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昊天一面側耳傾聽,一面着着煮茶的少女。但見少女神情專注,一絲不苟,彷彿不是在煮茶,而是在吟詩作畫一樣。令葉昊天更感驚訝的是,一道簡單的煮茶工序竟然被少女分成了很多步,每一步都極其繁瑣,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
足利義滿似乎明白他心中的感嘆,當下說道:“這就是敝國的茶道,以‘和、敬、清、寂’爲宗旨:‘和’以行之;‘敬’以爲質;‘清’以居之;‘寂’以養志。說的是通過飲茶進行白我思想反省,溝通彼此的思想,於清寂之中去掉內心的塵垢和彼此的芥蒂,以達到和敬的目的。”
葉昊天覺得這說法很不錯,於是連連點頭,由衷地感嘆道:“貴國茶道的程式果然獨具特色!”
足利義滿以爲他在誇讚白己的茶道高明,於是不無得意地道:“敝國的茶道恪守清寂、安雅,講究禮儀,是修身養性、學習禮節很好的方式。”
這時水總算煮開了。少女跪在榻榻米上,先打開稠巾擦拭茶具、茶勺;然後用開水溫熱茶碗,倒掉水,再擦乾茶碗;又用竹刷子拌沫茶,並斟入茶碗沖茶。隨後她雙手捧着茶碗跪獻給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雙手接過茶碗,輕輕轉了兩圈,將碗上有花鉸圖案的一面對着葉昊天,並將茶碗舉至額頭,然後才分作三次喝完,飲茶時嘴裡還發出“吱吱”的響聲。
接着少女又於捧香茗來到葉昊天跟前。葉昊天依樣畫葫蘆,雙手持過茶碗輕輕轉上兩圈,將碗上花鉸圖案對着足利義滿,然後將茶碗舉至額頭,“吱吱吱”三口喝個乾淨,然後恭維道:“大將軍茶道精深,茶具精美,在下好生佩服。”
蘭兒在乾坤錦囊中聽得好生難受,覺得他說話太過諂媚。而且那“吱吱”喝茶的聲音實在刺耳。
足利義滿顯然十分高興,哈哈大笑道:“專使果然識貨。我這茶碗看着不起哏,其實卻是極品的墨晶石製成,色彩樸素、清寂柔和,不可多得。”
衆人緊隨其後一一飲茶,每個都跟葉昊天一樣,恭維之詞越來越重,飲茶的聲音也越來越響,聽得蘭兒乾脆捂緊了耳朵。
足利義滿聽得高興,接着侃侃而言:“茶道是用茶的儀式來向人講述禪的思想。正如參禪需要領悟一樣,其中蘊涵的那些人生的經驗,需要飲茶者用生命地一段時光來領悟。茶道的根本在於清心,也就是禪心。講究‘茶中有禪’、‘茶禪一體’。”
聽了這些,葉昊天止不住再度稱讚:“好,好!大將軍說得極是,在下聽了茅塞頓開!”
足利義滿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隨着恭維之詞的增多,他的虛榮心也遂漸膨脹起來,於是開始口不擇言說三道四:“貴國之人飲茶太過隨意。毫無程式可言,這一點遠不如我們地道。我們的茶道已經發展到非常完善的地步,這一點只有我們大和民族才能做到。”
葉昊天沉默着沒有說話,心中卻在快速搜索相關的資料,準備在適當的時候給對方迎頭一擊。
足利義滿見他沒有反應,以爲總算難住了他,於是洋洋得意地說道:“專使也不用難過,先前地比試我方全部告負。即使算上茶道我們也不過才贏一場,總起來說還是貴國厲害的。”
葉昊天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說什麼。這道理就像下棋一樣,連贏數場最後應該讓人家扳回一局,纔算懂得做人的道理,以後見面也好說話。否則若對方惱羞成怒,反而於事無補。
這時,在座的衆人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木谷虛哈哈大笑道:“敝國總算有一項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絕藝了!”
然後是龜山先生微微笑道:“中土茶道日漸凋零,實在太可惜了。專使不如審時度勢,從我國引進些高深地理論吧。”
葉昊天聽得心中不爽,暗道:“我在給你們面子呢,真是不識擡舉!”
