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強勁,踏著盤桓於山脊的石階,逐級而上,我的心也隨之快吊到了嗓子眼。
望見了那隱隱亮著火光的洞口,我加緊了步伐,三步兩跨地衝了進去。
“燁!”
“你怎麼……”甩開揮劍想攔住我的柔軻,我發瘋地喊著他的名字。
“燁!”
“燁!”
“燁!”
“燁!”
“燁!”
“燁!”
“燁!”
……
空曠深邃的洞穴裡,迴盪著我的呼喊,卻一直一直靜得令我腿腳發軟。
跌撞著衝向有火光的石室內,只見石牀上躺著一個四肢被粗鏈捆束著的人。
那人全身經脈都病態地凸起,五官猙獰而可怕,髮絲凌亂,好像剛經歷一場生死浩劫,奄奄一息地閉著雙目。
我抱住了那個人。
當確定了是他,眼淚便開始在眼眶裡不住打轉。
“老婆,我來了,你之前一定很難受吧?可惡,你那麼難過,爲什麼我不在你身邊?老婆,醒醒啊,老婆,你別嚇我,嗚……”
雙手顫抖著,理開他的發。埋頭吻著他的脣,他的面頰,希望能感受到一絲迴應。
可是,除了冰涼的觸感,什麼也沒有。
我抖著肩膀,抱緊了僵硬得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般的他,難以抑制地喊出:“不要,不──!”
喊聲漸漸消弭,那個噩夢又回來了。
我站在空曠的山谷裡,眼見著他笑著離我而去。
我拼命地嘶喊著,世界卻如此安靜。
腦子一片空白,一下子什麼也沒有了,連悲傷也來不及。
我就那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
“他還沒有死。”
聞聲,我才從暈厥中驚醒。擦了把眼淚,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緊抓住來人,急忙問道:“柔軻,燁究竟怎麼了?怎麼讓他好起來啊?”
柔軻低眸,目光閃動地望著我懷裡的人,道:“教主雖練了血炅閻心決,也未能真正擺脫血咒,每逢月圓之夜便會發作,將會如同身處煉獄般痛苦難熬,只有食人血肉才能稍作緩解。但他這幾次發作都堅決不再用我們貢上的人血人肉,並命我們將他鎖在這無人經過的山洞裡,所以才落到這般形貌。”
都是因爲我嗎?你又何必……
“柔軻,不是說已經找到那件能解除血咒的寶物了嗎?爲什麼他還會?”
“的確找到了下落,教主也本打算趕在下個月十五之前,就是血咒最後一次發作的時刻,服下回天珠,借神蓮之力便能解除血咒,逃過最後一劫。不然,到時,他便會入魔,喪失所有的心智,化身再世血魔。而教主他……他爲了救你,把迴天珠給了你。”
“喪失心智?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他和我說過他希望和我回龍虎街,過普普通通的生活啊!你們爲什麼要他入魔?柔軻,求求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若是燁能服下回天珠,他就能變成普通人了嗎?”疾呼著,我失控地抓著柔軻的手。
柔軻臉色一沈,狠聲道:“你冷靜點,此事,我也不甚瞭解,只知教主爲解你身上之毒,餵你喝下自己的血,而那時教主並不知那些血在解救你的同時,會令你附上血咒。直到武林大會上,應玄天帶著一直下落不明的我教上古卷軸來見教主,方知曉若是你中了血咒,沒有練過血炅閻心決,到了血祭之日,便必將全身筋脈俱裂,暴斃而亡。”
“……”
“其實真正能救你的就是那顆迴天珠,什麼鬼穀神醫不過是一個把你從教主身邊支開的幌子。教主本是把你送去了東煜,然後讓你再也找不到他。一個月後,即便是日後相見了,你也不會認出那是入了魔的他。”
……
“只要……讓他服下那顆珠子,他就能安然無事了嗎?”
“你……?”她眼色中閃過一抹驚異。
我取下頸上的玉佩,起身將之遞到柔軻面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囑託道:“柔軻,以後,燁就拜託你照顧了!”
言畢,我,彎腰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略微猜出了我的用意,她仍舊有些不確信地張著口,望著我怔了好久,方答道:“……你要不要緊?再過一個月,你可是會……”
只有一個月嗎?
對她的擔心回覆了一個誠摯的微笑後,我請求道:“他醒來的時候,別告訴他我來過,謝謝你。”
“好……”
……
柔軻離開後,我便抱著燁,在他耳邊輕輕說著話。
“燁。”
(傻瓜!)
“每次都說我是傻瓜傻瓜,最傻的是你吧?爲什麼要騙我?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嗎?”
