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遲疑,風火倫和一罄挺身上前,護住身後的華瀾庭等人。
林弦驚等七人迅速結成真武玄元陣,華瀾庭單獨頂在陣前,舒輪臺保護着奚如箋落在最後。
風火倫和一罄在心底都是一沉,對方竟還有第十個玄珠境暗藏,這下可麻煩大了。
六十代弟們子進步神速,像華瀾庭的修爲已經直追他們這些師長,風火倫等人自然也沒有閒着,他和一罄都已經到了溫養境造極期,但卡在這個關口上許久不得突破。
風火倫能模糊感受到面前這個黑影魔修剛過玄珠境升堂期,可是以全部十二人的身手,對抗對方比蚍蜉撼樹也強不了多少,就是要從其手下逃生,也是難比登天。
風火倫只得暗中傳音華瀾庭,讓華瀾庭在他和一罄竭盡全力爭取擋住對方一時半刻的時候,找機會發動大穿送術,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了。
華瀾庭還沒有下決心有所動作,那黑影似提前感知一般,轉過了身形。
藉着清冷依稀的月光,衆人看清了對方的面目,都是微微訝然。
黑影的全身罩在一個寬大的斗篷之內,斗篷上的帽子雖遮住了兩邊,大家還是能看到此人老態龍鍾,臉上眇了一目,所剩一隻獨眼精光湛然,臉的一側缺了一耳,盤坐在岩石上的兩腿一腿長一腿短,居然是個跛子。
轉身的同時,一股沛然的氣息水銀瀉地般柔和卻快速地漫延過來,束縛住了衆人。
大家如重物及身,就要掙扎着開始動手。
老人的嘴角抽動一下,像是要對着大家微笑,並伸出一隻乾枯的手掌擺了擺:“慢來。”
聲音甕甕,不見他的嘴脣翕動,聲音是從腹部發出來的,腹語?這人還是個啞巴?
“知道你們不甘心,不會束手就擒,老夫會給你們機會的,不過動手之前,不如陪我聊幾句。長夜漫漫,不急在一時,說不定事情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呢?”
對方不急,他們當然更不會急着以雞蛋碰石頭。
風火倫不愛與外人交談,一罄是個女流,華瀾庭努力上前半步,虛抱一拳:“有話請講,觀您是魔修,暗夜阻路,不知意欲何爲?”
老人收了些氣勢回去,以腹語發音說道:“老夫,罡魔宗長老簡樸寨,你們可曾聽說過。你們,來自何門何派?”
雲軼奇在路上給大家補過課,所以他們一聽就記了起來。
這老者可不是普通的魔修長老,在華言神域裡大大有名,精擅天機預測之術。
簡樸寨術出奇門,放眼幾塊大陸的天機領域,都是名聲顯赫之人。
簡樸寨所在的天機門派名喚“竊字天機門”,風格特點獨樹一幟。
其一,從竊天機的名字就可以想見其預測之術的高妙,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神域魔修的天機術士從整體上說不多也不強,不誇張地講,幾乎全靠簡樸寨一人在獨撐。
在歷次佛魔大戰和與佛門預測神通的鬥法中,簡樸寨可謂殫精竭慮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他,佛門的勢力應該是比現在更爲昌盛纔是。
其二,竊字天機門的竊天機之術和主流的預測術有別,一個竊字道盡其精義——重在“偷取”天機以改變未來,並能以“偷盜”出的內容影響未來。
此術異常詭秘。同時,大概是因爲前文書所說的術法道功、竊運天機、爲天所惡、習者有礙之故,施用者所受的反噬既重且多,這也是爲什麼承擔任務繁重、出手頻次過高的簡樸寨如今落得這般模樣的根由,如眇目、缺耳、跛腳、蒼老等等,這是受到了“五弊三缺”中的殘之損害。
事分兩面,從另外的角度來說,竊字天機門也因此由歷代傳人發展出了很多躲避天譴、減輕反噬的道法技巧,在這方面的成就和積累無出其右。
其三,竊字天機門的傳承規矩極爲特殊。
首先是一脈單傳,不是說弟子只能有一人,而是傳承主要絕學和門派衣鉢的只能是一個人。
其次,傳承之法怪異無比,不論是修煉之法還是天機秘術,師父只要是教會給了弟子,自己就會失去相應的功力,並忘卻這門功法的內容,這會給門派延續造成不少的困擾。
綜上,竊字天機門能綿延至今也是個奇蹟了。
大家在腦海中閃過這些信息。
此時人在矮檐下,拖得一刻是一刻,華瀾庭沉聲作答:“原來是簡老前輩,失敬失敬。我們是殊玄仙洲自在萬象門的弟子,看來您是專門在此等候吾等,敢問有什麼指教?”
簡樸寨掃視一圈,慢慢說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此謂風、林、火、山。”
“你們之中,可有名姓和這幾個字相同或諧音之人?”
