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酌從宮裡回來,剛坐下一會兒,司琴突然來找她。
“小酌,大廳裡來了個美男子,指名要見你。”女子眼神裡帶着絲絲揶揄,但更多的是真心的笑意。
“我去看看。”上官酌暗自納悶。
美男子?小白?!不可能。難道是皇上?不過一大早的,他應該在早朝纔對啊。上官酌一邊猜一邊往外走,還沒看到人,就聽到一聲妖魅無比的“酌酌~”渾身一個冷顫。
順着聲音望去不是花無絕還能有誰。先是微怔片刻,而後衝他粲然一笑。
花無絕來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自己當初和銘一起不告而別,依她的性子定不會輕易放過他。雖然他又救了她一次,可是那時她還在昏迷中,對此根本一無所知。所以他萬萬不敢期待她能因爲救命之恩而輕易地放他一馬。可現在見她對他如此和善,不由一怔,然後心頭一鬆,笑得風情萬種地向上官酌走去。十分豪氣地搭上女子的肩頭,
“有沒……唔!”一聲痛呼。
上官酌衝他笑笑,然後十分自然地收回抵在他肚子上的手肘。她保證要不是因爲歌坊裡沒有狗,不然的話她一定會大嚎一聲:玥扇,關門,放狗!
“真是狠得下手。”花無絕揉着痛處,委屈地控訴一句。
“別跟我說話!”惡狠狠地警告。然後一甩袖瀟灑地離開。
“喂,等等我,你聽我解釋嘛。”
“一邊去,沒心沒肺的傢伙!”
“我認錯,我認錯還不行嗎?”
“晚啦!”
“酌酌!”千嬌百媚地喚着她的名。
上官酌只覺得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一地。“不許叫!”
“那你先原諒我。”討價還價。
上官酌掉頭就走,開玩笑,當她是布娃娃嗎,隨隨便便地就扔掉。想找回來的時候就認錯道歉什麼都用上。
“酌酌——當時留下你是不得已的!”花無絕衝着那急匆匆的身影喊道。
腳步猛然頓住,雙方都沉默不語。好一陣,上官酌聽見自己輕微的嘆息聲。她又何嘗不知他們定是有爲難之處纔會留下她。她有何嘗不知,小白裝作不認識她其實是不想讓她捲入皇權之爭。這些她都清楚,都明白。可就是難以釋懷。
說穿了,是她太在乎了。
轉身,“喂,……我原諒你們了。”
是的,原諒了,在她還有機會原諒的時候就趕緊原諒吧。
……
“我問你件事唄。”兩個人終於不再劍拔弩張,在院子裡的石桌前坐了下來。
“什麼?”只要她肯跟他說話,什麼事都可以。
“你醫術那麼好,天底下有沒有你解不了的毒?”上官酌不敢看他,擡頭望着藍天。
“……”花無絕思量一會兒,“天香佛和三日醉。天香佛是因爲毒發太快,而三日醉……毒性太強。”難得的認真。
緊繃的神經驀然一鬆,不露痕跡地嘆了一口氣,“是嘛。”笑笑,收回仰望的視線。眼簾垂下,遮住一切剛剛顯露的複雜情感。
原來,哪怕是意料之中的事還是讓人失望。不,不對,應該說是……絕望。無窮無盡的絕望……
“……花花,我明天想去城外的普度寺上香。……對了,再過兩天我就要走了。差點忘了跟你說。”
“走?!你要去哪兒?”
“不知道,四海爲家吧。呆在玉京這麼久了,膩了。換換環境,心情會好一些。”上官酌說着站了起來,伸伸懶腰。
“兩天過後?”他抓住了關鍵。
“是啊,本來早想走了,可玥扇希望我多陪她幾天。”她撒謊了。
“……離開也好。”花無絕沉吟片刻道。
玉京是個是非地。離得越遠越好。
萬家燈火時,玥扇幫她收拾着行囊。
“包袱先放在這裡吧,你上完香了再回來取。”
“不行,我要是看見你,我怎麼捨得走。”
聞言,玥扇眼眶驀然發紅,輕聲道:“我也捨不得啊。”
“你說什麼?”玥扇的聲音太小,上官酌沒聽清。
“沒什麼。我說那你自己路上小心點。”
“放心好了,我都這麼大人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上官酌挽着玥扇的手臂,頭靠在她的肩上,笑道。
“嗯。”玥扇拍拍她的手背。
夜深人靜,所有的人、物都沉浸在夢鄉之中,只有她在黑夜中獨享這一個人的寂靜。這種死亡一步步逼近的感覺已經讓上官酌夜不能寐了。現在她深刻地體會到,死亡,其實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你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清清楚楚地知曉自己會在什麼離開。就如同她。對死亡的恐懼慢慢地沁入心神,慢條斯理又毫不留情地折磨着她,一直到生命完全逝去。
空氣中瀰漫着佛香的氣味,心,感到難得的寧靜。上官酌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目光虔誠地看着那救人於水火的如來佛祖,不知在祈求着什麼。
佛堂前的院子裡,一個黑色錦服的男子遠遠地看着那挺直的背影,愣愣出神。
上官酌剛剛把香插到香爐裡,不破方丈便從大堂的一側走了出來。
“上官施主。”不破合什一禮。
“不破大師。”上官酌恭敬還禮。
“上官施主面色憔悴,不知爲何事憂心。”
“……爲何事?”上官酌輕聲重複,頓了頓,“敢問大師,天底下有什麼事比知道自己死期將至讓人痛苦的?”
“生死之事的確讓人痛苦。但是,比之將逝之人,活下來的人只怕會痛苦百倍千倍。”
“……”一怔。
雙方都沉默着,過了一會兒,不破又行了一禮,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活下來的人?!鼻子忽驀然發酸,對啊,不管是玥扇還是……小白,都會因爲她的離開難過,所以啊,她要瞞得好好的,瞞住他們所有人,要死死地守住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