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爲了利用靈泉修煉,凌虛子這丹房地勢特別得低,涌出來的泉水流不出去,很快便沒過了紅箋的膝蓋。
她的下半身完全泡在了冰冷的泉水中。
紅箋卻渾然不覺,她沉浸在《大難經》中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外界的一切。
冒險嗎?
紅箋自然知道自己現在正停留在風口浪尖上,隨時都可能粉身碎骨,但師父以性命換來的這點兒希望她想再爲之努力一下。
就像師父所說的,旦有一線希望,也要盡全力去試試。
至於這部分的《大難經》不可輕學,學了之後會有諸多害處,這個問題還是等有命活下來再說吧。
水漫過了丹房的門檻,汩汩流向偏殿。寰華後殿裡從來沒有積過這麼多的水。
時間早過了石清響反覆叮囑她的一刻鐘。
不知是因爲太早修煉了《大難經》,還是紅箋自己揣摩的不得法,她運轉《大難經》所需的真元越來越多,大量真元洶涌而出,令她很快便感覺到一陣濃重的倦意,頭開始鈍鈍地疼。
突然之間,紅箋覺着散在水中的一縷神炁猛地一跳,似是被某種未知的力量牽動了一下。
是幻覺嗎?紅箋加緊催動神識感應。
頭一時疼得更厲害了,就在這疼痛中,似有刀鋒樣的銳器劃碎無形阻礙,令她的神識豁然開朗。
一道意念清清楚楚通過她的神炁傳遞回來:“怎麼是你?”
這本該是一句疑問,可因爲那傳遞過來的意念太過平靜淡漠,叫人一接觸便意識到對方這只是打個招呼,對於“怎麼是你”的答案其實毫無興趣。
這麼波瀾不興呆板無趣的神念,紅箋此生也只在宗門秘境裡接觸過一回。
她的心神瞬間產生了極大的波動,險些哭出來:“上古靈泉?”
對於這種明知故問的問題,對方沒有回答。它終於透出來一種類似奇怪的情緒:“你離元嬰還差得遠。用的也不是靈犀秘法,爲什麼竟能聯繫上我?”
“這是一種功法,消耗很大。我堅持不了多久了。”紅箋這話不是誇大其詞,只這麼一小會兒的工夫。她便覺着身體達到了疲憊的極限,連骨頭縫裡都透着痠痛。
“你們那元嬰呢?剛剛分明感覺到有人在靠近我,怎麼突然不見了?”
“敵人在地下靠近你的地方放了一個捉元嬰的法寶,我師父被捉進去了,你能打開它嗎?”其實就算現在打開“捉嬰塔”也已經遲了,紅箋明明知道,卻還是忍不住抱着萬一的希望。
“打不開。我化不了形。所以沒有施法的能力。”上古靈泉漠然答道。
紅箋頓時感覺到有些不妙,經過了剛纔的絕處逢生,若是再一次發現走下去的是條死衚衕,她簡直有些無法應對這巨大的心理落差。
“那麼求你快點打開護宗大陣吧。敵人馬上就要到了。”
可紅箋很快接收到了上古靈泉冷冰冰的回答:“我只是一道靈泉,之前你若將那木系靈種給我,我學會化形,便可以打開大陣了。”
真是怕什麼便來什麼,紅箋簡直快急瘋了:“你是說必須有元嬰修士和你一起?”
“不錯。他來施法,我提供能量。”
可原定承擔此責的師父閆長青已經死在了地下,一時之間去哪裡再找一個元嬰?就算二師伯霍傳星可以,時間也是來不及了。
紅箋坐在那裡茫然失措,連挪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巨大的消耗連同失望幾乎將她的所有精力榨取乾淨。
怎麼辦?《大難經》無以爲繼。她只得同上古靈泉中斷了神識上的聯繫。
打不開護宗大陣的丹崖宗,就像一個手裡捧着寶貝的孩子,任誰看到,都想來搶奪。這樣的上古靈泉,實是還不如沒有。
對,還不如沒有!一道靈光在紅箋腦海中閃過,宛如璀璨的煙火照亮了迷途。
時間緊迫,紅箋顧不得再想其它,她服下一顆恢復真元的丹藥,盡起所剩無幾的真元再次運轉了《大難經》。
本來以她的修爲越階強行施展這功法已是勉強,這一下真元不繼更是給神識帶來了極大的傷害。
《大難經》再次運轉之時,紅箋意識到自己大約是走不了了,不管成功與否,她都沒有餘力撤離寰華殿。
沒有退路,只能往前。
紅箋只覺識海一陣激烈的震盪,隨即天旋地轉眼前一陣發黑,她咬緊牙關,傾盡全力尋求着上古靈泉的迴應。