衆人不解其意,符合要求的,那就只有風清雋和林弦驚了。
華瀾庭告訴了簡樸寨。
簡樸寨看了眼風清雋,搖搖頭:“不是她,對應風字的另有其人,這林弦驚麼……”
一廂說着,簡樸寨的獨眼中精芒一閃,盯向林弦驚。
林弦驚如受到實質性的攻擊,距離過近,他本能地以大衍天機訣抵擋。兩人之間無物,大家卻能在無聲中感到金戈鐵馬般的殺伐征戰、金鐵交鳴之意念。
林弦驚不敵,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向後退去。
旁邊的華瀾庭一把扶住他,紫微星斗觀天訣瞬間激發,一種他在這幾年裡結合紫微斗數自行領悟出的“殺破狼”天機星戰術破體而出,第一次現世,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怎麼就會自然而然用了出來。
簡樸寨的身子輕輕一震,收了天機術的攻擊,先是望向林弦驚:“不錯,就是你,佔了個林字。”
然後轉向華瀾庭,沉吟半晌不語,忽然笑了,喃喃道:“佛家講方外之人,道家說化外之身。原來如此,竟然這般。好一個造化之力,好好好……”
華瀾庭在目光中露出不解詢問之意。
簡樸寨搖搖頭又點點頭:“罷了,此天機非老夫可以泄露,以後自見分曉,此際不必再問。”
言罷,他繼續問道:“你們認識的天機年輕後輩之中,可還有符合火山兩字的?”
林弦驚尋思一番,在見識了簡樸寨的天機修爲後,他老實答道:“晚輩同門中有一女,預測之學不在我之下,名爲霍徽曉,霍字通火字。”
“另外,我曾遇一人,是殊玄仙洲西部台山宗道子,精通茅山道術和家傳茅臺瑜伽術,閒談他時曾說亦有預測之功,此人名爲單天衝,單通山,或許……”
簡樸寨點點頭:“你既如此說,當是不錯。其實,風林火山不一定是指四個人,沾邊的也許都有因緣。”
“什麼因緣?”林弦驚追問。
簡樸寨應道:“這事兒說說倒也無妨,反正還早。據老夫推斷,這幾片大陸將來終有一天會經歷劫火,歷劫並有戰火。有劫難,就會有應劫之人和化劫之人。”
說到這裡,簡樸寨又瞟了眼華瀾庭,繼續言道:“在我天機領域,化劫之人,沒準兒就落在與風林火山四字相關的後起之秀上了。我們這一代,已經老了,趕不上也化不了。”
大家正聽得入神,簡樸寨卻戛然而止:“老夫時間不多了,挑明瞭吧,此番我主動前來,不是要爲難你等,而是要在確認後,對你們另有所求。”
這可是峰迴路轉,華瀾庭和林弦驚同時問道:“前輩究竟有何事?”
簡樸寨長出一口氣道:“老夫有一嫡傳弟子,就是那風字之人,名爲邵楓,你們應該照過面了吧。我算得他近日有難,需由與風林火山相關之人化解。”
原來大魔子邵楓,他是簡樸寨的傳人,他果然是有難。
林弦驚問:“要如何幫助化解?”
“這等細碎的事情,如今不必且我已無力盡算。”頓了一頓後,簡樸寨又道:“另外,林弦驚,這片玉簡老夫要拜託你在日後交給邵楓,讓他好自爲之,就說老夫說的,要他和風林火山後三字之人多親多近。”
“玉簡裡,是我竊字天機門最爲重要的三種術法秘要和老夫的心得體會。以後,就由他接掌門派了。”
簡樸寨說着扔出了一枚玉簡,林弦驚擡手接過,疑道:“前輩爲什麼不親自解救邵楓?這些門派秘要,也該由您交給他啊?我道門和魔修,即便不在任何時候都是敵人,也算不上朋友,怎麼會交我等辦理這樣重要的事情?”
簡樸寨呵呵兩聲道:“天機術士,豈非常人。風林火山,異脈同源。老夫這麼做,自有我的道理,相信老夫所託,必是信人,哪有那麼多忌諱和說道兒。隨心之意,任性行事,方顯魔修風範。”
“再說了,畢竟彼此門道不同,你學之無用,而且還有壞處。”
“我輩魔修,在世人眼中皆是惡人。其實世人皆螻蟻,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人間如熔爐,值得不值得,萬事皆如此。”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
“老夫生於魔長於魔,魔修有些做法,我亦看之不慣。雖如同一隻啄木鳥,似乎在永不停歇地爲大樹的枝幹捉蟲治療,終是無法改變根系,治標難以治本。”
“一切都是,時也,命也。天機可竊,天道,不可欺。”
“你,到底願不願意接受老夫所託?”
聽了簡樸寨不明所以的話語,感受其中似有似無的悲涼之意,林弦驚下意識地點頭答應。
簡樸寨笑笑:“既然幫忙,以老夫爲人,豈會不有所饋贈。這片玉簡裡,是我門中抵抗消減天機反噬之法的彙總,會於你有用。”
再給出一片玉簡,簡樸寨仰天環顧四周一圈,自顧自道:“你等還有一劫,直面威脅,勇往直前即可。”
盤坐得更加舒服後,簡樸寨整了整斗篷,頷首低語:“餘事已了。老夫累了,很累。我們就此再見吧,再也,不見……”
聲音逐漸低沉,直至埋首胸前。
等華瀾庭他們再仔細感受,簡樸寨已然,生機斷絕,閉目而逝!
怎麼會這樣?!
林弦驚欲上前再行查看,就見簡樸寨的身子寸寸虛化,骨肉撲簌簌落在岩石之上,磐石隨之化作一地齏粉,被風一吹,四散飄落。
衆人經此奇遇奇景,不由面面相覷,悵然呆立。
一代天機宗師,就此消散風化,不留,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