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在黑暗中已經呆了不知多久,久到“烏羅帳”外方崢熟悉了這個陌生的地方,開始替遲遲不歸的仇嬌擔起心來。
紅箋亦不由地在想:“咦,那妖婦怎的還不回來?難道交易的時候她發現‘仙曇花’不對,兩下打起來了?”
仇嬌大有古怪,所以關於她的一切事情都要重新考量,不能以常理來推度。
隨着時間的推移,紅箋的一隻手臂漸漸恢復了些知覺,她吃力地摸了摸身上的東西,乾坤袋還在,沒有真元,無法打開確認少了什麼,但叫她覺着詫異的是懷裡的“仙霓霞光”竟然沒有被仇嬌拿走。
這太奇怪了,紅箋吃了大虧,不敢再小瞧仇嬌,那女人絕不會不認得“仙霓霞光”,如此奇妙的一件法器,怎的不拿過去先利用起來?
難道自己昏倒之後,仇嬌害怕自己恢復真元醒來,連身都未搜便拿了這黑口袋兜頭套下?
再一個可能就是她雖然暫且不動,但其實早將這些寶貝視做了囊中之物,單等拿到“仙曇花”之後再回來清點戰利品。
還是說不了話,仇嬌想來不會騙自己,要開口需要等十二個時辰,仇嬌去得再久,到現在也不過半天的時間,距離一天一夜還早。
沒法呼救,什麼事情也做不了,紅箋只能胡思亂想。
幫助仇嬌順利離開小瀛洲的那位“師兄”是誰?“都聚在這裡做什麼呢……”這個聲音爲什麼如此耳熟?
自己在小瀛洲的熟人並不是很多,紅箋索性從頭排着梳理了一遍。
不會是師叔謝俠真,當值弟子稱呼師兄的人只會跟江無非、巫錦同輩,紅箋同江、巫二人熟得很,絕不會分辨不出他們的聲音。
紅箋一個一個地排除,別問她怎麼先從丹崖宗過來的水修想起,因爲只有這些人她才熟啊,並且仇嬌對丹崖宗的態度明顯有異。
除了江無非和巫錦,剩下的她要半天才能回想起對方說話的聲音語氣,但她很快便怔了一怔。她想起說那兩句話的人是誰了,竇橋卿!
爲什麼?竇師兄怎麼會與仇嬌有勾結?這太不可思議了。
紅箋正抓心撓肝地胡亂猜測,突聽“烏羅帳”外方崢驚呼一聲:“你……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來:“方崢,你這蠢小子。”罵歸罵,他語氣中卻透着一股輕鬆自得。
“咦,你怎麼認識我?”方崢聽對方竟能叫出他的名字,登時大爲驚奇。
“哈哈,好笑,這二十年,你不就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我怎麼會跟你在一起?你是元嬰。那仇……你奪舍了她。藏在她的身體裡?”方崢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真相。
大約是因爲二十年一路相處過來。那人對方崢極有耐心:“不錯,當年我遭人暗算,迫於無奈捨棄肉身,正好遇見那仇嬌……你這小子雖然太不機靈。運氣卻好,從一開始遇見的就是我,若是那女人,哪裡還能保住你這條小命?”
若說紅箋先前還因爲意外失手而百思不得其解,現在聽到兩人的對話頓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正因仇嬌是元嬰奪舍,所以只對金丹有效的‘幻法蘭’纔會失去作用,而她妄圖以《大難經》去窺探一位元嬰修士的神魂,難怪會真元枯竭累昏過去。
這種事根本防不勝防,誰又能提前知道?
卻聽方崢憨憨地笑了兩聲。驚奇地道:“這真沒有想到。你竟然是個男的。現在怎麼又是這個樣子了,咦,這罈子是什麼,你把‘仙曇花’換到手了麼?”
他問題多多,那人卻沒空再同他解釋。笑道:“方纔交易的時候出了點兒意外,現在刑無涯和戴明池正在距此不遠的島上鬥法,你還記得來時的路嗎?快去地底入口那裡守着,不要叫外人進來。”
方崢應了一聲不再多問,腳步聲響,他人漸漸走遠了。
紅箋大急,化神鬥法,那人叫方崢一個小小築基去看着,分明是將他支走,以便無人干擾地對付自己。
他一個沒有了身體的元嬰要幹什麼還需得再想嗎?
果然那人等方崢聽話地離開,開口道:“哈哈,我剛纔遇見了你那主子季有云,所以就多耽擱了一會兒。等急了吧。我這就來奪舍你,二次奪捨本不可能,但我偏偏拿到了‘仙曇花’,怎樣,我把方崢支走了,你還有什麼花招可施?”
二次奪舍,身體和元神已經很難再融合,“仙曇花”卻有穩定之效,可以令身體不會就此崩潰。
紅箋此時半點真元沒有,什麼法術也使不出來,哪還有招數可施?