(我本以爲是找不到了的,那樣東西能解開我身上的血咒,到時候,我就不必再當這個教主,鼠牛,我就能和你一直……一直……)
“這是你辛辛苦苦,好不容易纔找到的,那麼重要的東西爲什麼要讓給我?爲什麼什麼都不和我說,你覺得這是爲我著想嗎?大傻瓜……”
(你說話呀!是不是覺得和我這種人,不,連人都算不上的怪物說話,會覺得噁心得想吐呢?那就請你立刻出去!以後我也不會再來打擾你!)
把那隻用布條包著的手拆開,然後將那隻變了形的手握住他的,然後我笑著道:“呵,呵,纔不要。燁,你還記得嗎?你說你是妖怪,當時我說我也要當妖怪,和你在一起做一對世上最醜最可怕的妖怪夫妻,呵呵,現在我們真成妖怪夫妻了。”
(直到死亡將你我分離……)
“你騙人!我說過,我最怕寂寞的,所以你一定要比我活得長。可是你騙我!你騙我,所以我要懲罰你!……懲罰你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過你最想過的生活!”
(鼠牛,你不是說過,我的命是龍虎街上的人救回來的,要我好好報答他們嗎?所以,以後我若不再當教主,我想當個大夫,然後就可以給龍虎街上的人們看病。或許剛開始的時候,日子會比較艱苦,但你若是能在我身邊,我們……)
“是啊,即使以後我不能在你身邊了,你也可別忘了你的命是龍虎街的鄰居們的!我可都把證據在賬簿上記得清清楚楚的!就藏在家裡臥室的屋樑上,你可要記得回那裡好好回報他們的恩情,好好活下去。”
(對不起,一直瞞著你,你的病,以及你手上的血紋,都是我害的。都怪我當初給你喝了我的血,如果早知道,就不會害你……害你差點死掉了。都怪我,對不起……)
“用不著和我道歉,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若不是你當初用自己的血爲我解毒,我可能早就一命嗚呼了。不要擔心我,我命那麼硬,那麼多關都闖過來了,這次也一定不會有事的!我和鬼面會去東煜,去找真正的鬼谷醫仙。老婆,治完了病,我一定馬上回來找你!”
(不原諒我也沒有關係,但是千萬別討厭我!你說過,你最喜歡我笑著的樣子,我現在很努力地笑給你看了,不要討厭我,好嗎?好嗎?)
“我怎麼會討厭你?吃下這個,你就能過正常人的生活,再也不用害怕被人討厭了。你那麼聰明,心地又那麼好,一定會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歡你!”
從錦囊裡取出那粒瑩潔的明珠,用脣齒咬住,小心地喂到他口中。
(我愛你。)
“我也愛你。”
……
眼見他服入迴天珠後,渾身起了反應,身上的血紋褪去,畸形地暴凸著的脈絡漸漸平緩下去,最後,看不見了,五官也恢復了原有的樣子,氣色漸漸好了起來,我終於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迷戀地將心愛的人吻了又吻,卻知是時候該走了。
走出山洞,外面已一片漆黑。
鬼面一直在洞外遠遠地站著,背著我,似是在沈思著什麼。
“鬼面。”我喚住他。
“……”
見他回頭,我說:“我們不用去東煜了,如果有用,燁也不用忍受那麼多年的煎熬了,不是嗎?去了也是沒用的吧。”
“……”他不言地低下了頭來。
我繼續道:“只希望你能帶我去一個地方……我想再回龍虎街看看。”
“……”他擡起頭,面具下的深邃的眸澀裡似是閃爍著什麼。
“你不說話,就當你答應我了喔!但不是現在就走,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稍稍等我一下。”
“……”
……
我將自己隱匿在洞外的山林裡,鬼面也靜靜地陪在我身邊。什麼也不說地,集中所有精力,緊張地洞察著洞內的動靜。
靜靜地,靜靜地,不知過了多久,終於……
“教主,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教主!”
“他在哪裡?他有沒有來?他人呢?於鼠牛在哪裡啊?他是不是來了?”
“教主,你一定是做夢,那個人已經去東煜了,怎麼會在這裡?今天真是遇上神人了!那老神仙突然就闖了進來,也不知給你吃了什麼,又唸了好一會兒的經,你身上的血咒就這麼被除盡了。”
“……是嗎?你是不是在騙我?”
“柔軻不敢!真的是奇蹟!教主,快喝了這碗藥,養好身子,好趕去東煜見他啊!”
“好,好想見他,我差點……差點以爲這輩子都見不到了。太好了,柔軻,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做夢啊?這都是真的嗎?藥還有嗎?我一定要快點好起來!不!我們明天就去找他!”
……
站在黑漆漆的樹林裡,聽著洞內狂喜的語聲,我的心也一起被點亮了,和他一同沈浸在極致的幸福之中。笑著,掉著感激上天的眼淚,不斷默唸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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