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怔住了,警惕的看着我和悶油瓶,戌時,他大概反應過來,略顯渾濁的目光望向我,聲音有些嘶啞,道:“是吳邪?”
他的眼神與聲音,不像一個黑道梟雄,到更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語調不緊不慢,讓人察覺不出絲毫波動。
我沒想到他會一下子認出我,不由有些驚訝,沒等我開口,他繼續道:“一轉眼長這麼大了,咳咳……我當年第一次抱你的時候,才這麼高……”他一邊咳,一邊比了個高度,似乎沒有叫人的打算。
緊接着,他反手關上了房門,走到書桌旁坐下,隨即衝我和悶油瓶比了個手勢,示意我們自己落座。不僅是我,連悶油瓶神情都變了,眉頭皺了一下。
這人的表現太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自己下令暗殺的人,如今出現在自己的書房裡,即便第一反應不是叫人來捉拿,也應該是水火不容,像這種平和的如同走親戚似的場面,連我都有些懵了。
這人究竟打什麼算盤?
我和悶油瓶沒動。
鐵雷張咳嗽了一聲,徑自泡起了茶,有模有樣的。
在我模糊的記憶中,鐵雷張是個高大而囂張的人,據說他祖上是鐵匠,擅長打造兵器,新中國成立後,冷兵器逐漸退出歷史的舞臺,一家人靠做些剪刀、菜刀過活,鐵雷張得了父輩真傳,會打造鐵器,據說還能製作一種類似散彈的暗器,因此纔有了鐵雷張的外號。
但此刻,我卻無法將眼前的人和鐵雷張聯繫在一起。
我觀察了一會兒,發現這人很穩當,一直平心靜氣的泡茶,這種平和感,讓人覺得很不安,因爲我深知眼前的人想殺我,不管他是不是自願的。
而且這個人是個梟雄,梟雄的意思就是心狠手辣,這樣平和的外表,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因此唯一的解釋就是,這老頭在耍花招。
我心中警鈴大作,抱着速戰速決的想法,便打斷鐵雷張:“要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鐵雷張笑了笑,泡茶的動作絲毫沒有停頓:“現在不就見到了嗎……要做成一件事情,只要你真的想完成它,就一定能辦到。”
我有些想罵娘,心說,我來這兒,不是聽你開教育會的,當即也不周旋,轉身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道:“您是道上的老前輩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現在這房間裡,就我們三個人,我們如果要取你的命輕而易舉,不過……我不要你的命。”
“那要什麼?”他停下動作。
我道:“買我命的那個人……是誰?”
他沉默了一下,嘆氣道:“虧你是吳三省的侄子,誰想要你的命,難道你不知道?就算你知道,那又怎麼樣?”頓了頓,他道:“你能找到我這裡來,也算有些本事,究竟是哪個勢力想要你的命,估計你比我更清楚,我只不過是替人辦事兒,你能問出什麼?”
他說的是事實,究竟是誰想要我的命,我非常清楚,但另我迷惑的是,它爲什麼要對我下手?難道還是因爲雅布達的事情?因爲路人甲的行動失敗了?
那我現在的境地,算不算是自找的?
一想到路人甲,我自然而然的聯想到了二叔,離兩個月的約定還有九天,二叔依舊沒有消息,連老雷也放下盤口的事情,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它卻按耐不住,想要我的命。
如果是它,我相信,它可以有很多種方法置我於死地,甚至讓我們吳家永不翻身,但現在,它並沒有這麼做,而是選擇了一種很不入流的手段,讓黑道勢力暗殺,並且目標是我,沒有累及我的家人。
這件事情很不正常,它不可能善心大發,同樣,也不可能是因爲路人甲的計劃成功了。
想來想去,唯一可以解釋的,似乎只有一個,那就是路人甲的計劃出現變故了。這個變故,使得它不再對吳家斬盡殺絕,但卻要殺了我?
我整顆心都涼了下來,爲什麼要殺我?我是挖了它家祖墳還是強姦了它媳婦?
“我和你三叔有過一段交情,如非必要,我也不會對你這小輩下手。”他食指敲擊着桌面,繼續道:“看在吳三省的面子上,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現在立刻離開,否則,我就要向上面交差了。”
他所說的向上面交差,自然是殺了我交差,但事情到了這一步,讓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離開,實在是讓人不甘心。這件事如果不弄清楚原因,即便我現在安全走出去,出了門,照樣要面對其它的暗殺,如果它真的想要我的命,那麼就絕不止這一次。
看鐵雷張現在的態度,他顯然也不想接手殺我這種爛攤子,估計也是被威逼,不得不從。想到此處,我放緩了語氣,儘量顯得真誠,對鐵雷張道:“張叔,你也說了,和我三叔是老交情,我不想難爲你,也希望你不要難爲我。我只想跟你確認一些事情,這些事情,並不會讓你很難做,確認完了我就離開。”
鐵雷張沒開口,但也沒拒絕。
我整了整思緒,道:“第一個問題,有勢力要買我的命,它爲什麼會找上你?”
“那個人的勢力很大,這片地頭上,誰有能力暗殺你,他很清楚,所以就找上我了。”鐵雷張回答了。我心中定了定,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又問道:“第二個問題,他讓你殺人,是用什麼理由?”
