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羊湯鋪之中,一盞孤燈,一個老人在爐子上開始煮薑湯,一個年輕人坐在那裡,滿身的霜寒。
樓近辰的內心之中,仍然是一縷念頭是在觀想着太陽。
維持着自己的身體不被凍僵。
樓近辰幾次想要觀想另一個版本的太陽——烈陽。
但終是忍住了。
因爲他怕自己引來了冬神的注視,如果被一位不知道被祭祀了多少千年的‘神靈’注意了,那也是一件麻煩的事。
當時,他在五色山谷前殺那個祭司之時,也是在那一縷冬之神意識退去之後,才觀想烈陽迅速的破開了冰雪殺人的。
只是那個祭司請來的一縷冬之神意識來的快,去的也快,當祂覺得樓近辰死了之後,便會退走。
但是這一次的法術,那種惡寒侵襲的感覺並沒有那麼快,樓近辰也沒有感覺到冬之神的意識降臨,可是他卻覺得更加的棘手。
因爲如此的話,那這一個法術便是由那大祭司一直在操持,這是由大祭司的意志爲主導的一個持續綿長的法術。
他有一種感覺,如果‘冬之神’有神國,那麼大祭司可能借用的是祂神國裡的那片極寒,而這一片極寒可以一直存在,就像是一個處於冰凍層冰箱的人,除非有一下打破冰霜的能力,否則將一直在那裡面,即使是能夠解一時的霜凍,但自己終會有累的那一天。
當自己疲累之時,又將再被霜凍。
現在樓近辰在思索的,並不是自己怎麼被人放入那一個冰箱之中。
因爲這並不難,他就知道很多陰損的法術,將一個人的生辰八字,以及貼身衣服,制一個假身人偶,將之獻於一些鬼怪或者秘靈,那麼當那一個假身人偶被纏上之時,還會被鬼怪或者秘靈尋到本體來。
甚至一些普通人都能夠做到,只是如果普通人做這樣的事,在獻祭給鬼怪或者秘靈之時,自己往往也無法逃脫得了。
當然,樓近辰也是有能力讓那樣的假身人偶燒燬的。
只是,有更高端的一種方式,就是施法之人在心中描摹。
若僅是心中描摹倒也罷了,他可以讓對方心都燒了,也可以使劍將對方的心刺碎,但是對方如是將‘心’置於‘神靈’的神國之中,那麼他就燒不了,也刺不破了。
所以他會覺得,那惡寒彷彿來自於無邊無限的深空和冰海的感覺,彷彿沒有界限。
若真是如此,自己施展了烈陽觀想法,反而就要被冬之神持續的注視關注着。
“薑湯,只能夠暖暖胃,但是暖不了心。”駝背老人說道。
樓近辰覺得他意有所指,沉默了一下,問道:“一個人心如果冷了,那就很難再暖回來。”
“難暖回來,但終歸是可以的。”駝背老人說道。
“我聽說,在這北邊的風雪之中,若心中沒方向,最易迷失。”樓近辰說道。
“點一線香火,風中會有狼的聲音呼喚。”駝背老人說道。
“哦,那不知這狼聲來自於哪裡?”樓近辰問道。
駝背老人沒有說話,但是卻轉頭看向一處地方,樓近辰看過去,那裡有一個神龕,神龕之中有一隻盤踞着的狼,狼的雙腳搭在前,頭高高的仰起。
只是它的身體顏色是黑色,也不知道是被煙火燻黑的,還是本來就是黑色的石頭雕刻的。
“我聽聞,北方風雪裡的狼早已不再獵食,而是爲人看門守院了。”樓近辰說道。
老人沉默着,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們永遠不會屈服,即使是食不裹腹,即使是寒冷,但是這也是自由的,我們不需要別人來賜予食物。”
樓近辰再一次的認真打量着這個老人。
“在下自南方而來,不瞭解北面的情況,如有冒犯還請見諒。”樓近辰說道。
“若想別人不冒犯,唯有自己自強,我聽說,最近打南邊來的一個劍客,連殺幾位冬女的祭司。”駝背老人說道:“可是現在看,我怕你會被凍僵在這風雪裡。”
“這個不用老丈擔心,這冰霜短時間內,還奈何不了我!”樓近辰肯定的說道。
駝背老人說道:“能夠讓你這樣子的,只有大祭司,大祭司可將你的形態上表入冬女的神域,所以伱只有斷去這個世界與冬女的聯繫,才能夠徹底解去這一個法術。”
“冬之神教在這北方經營上千年,那聯繫如何能輕易斷得了?”樓近辰問道。
“只要斷去最關鍵的一個便是,那一個聯繫是大祭司之所以能成爲大祭司的根本,斷其根基後,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祭司,料想,以道長的劍術,殺之亦不難。”
