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履安目光一閃,饒有興致地問:“怎麼講?”
華瀾庭心有餘悸地說:“說不太清,總之就是經歷多次的那種突然間就頭暈目眩、手足無力、虛弱不堪的感覺。很可怕,明明靈力沒有喪失,但人一下子被抽乾一樣……”
陳履安說:“這就對了。要知道,從微觀講,人體本身就是一個小宇宙,身上的器官肌肉血管約等於星雲星座,大小細胞就是日月星辰,充斥其中的我道門稱之爲炁,先天爲炁,後天爲氣。”
“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何爲生死?氣聚爲生,氣散爲死,天下通於一氣,人說白了就是一團聚合的氣。”
“那麼是什麼支撐着氣呢?得神者生,失神者死。這神如何,對你還太遙遠,可這氣你必須要明瞭。”
“天地間不止有五行之氣,還有很多各種各樣的氣。掌控演化的越多,才能對自己、對宇宙體會更深,才能逐漸參悟到什麼是神識,才能做到——神氣活現。”
“氣由各種複雜的元素構成,但基礎的最重要,除了常見的五行之氣,還有其他。你這個階段,仍然不能擺脫對食物的依賴,所以說,我們吃什麼,本質上也是吃的食物的氣。其中一種,就是鹽之氣。”
“這鹽之氣,少了不行,多了不行,沒有更加不行。你之所以會暈菜,就是鹽之氣被術法剝離。道理是很簡單,做到並不容易。”
“人體在短時間內快速失卻鹽份,就會腦部水腫、意識混亂、呼吸衰竭、頭暈昏迷,胡話連篇。”
華瀾庭連連點頭:“確實可怕,臨敵之際突然用出,足可左右勝負之勢。不過,對方靈力未失,且容易補充恢復,也有缺陷。”
陳履安嘿嘿一笑,嘖嘖說道:“那是你功力不到。換作老夫對你施展,當可一息之內盡數抽空,舉手之際,你小子瞬間倒斃,身體短時間內一切如常,死因都不容易查出來。此法殺人於無形無跡,毀人於不知不覺,還嫌不夠陰損歹毒?”
華瀾庭聽得眼睛都亮了:“長老可肯傳我這手?”
陳履安說:“你不過是三山伴月境登封期,又損了根基,現下獨立是使不出來的,必須以術法藉助外力,這個送給你好了。”
陳履安手一招,只見雲水青山瓶底部光芒流轉,無極雙魚陣中,金亮和暗灰之色閃動,隨即一條金光燦然、搖頭擺尾、靈動非常的錦鯉憑空飛出。
華瀾庭伸手欲接。
不料陳履安尷尬地痰嗽一聲:“不好意思,錯了,失誤失誤,不是這隻,是這條,那隻錦鯉不是給你預備的。”
錦鯉迴歸,這次是一條巴掌大的乾癟帶魚被甩了出來,死魚眼凸瞪着,全身毫無生氣,顏色暗淡,偶爾魚鰭有氣無力地揮動,自行往身上撒着什麼。
明顯是一條醃製鹹魚。
陳履安說道:“就是它了,此法名爲鹹魚帶鹽大法,心法口訣會傳你,怎麼用自己去琢磨吧。”
華瀾庭接過鹹魚放到手上聞了聞,掂量掂量,還手動幫它翻了個身,依依不捨地看了看那條光鮮的活體錦鯉,無聲地嘆了口氣。
陳履安又說:“鹹帶魚以後再練,當務之急是醫好你的傷勢和修復生機。傷勢有門中靈藥不難醫治,生機你需要汲取天地至純靈氣補充,我也只能盡力而爲,你能補多少是多少。”
言畢,魚長老再度單手指天,周遭似有水聲潺潺響起,山色變得一片空濛,天幕如被一股沛然大力扯動拉下,天上之斜月迅速變圓並低垂放大。
在他的示意下,華瀾庭盤膝端坐,自在無極功使出,全力吸收月華。
連續周天搬運三十六次之後,華瀾庭覺得體內充盈飽滿,吸收的速度驟降,陳履安也開始慢慢減力準備收法。
華瀾庭此刻神清目明,心知機會難得,心下一動,有意繼續嘗試。
他雙目似閉非閉,進入假寐狀態,暗中以蟄龍睡丹功激發出了紫微星斗觀天決,但見天光雲影猛地一暗後回覆,而星光則是一明一滅晃動起來。
陳履安也是小吃一驚,放回了明月,卻主動繼續發力拉低了星空。
華瀾庭好像又回到了之前如在溫泉中浸泡的時分,皮膚隨着緩慢的呼吸有節奏地輕輕律動,無數肉眼無可見的星光被吸引到身上。
如此過了有小半個時辰,華瀾庭但覺通體舒泰,飄飄欲飛,冥冥中感到一層壁障近在眼前,似乎有了突破三山伴月境造極期,直通四象陰陽鏡升堂期的契機。
不知不覺中,他站起身來,閉眼走入山間小徑,此時天色轉入昏暗,四周黑黝黝的,雖然一物不見,他反倒能感到一切無須遮眼,內心極其清淨。
耳邊傳來陳履安的長吟:
練得身形似鶴形,
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悅,
雲、在、青、天、水、在、瓶!