只是她聽着這人剛纔提起奪舍仇嬌的始末,不禁對他的身份有了深深的懷疑,只等這人打開“烏羅帳”叫她一看究竟。
“烏羅帳”動了動,久違的光亮和靈氣一齊涌入,但遠遠不夠,這點兒靈氣不足以彌補她枯竭的真元,距離能施展法術還差之甚遠。
紅箋沒有做無用的掙扎,她第一時間去找尋說話的元嬰。
那元嬰方纔和方崢說話,已化做人形,面目與真人無異,紅箋擡頭便瞧個正着。
果然是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的長相叫她隱隱覺着眼熟,二十年未見,若換一個場合紅箋還不一定一眼便能認出來,但早在見着他之前,紅箋已經有了懷疑,所以她立時便認出了眼前的這人竟是大師伯井白溪。
當年季有云聯合兩個化神密謀對付丹崖宗水修,第一步便是陷害井白溪與煉魔大牢裡的井老頭勾結,這招甚是狠毒,利用各大宗門對魔修談之色變的心態,既逼得孫幼公退位讓賢,又將掌管丹崖宗法度的大長老水宗明引上了死路。
水宗明和井白溪二人在去煉魔大牢的路上遇襲,這麼多年杳無音訊,大家都以爲他們二人早已經遇害。
沒想到井白溪竟然以這種方式突然現身。
紅箋很焦慮,大師伯沒有認出自己來,這也難怪,自己到了小瀛洲之後自作聰明,每天畫着精緻的妝容,就連方崢不是也沒認出自己?更不要說當初在晚潮峰和她只接觸過區區幾回的大師伯。
大師伯曾被季有云施展過《大難經》,所以自己第一次趁他犯病施展《大難經》,便令他有了錯誤的判斷,只怕那時起他就有了奪舍自己的打算。
這真是陰差陽錯,聰明反被聰明誤。
紅箋深刻地檢討着自己,她張着嘴拼命想叫一聲“大師伯”,卻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井白溪看出了紅箋眼中的焦急和驚懼,他笑了笑:“別怕,你現在應該攢着精力呆會兒與我好好鬥一斗。你資質不錯,肉身於你我修真之人不過是一具皮囊,仇嬌那樣的我都忍了二十年,不要說你。你說我奪舍之後能不能瞞過季有云去?”
敢情大師伯這還有後續的計劃,可他完全想錯了方向,更何況那朵“仙曇花”會不會發生作用也難說得很。
紅箋使勁兒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可井白溪看上去根本不想再聽她解釋。
時間無幾,井白溪不打算再磨蹭,既要奪舍,再限制着這具身體便等於是給奪舍後的自己添麻煩,所以他取出早準備在這地下洞府裡的丹藥,給紅箋塞到了嘴裡,手掐法訣便要施法。
丹藥化開到生效需要時間,來不及了。
紅箋急地手指不停屈伸,張開了嘴,額上滲出大顆的汗珠來。
“哎,那個……”這個時間離遠響起的聲音在紅箋聽來不亞於仙樂。
井白溪回頭,因爲過於信任這傻小子,也因爲實在是沒有多餘的法力,他沒有佈下結界防止打擾,可誰知這緊要關頭方崢竟然又折了回來。
方崢唯恐對方聽不見,還在繼續走近,他看到井白溪的元嬰瞪眼望來,搔了搔腦袋,有些不安地繼續道:“剛纔忘了問,化神要是來,我怕來不及回來送信,有什麼辦法可以通知你,你好快跑……”
話未說完,他看到了自“烏羅帳”裡露出半個身子的紅箋,嚇了一大跳,瞪圓眼睛吃驚地道:“南蕭!你怎麼在這裡?”
井白溪本想奪舍完了再和方崢廢話,此時眼見再瞞不住了,怕他添亂,不得不解釋:“我託人去問了,丹崖宗根本沒她這麼個人,閆長青也沒有再收弟子,她是專門來騙你這傻小子的。”
他猶不放心,虛點一指定住方崢不讓他靠前:“你就在這裡等。”
方崢一雙眼睛此時卻直愣愣落在紅箋臉上,沒有了“仙霓霞光”的幻象,他終於隔着紅箋臉上那層僞裝,將失散了二十年的親人認了出來:“姐姐!是不是姐姐?我的個天,你怎麼會在這裡?”
井白溪愕然停下施法,他盯着這個被自己捉來的女修,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方紅箋?怎麼會?”
一股熱流自丹田涌上,散諸於全身,紅箋發現自己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
她張嘴,一句“大師伯”還未叫出來,卻聽“轟隆”一聲,不知自哪裡傳來了巨響,這地下洞府跟着顫了顫,三人臉上一齊變色,看這聲勢,難道竟是化神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