“不需要理由,幹我們這一行,只是拿錢辦事。”鐵雷張嘆了口氣,問道:“第三個問題是什麼?”
“張叔,據我所知,你沒有從中得到一分錢吧?”我道。
鐵雷張臉色一變,隨即沉了下去,道:“誰告訴你的?”我聽到他的第二個回答,已經知道他在說假話,根據矮個子黃鼠狼交待,買我命那個人,應該是與鐵雷張認識的,並且在商討殺人的時候,還曾經發生過爭執。
由此可以證明,鐵雷張當時確實不想殺我,但最後或許是迫於威壓,或許是其它原因,他還是答應了,但絕對不像他自己所說,是拿錢辦事。
我道:“張叔,誰告訴我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重新回答我,我知道現在是在你的地盤上,到處都是你的人,但如果這次我問不出想要的東西,我絕對不會離開,哪怕跟你同歸於盡。”
鐵雷張臉色一變,目光閃爍半晌,突然衝上前,舉起拳頭朝我撲過來,他速度極快,我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因此就晚了一步,一下子被他撲倒在地,後背撞上地板,痛得一陣發懵。
我暗罵,這挨千刀的悶油瓶,鬥裡的機靈勁兒到哪裡去了,明明就站在我身後,居然也不幫一下忙。
我一倒地,立刻就在掙扎起來,一邊護住胸口的位置,一邊想將人壓回去,就在這時,鐵雷張突然低喝道:“這裡有監控。”
我愣了一下,掙扎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鐵雷張壓在我身上,目光盯着窗戶的位置,指了指窗戶外面,隨後又指了指牆角,道:“去那裡說。”
我猛的一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失聲道:“你被人監視了?”
鐵雷張神情晦澀的點了點頭。
我心裡咯噔一下,不用想也知道監視鐵雷張的是哪一幫人,那現在,我和悶油瓶豈不是早已經暴露在監控之下?
鐵雷張開始往牆角的地方爬,悶油瓶不知何時也蹲到了地上,我跟着鐵雷張身後往牆角爬,監控是以窗戶爲媒介進行的,由於窗戶的高度問題,使得窗戶下方的一處,形成了一片無法監控的死三角,而此刻,我們正朝那個死三角爬過去。
鐵雷張故意做出跟我談翻了的舉動,上前揍人,實際上卻是爲了避開窗口的監控,我心裡驚了一下,覺得一陣後怕,自己果然還是太嫩了。
看着在我前面爬行的鐵雷張,不知爲何,我突然想起了格爾木療養院那一幕,那個和我一模一樣在地下爬行的人,我曾經懷疑過,這份磁帶既然是文錦寄的,那麼會不會是爲了引我出洞,所以特意利用現代科技,製作了一些假的信息,但後來我也查過那份磁帶,證明,那確實是真的。
至今爲止,我都無法確定,那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究竟是真的,還是隻帶了一副如同三叔一樣的人皮面具。
很快,我們爬到了窗戶下得死角,這時,鐵雷張才道:“跟吳三省一個德性,倔的要命。”
我看他態度轉變這麼快,知道有門,立刻道:“張叔,我先前誤會你了。”
鐵雷張擺擺手,道:“你不相信我也很正常,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雖然我們這一行,都是做刀口上的行當,但行走江湖,義氣爲先,我當年認識你三叔那會兒,還是個剛籠的嫩仔,你三叔沒少救過我。”我一聽,雖然也不知真假,但顯然,鐵雷張是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我沒打斷他,點了點頭。
鐵雷張嘆了口長氣,聲音嘶啞:“年輕時候,都想着揚名立萬,現在老了,卻發現也就那麼回事。你三叔回來了嗎?”吳三省死的消息,一直沒有公開,對外只宣稱失蹤,但倒斗的人都知道,在鬥裡失蹤,十有八九都是死在機關和糉子手上了。
鐵雷張不可能不明白,但他還是問了,顯然抱着一絲希望,希望我能說出一個比較好的答案,比如三叔無恙。我有些感動,心道,三叔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個朋友,居然都沒有透露一聲,真是太不厚道了。
“還沒有。”我道。
三叔的死訊,我不打算公佈,一個失蹤的人,比一個死人,要更有懸念,或許潛意識裡,這也是一種自我欺騙,在所有人都認爲三叔只是失蹤時,我也可以順理成章當他是失蹤了。
或許……總有一天,他還會回來,甚至我曾經自我麻痹般的想過,那個人俑棺裡的禁婆,壓根不是三叔,或許只是一個扒了三叔衣服的禁婆,而真正的三叔,或許正在哪個地方,尋找剋制屍化的方法。
我想了很久,想的越多,記憶中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就更加清晰,最後將我一切的幻想都擊碎了。
鐵雷張沉默了一下,又嘆了口長氣,道:“我跟你三叔認識的時候,你都還在喝奶,可惜了……可惜了。”他沒說可惜什麼,但片刻後,他就振奮精神,挺直脊背,又恢復成了梟雄鐵雷張,他道:“時間緊迫,我們就長話短說。”
二十年前,飛虎幫還只是一個小幫派,後來飛虎幫的老大‘黑老虎’找到了一位靠山,從此就崛起了,這位靠山,隸屬於一個更大的勢力,變相的說,整個飛虎幫,實際上就是那個勢力暗地裡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