口,卻絲毫沒有任何爽快,反而胸口越來越沉,被擠壓得難受。不想看到他此刻的眼神,不想聽到他的回答,但那個聲音還是在片刻沉寂後,寂然地響起。
“我知道……”
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很喜歡他的聲音,低低的,很好聽,有時候,那種沉沉的厚實感,讓人產生即安心又踏實的依賴感。有時候,那聲音又充滿了誘惑,合着鼻腔噴出的濃烈氣息,壓抑着□的悶哼聲,甚至會讓我產生想狠狠摁倒他與之纏吻的衝動。但更多的時候,在他的聲音裡,我讀到的只是濃稠的寂寞,一個字一個字地壓在人心口,苦澀得令人無法喘息,就如此刻帶給我的感受。
“我知道你的眼裡只有他,即使我再努力,不管我有多愛你,我愛你勝過他百倍,你也不會回頭看看我,在你用瓷枕砸我的時候,我便已明瞭。只是沒料到你會這般討厭我,原來之前你對我的容忍,只是出於與對我的可憐吧?我怎麼就沒想到……”
我不會回頭,也不敢回頭,我連個不字都說不出口,因爲這是一條最正確的選擇,所以我不能,可心口爲什麼還是那麼痛?
背對着他,雖明知他看不見,我仍是擠出了個笑容,但維持了不多久,就覺着笑得臉都酸了。我只好竭盡全力,用自己最真誠的聲音,說道:“應玄天,你對我很好,可是,我不要你對我這麼好,感情這種事是勉強不得的,我是這一輩子也無法迴應你的感情的。我相信你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更合適的……”
這樣的祝福越說越覺得自己既虛僞又卑鄙,強烈的自我厭惡感與心底某種複雜的酸澀,使我語塞得再也發不出聲,而這時,背後的人兀自開了口:“爲什麼?我本該是死了心的,可就是怎麼也忘不了你,就是覺得這一輩子非你不可。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我很討厭?明明知道你不喜歡,卻總是死纏着你?你不要討厭我好嗎?你不喜歡我太親近你,我發誓我再也不會碰你。你不希望看見我,我就立刻離你遠遠的,不讓你看見,但請你答應我,別討厭我,讓我跟着你。”
不是討厭,只是害怕控制不住會……無法道出心中的秘密,雙拳只得又攥緊了幾分,讓指甲刺入手心,用刺痛來硬下心腸,保持着背對他的姿勢,堅定地不回頭看他。
見我不語,他一下子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臂,用更強硬的,好似命令般的語氣道,“讓我在你身邊!我不想看見你再有事,那時候我真的以爲你死了,當時因爲你拒絕我,我一氣之下便一走了之,當得知在我離開之後,你被人下了毒手時,你知道我有多後悔,多心痛嗎?我什麼都答應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放,手!”
“對不起……”他語氣裡帶着消沉,彷彿發現之前太激動,而在手上用過了力,立刻鬆了稍許,卻仍然緊抓着不放。
好奇怪,指尖嵌入皮肉的時候,竟是感絲毫受不到痛楚,只是感覺渾身都開始顫抖,剋制不住地從骨子裡顫抖,那抓在左臂的手,一定感知到了吧?
“放,開,我……”連聲音也跟着顫抖了。
“小於,我只是……只是……好喜歡你,我喜歡你,喜歡你啊……我該怎麼做?我……”他無助地絮叨着,神經質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喜歡,直至哽咽。
混蛋!我沒告訴他,一個大男人哭的時候有多難看嗎?
我快要被眼眶裡滾熱的東西給背叛了,很快就再也僞裝不下去,不管他的話是真也好是假也好,再聽他一句一句地說下去,心中的動搖一定會被立刻看穿。
但我發過誓,我不能!
決不!
深吸了口氣,將渾身的顫抖僞裝成憤恨,我揚起嗓門,狠戾地喝道:“應玄天,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恨的那個人用花言巧語騙得了我母親的感情,得到了就不再珍惜,我媽對他那麼好,卻還揹着她去追求其它女人!你這麼做把我變得和那個混蛋又有什麼差異?你說你愛我,我看你就是個不考慮後果的自私鬼!夠了!我不想再聽了,你說再多也沒用!我不需要你的保護!我不需要你愛我!走啊!我不想見到你,再也不想見到你!”
……
在覺察到施在我手臂上的力度有了一絲鬆懈的那一瞬間裡,?我掙開了他的手,推開他,跑了。
他會忘了我,再過一些時間,等他平靜下來以後,他就會忘了我的……自我安慰着,我低着頭,不讓身後的人看見那已沁出眼眶的該死的淚水,害怕着他會追上來,又矛盾地在期許着什麼,想到這裡,口裡不斷罵着自己可惡。我不敢再去思考,只是沒命地跑,從黃昏跑到傍晚,不知飢餓不知疲倦地,只爲逃離身後的一切。
停下來的時候,我翻身上了一處閣樓的房頂上,因爲那瓦樓夠高,蹲坐在那裡,緊隨在我身後的柔軻看不見我。
……
除了頭上的圓月,誰也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滿面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