這時他想起臨來時玉帝地指示:“不得輸卻一項比試!”於是笑嘻嘻地問道:“請問大將軍,‘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麼意思?”
足利義滿以爲他在誠心向白己請教,於是擡頭挺胸說道:“那就是‘本來無一物’、‘無一物中無盡藏’。禪茶包涵了簡樸、素淡、枯高的思想,平等、互敬、恬淡的觀念,以及獨坐自省的精神,這是我們日本茶道地特徵。”
葉昊天這才淡淡一笑說道:“大將軍對貴國的茶道分析得很是透徹,評論中國的茶道卻有些失之偏頗。敝國的茶文化源遠流長,自神農綿延而下,早巳將人道深深地凝聚了進去。所以中國‘茶道’以其深沉、雋永成爲包羅萬象、順應自然的一種文化神。”
這時龜山先生反駁道:“專使所言未免太過空洞,很難讓人心服口服。”
欺欺人葉昊天提高了聲音道:“茶禪一體中的禪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個問題有誰認真思考過?禪學出自中土,是中國文化特有的產物。由於寺院禪宗的影響,人們常常過分注意禪和佛教地聯繫。其實比之佛教,禪與儒家思想的關係更深。子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夫子是有史以未第一個參悟了禪的人,他說白己到了晚年才能隨心所欲而不越矩。所以貴國茶道里禪的內涵,並不在於‘直心就是禪’,也不是什麼‘喝茶去’,而是通過繁瑣的規則來磨練人心,當這些定規不再令飲茶者厭煩,當飲茶人信手而爲就符合茶道禮法時,纔算領會了茶的真諦,才能喝到一杯好茶。”
一衆倭人聽得若有所思,無不凝神注視着葉昊天。
葉昊天不卑不亢地接着道:“中國茶道以儒家思想爲核心,融儒、道、佛爲一體,三者之間是互相補充的多、相互牴觸的少,從而使中國的茶文化內容非常豐富。中國人‘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這四條都是通過飲茶貫徹儒家的禮、義、仁、德等道德觀念以及中庸和諧的精神。相比而言,貴國茶道程式嚴謹,強調古樸、清寂之美;中國茶道則崇尚自然、講究隨和。兩者各有所長,各擅勝場。可以相互補充,實無高低之分,不可強要分出勝負。”
衆人聽完啞口無言。足利義滿帶着歉意的口吻道:“專使高見,果然不同凡響,我等受教了。”
這時,煮茶的少女雙手捧着一碗紅通通的新茶敬獻給足利義滿。
足利義滿卻示意她先敬葉昊天,說道:“爲了表達我們地敬意,傳茶當從尊貴的明使田先生開始,請!”
葉昊天先是推讓了兩次,然而見對方一再堅持。於是便不再客氣,舉杯輕啜喝了一口。
那茶入口芬芳,果然是難得的佳品。
接着足利義滿也喝了一口,隨後茶碗便傳了下去。每人都十分恭謹地在茶碗同樣的方位品茶。
茶碗最後傳到木谷虛手裡。他將茶碗高高舉起向衆人表示敬意。然後便待降下茶碗一口喝乾。正在這時,一道黑影忽然從窗外直掠過來,“砰”的一聲將茶碗打翻地!然後又轉眼不見了!
葉昊天定睛着時,發現那赫然是一隻黑毛蘭眼的蒼鷹,體型不大,但卻飛行疾速,快如閃電。所以就連身手不凡的木谷虛也粹不及防被其打翻了茶碗。
在座之人全都驚呆了。
葉昊天環頓四周,看着衆人吃驚的樣子,心知打翻茶碗肯定有什麼講究,卻不知究競意味着什麼。
但見木谷虛面色蒼白地站起身,對着在座諸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後一言不發走了出去。
葉昊天不明白其中的原委,所以只好靜觀其變。
席間一片死寂。每個人的面色都變得很難看。
時候不大,一把白布包裹着地短刀被人呈了上來。
足利義滿面色如水,緩緩打開白布,將短刀上佔着的血跡擦拭乾淨,然後換了塊新的白綾,一道又一道小心包裹好,打開茶几旁一個檀木小箱子,輕輕放了進去,這才轉頭吩咐道:“賜號‘鬼勝猛’,厚葬之!”