“哦,原來這大祭司的修行還有如此根腳,不知老丈可否詳細的說一說?”樓近辰問道。
駝背老人將已經煮好的薑湯端到樓近辰的面前,又去幫樓近辰打酒,然後說道:“曾經在這一片雪原上,有兩個強大的‘靈’,一個是冬女,一個是雪狼,他們相安無事,冬女的信衆多爲在家中等着丈夫歸來的婦人。”
“每當她們的丈夫出門後,她們便在家中祈禱,一日三次,日日皆然,久而久之,冬女的迴應也就越來越多,越來越清,而由於男子外出狩獵,或者是在外種地,常會遇上危險,再加上外面的環境惡劣,男子難免折損得多,所以雪狼的信衆一直無法提升。”
“女人們爲了丈夫能夠安全回來,所以常聚衆祈禱,從一開始只是家族式的聚衆祈禱,到後面開始建立小廟,隨着廟宇的建立,冬女的香火便越來越穩固,祂給的迴應也就越來越強烈。”
“就這樣又過了許久,冬女的信衆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強勢,她們開始制定教典,制定教規,摹畫冬女行世畫冊,將冬女從一個荒原野靈,塑造成了一個高雅的女士。”
“也將曾經與祂同樣強大的靈雪狼,畫成祂餐桌邊的寵獸,大祭司說,只要冬女桌上有一塊肉,絕對會有狼神的一根骨頭,如此的侮辱,每一個雪狼的信徒都是無法接受的。”
樓近辰聽着駝背老人的講述,心中也漸漸清晰了這種恩怨。
“你可知道,大祭司她的那一座讓她晉升爲現在境界的祭壇,是用什麼做的嗎?”駝背老人突然問道。
樓近辰當然不知道。
“是用雪狼信徒的骨頭做成的,我時常在夢中聽到狼神的哀號,我看到冬女的頭髮已經纏繞上了狼神的身軀,要將狼神拖到祂的裙下,祂在吞噬狼神,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我一定要幫狼神擺脫冬女的束縛。”
樓近辰看着有些痛苦,卻又異常堅定,甚至帶着幾分瘋狂意味的老人,心中不知道怎麼說。
他對於這些信仰神靈者,從來都是不予置評的,但是有時候,當你前方一片迷霧,不知爲何而活時,有人告訴你就應該這樣做,應該朝着這方向前進之時,你就會埋頭往前,最終可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成就。
當然,也有更多的會迷失其中,因爲有可能那一個指引的目標,原本就是虛僞的,是一種欺騙。
老人信奉狼神,或許是狼神給過他保護,給過他力量,給過他活在這個世上的能力,現在老人願意去爲‘狼神’擺脫冬女的束縛而努力,也無可厚非。
老人給樓近辰灌了一罈酒才裝滿那一壺,送到樓近辰的身邊來,說道:“我的兒子,被我的兒媳婦獻給了大祭司,我的孫子可以帶你找到她的祭壇所在。”
樓近辰心中被觸動了一下,他明白,這不僅是因爲信仰,還有仇恨。
“雪原狼神,又有一個名字叫復仇之牙。”駝背老人說完,從內間有一個狼頭從布簾下鑽了出來。
它人性化的目光看向樓近辰,樓近辰打量着它的狼頭,發現它的狼頭上有不少的脫毛,身上也是傷痕累累。
樓近辰看到它之後,它低吟了幾聲,似在打招呼。
樓近辰覺得它是在說話,但是沒有聽懂。
“小天這些年來,心智已經衰退了太多了。”老人說道:“不過,他還是能夠找到他父親的骸骨。”
老人又給樓近辰端上了一盤熱騰騰的羊肉。
樓近辰也沒客氣,他開始吃着,他已經聞不到什麼香味了,因爲太冷,鼻子似乎都被凍的沒有聞味道的能力了。
羊肉吃在嘴裡倒是口感不錯,吞入胃中,也暖暖的。
他一邊喝酒,一邊吃肉。
一時沒有說話,直到吃完一口肉後,再一次的說道:“你爲什麼等在這裡?”
“我一直等在這裡。”老人說道:“前天,有人告訴我有一個劍中豪傑會打這裡經過,讓我準備一下。”
樓近辰嚥下滿滿的一口肉,說道:“我,原本與人有過一個約定,對方給我看進階的秘籍,我爲他做一件事,後來,我覺得自己幫過他了,但是呢,顯然人家並不這麼覺得。”
“不過,沒關係,當時我往這邊走,心中想的也是看看能不能殺一場。”樓近辰身上的白霜越來越濃重。
老人不由的問道:“你身上的霜寒,能承受得起嗎?”
樓近辰哈哈一笑,說道:“只要還有一顆火熱的心,人就永遠不會被凍僵,老丈,如果你還能趕路的話,就一起去看看我的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