上古靈泉,我不求你打開護宗大陣,你走吧,走得遠遠的,深入地底,讓敵人再感覺不到你的存在。這是你能輕易做到的。一個兩個敵人都在覬覦你,我丹崖宗現在實是無力應對,多給我們一點時間,來日再繼續我們相互守望的約定,你走吧,求你了。
她將這想法幾乎化爲了執念,以神魂發出的吶喊震盪得地下泉水頓生波瀾。
上古靈泉聽到了嗎?它會照做嗎?紅箋不知道,她只知隨着她逼出了最後一點真元,黑夜於她提前降臨。
紅箋無力地躺倒在泉水裡,冰冷的泉水沒過了她的眉眼,飄起她長長的黑髮。
好累啊,終於結束了,在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後一點時間,她恍惚想起了此時還在奔波着收拾殘局的石清響,心中不由生出了一陣濃濃的歉意:“你念念不忘的那些於我而言並沒有發生,此生其實是我虧欠了你,只能是這個樣子了,若是有下輩子,再來補償你的深情厚意吧。”
泉眼裡正向外冒着的泉水突然停了停,緊接着它再動起來卻是泉水迴流,像是上古靈泉縮回了探到地面上來的觸角,散在寰華殿中的積水重新彙集起來,經由泉眼“嘩嘩”返回地下,很快紅箋的身體便露出了水面。
只消片刻,整個寰華後殿連同這間丹房在內竟然再也看不到半點水漬,地面恢復了之前的乾燥,這還不算完,那泉眼也不再向外冒絲毫寒氣。
丹房裡一片死寂,經此一遭,先前石清響、閆長青等人留下的種種痕跡盡皆被洗刷乾淨,只有昏迷不醒的紅箋還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此時北方天空正有一輛金縷玉雕的寶車奔着赤輪峰飛疾而來,這飛行法寶轉瞬間便到了寰華殿上空,沒有降落,稍一盤旋,徑往峰北而去。
這麼大的動靜,登時便將香積峰上正在和霍傳星長談的穆逢山驚動,他向霍傳星道:“有客到訪,一起出去看看吧。”
霍傳星心裡不安,閆師弟那裡不知進行的怎麼樣了,護宗大陣到現在也不見打開,這又來了搗亂的,看來今日只怕是要夠嗆了。
既是有人打擾,他再拖着穆逢山也沒了意義,只得跟了他出來察看。
歲寒峰峰主英麒也有所感應,過峰探看,和穆逢山會合到了一處。
穆、英兩人如此重視,乃是因爲他們認得這輛車是季有云的飛行法寶。季有云不知何故突然跑來赤輪峰,穆逢山心中詫異,趕緊率衆迎接。
季有云根本沒有心思理會穆逢山等人,一到赤輪峰直接在峰北寰華後殿外邊降落,收了法寶毫不停滯便要往殿內而去。
這兩年季有云感覺到自己距離元嬰圓滿已經不遠,若得這上古靈泉加以煉化,一鼓作氣直升化神都有可能。
當年他在泉眼裡悄悄放下“捉嬰塔”,便是爲了這一天,只要活捉了丹崖宗的開陣之人,他是寧可得罪戴明池,也要將靈泉弄到手的。
“季前輩!”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喊。
季有云本不打算止步,他神識一掃,看清來人,腳下不由滯了滯。
喊他的這人出現在這裡叫他頗爲意外,季有云微微皺眉:“石賢侄,前番我還聽你師父說,你的情況大有好轉,怎麼看上去也沒比剛回來時見強。你這樣子要趕緊治療,不要隨意在外活動。”
石清響笑了笑,說道:“我來拜望一下元師叔,季前輩也是來見元師叔的嗎?”他的臉配上笑容,就連季有云這樣經多識廣的人也不由一陣發寒。
元必簡?季有云此前依稀感覺萬里之外的“捉嬰塔”裡關進了元嬰,擔心來晚誤事,駕了法寶火速趕來。此時再想,丹崖宗的元嬰都進到地下了,奉戴明池之令看守靈泉的元必簡還有命在嗎?
他放開神識,往元必簡的洞府裡一掃,果不其然,元必簡死狀甚慘,季有云雖早有猜測,也不禁暗自凜然。
季有云沒空細看,心念電轉:戴明池衝擊化神中期去了,若是能不得罪他自然是最好。
於是他滿臉都是憂色,急匆匆道:“我正是爲元長老而來。方纔我心有所感,施展《大難經》一算,才知道是丹崖宗這邊出了事。你快去看看吧,元長老爲人所害,已經殞落多時了。”
石清響露出驚訝之色:“這……季前輩您不是開玩笑吧?元長老是元嬰後期,遠的不說,單這丹崖五峰之內誰有本事害他?”
季有云面露不豫:“你自己去看,靈泉出事了,趕緊想辦法通知你師父吧。”說罷不再理會石清響,擡腿便欲進入寰華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