雲在青天水在瓶一句裡,陳履安用上了無上真炁,震得飄浮的雲水青山瓶嗡嗡作響。
最後一個瓶字吐出炸響後,只見雲開霧散,已經退走的那一輪明月朗然出現,明光大盛。
華瀾庭只覺周身三百六十骨節、八萬四千毫竅無不雀躍。
一時間,他心中的內明與四周的外明忽的融成一片,不覺睜眼大嘯數聲,嘯聲山谷迴盪,經久不息,全身氣勢一拔再拔,就要破關!
而陳履安偏偏忽然一指捺下,點在他頭頂百會之上。
華瀾庭一陣暈眩,胸中難過之極,眼前發黑,他突破之勢被強行阻住,身子搖晃了三下方纔穩住,調息半晌,突出一口濁氣問道:“長老,您,這是何意?”
陳履安說道:“你重傷初愈,不宜連續快速突破,加之月華爲反射日光後的陰屬性精炁,雖可補你生機,但仍需你體內陽性之真炁調和,否則日後還要花大力氣煉化。”
“我沒有想到你竟有汲取星光之能,今天能到此地步已是不錯,不要燥進,留待機緣再行提升更好。”
陳履安注視華瀾庭片刻:“老夫任務已經完成,華小子不賴,天資悟性和體質耐性俱佳,心態也穩,就是老夫有一事不滿。”
華瀾庭:“何事?”
陳履安答道:“你雖不是我這一支的嫡傳,但總算受了老夫的恩惠。老夫秉性狂傲,你的性子沉穩有餘,卻是少了些睥睨天下捨我其誰的傲氣,白玉微瑕啊。”
華瀾庭愕然苦笑:“前輩,個性天成,不可強求。另外,我雖恬淡,該有的霸氣還是多少有些的。再說我目下功力低微,現階段不過是井底之蛙,待我成長起來,應該自會長出王霸之氣吧。”
陳履安斜眼瞅了瞅華瀾庭:“這樣吧,老夫難得出行一次,不喜留有遺憾。本門向來允文允武,你若是能七步之內成詩一首,叫老夫滿意的話,我這瓶中大陣內各色閒魚多得很,可以自作主張送一尾錦鯉給你那小女友,附帶一道術法,你看如何?你那女票好像叫風清雋是吧?”
華瀾庭聞言,自然是喜出望外,馬上打蛇隨棍上。他的修爲和陳履安比自然算不上什麼,但文采一道未必就差了。
當下點頭答應。
信步四望,山中正是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的靜謐景緻,時有蛙鳴聲聲。
緩行七步,華瀾庭駐足,醞釀幾息,三山伴月境造極期的修爲鼓盪,胸中豪氣頓生,口中吟唱:
獨坐池塘如虎踞,
綠楊樹下養精神。
春來我不先開口,
哪個蟲兒,
敢作聲!
陳履安大聲叫好:“好!”
“好是好,癩蛤蟆吼出了王八之氣。卻只是,春來你不先開口,叫,叫春麼……”
華瀾庭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三尺丈外。
陳履安上前一步,一掌拍在華瀾庭後背,華瀾庭隨之真的噴出一口黑紫之血。
陳履安一笑:“這下行了,適才阻你突破讓你氣衝全身,加上這口黑血,你體內傷勢淤積的暗傷算是好了泰半。”
“罷了,老人家我不會讓你白受罪,另外這首詩氣勢非凡,我很滿意,再額外饋贈你一式佛門功夫吧。此招叫作金剛獅子頭,乃密宗大手印絕技,練成之後,剛猛無儔,降魔除妖,最是管用。”
華瀾庭久未進食,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聽了這話,不由嚥了口口水。
只見陳履安雙手結印,兩尾指並排豎起,其餘八指以一種複雜的姿勢勾結虯聯在一起,狀若雄獅昂首,一道晦澀難明的法決傳入華瀾庭腦海中。
手印既成,並未發動,四周空間就已隱隱震盪,有風雷音爆之聲噼啪作響。
“小庭子,你道種深厚,亦與我佛有緣。”
“人生最好之境界——道爲心,佛爲骨,儒爲表,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成就仁者無敵。”
“但是也不要忘記,人體是個系統,佛道儒之外還有墨法兵家等林林總總,每家學說中還有諸多派別,相互之間還有融合借鑑,而且所有的傳承和表述又存在官方定義和民間版本。”
“孤陰不生,孤陽不長。海鹽、井鹽、竹鹽都是鹽,鹽吃多了,也會齁着。”
“想自己爲自己代鹽,那就熬成一鍋湯吧,慢慢燉着,兼收幷蓄。”
“言盡於此。你,好自爲之。老夫,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