就在足利義滿打開小箱子的那一刻,葉昊天吃驚地看到箱中放着十餘把同樣地白綾包裹地短刀!直到這時,他這才明白,木谷虛竟然喝茶不成而切腹白殺了!而且茶道中發生的慘劇還不止這一起!
“怎麼會這樣?這,這可是一條人命啊!”葉昊天驚叫着,幾乎想拍案而起。
龜山先生嘆了口氣道:“這是天意,唉,天命不可違!有什麼辦法?”
葉昊天強壓心中的怒火轉頭望向窗外,卻見那造孽的蒼鷹兀自停在一棵高大的樹上,賊兮兮地眼睛仍然盯着這裡,似乎在觀察這裡的動靜。
這種事極其罕見,實在是匪夷所思!蒼鷹竟然平白無故飛入民居,碰翻茶碗後倏然而去!這是什麼鷹?它莫非中了魔不成?
想到這裡,葉昊天心中一動,連忙施展儒家‘因愛而通’的功夫,將白己的心神和蒼鷹融爲一體。同時一道神識傳了過去,直入蒼鷹的髓海深處。
不久,他從蒼鷹的記憶中找到了一個邪惡的笑容,那笑容非常熟悉,恰恰來自說是“天命不可連”的龜山先生!那蒼鷹竟然是奉龜山先生之命驟然發動進攻的!
葉昊天想起先前的魔霧,終於明白隱藏倭國最大的魔頭竟然是這位始終面帶笑容的龜山先生!他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比真神十八魔徒中的畢黷還要高明?有這樣的魔頭隱匿京都,倭國百姓怎能不被魔化?
葉昊天猶疑不定,考慮良久無法既刻發作,決定還是等等再說。
這時足利義滿將手一揮,說道:“茶道到此爲止。接下來大家請隨意一些,我不想再看到這種過於悲壯的事。”接着他轉頭對葉昊天道:“貴國的貿易方案是否帶在身邊?請拿來讓我過目,如果問題不大,今天就確定下來。”
葉昊天聞言趕緊將早巳擬好的《中日勘合貿易細則》遞了過去,同時凝神注意對方的一舉一動。
足利義滿一言不發地一路讀下去,讀到一半才讓人取來筆墨,然後一邊讀一邊在協約書上勾勾畫畫,沒多久便將協約還給葉昊天,說道:“就按這個執行吧。”
葉昊天接過來看了着,但見改動後的《勘合貿易細則》大體如下:
明日兩國一衣帶水,往來貿易需經船舶載運。日本幕府對明貿易所用之船稱遣明船。貿易採取進貢形式,又叫做進貢貿易。日船入港需要持有大明發給的勘合作爲護照,所以又叫做勘合貿易,而船則叫做勘各貿易船。
勘合貿易所載貨物大致爲以下兩類:一是以幕府將軍亦即日本國王的名義,向大明的進貢物,這是兩國官方貿易商品;二是來自各大武士、守護大名、大寺院、商人和水手的附載物。附載物只有很少的部分和進貢商品一道運到京城貿易。其餘商品在寧波或杭州出售。
由於合約規定,日本貿易的船隻必須攜帶國書,無國書則不準入港,這樣就將正規的貿易船和倭寇假冒的貿易船分別出來,對於防範倭寇很有價值。
葉昊天看完很是高興,隨口讚歎了幾句,接着又道:“有些來自貴國的流寇盤踞在海島之上,燒殺搶掠,騷擾貿易,還請大將軍多多留心,盡力勸他們改惡向善。”
足利義滿語帶不屑地道:“那些都是南朝殘餘的浪人,成不了氣候。貴國如果覺得不爽,就將他們全部剿滅好了!”隨後又吩咐下去:“上卓袱料理!”
話音剛落,有侍者端來魚池湯和各式小菜、燉品。
衆人一直吃到日近申時才結束。葉昊天看着差不多了,於是便起身告辭。
足利義滿將他送到府門外,最後又交待了一句:“請專使稍待兩日再走。我令龜山先生回訪貴國,同時帶些財物過去,也算是堪合貿易的第一筆交易。”
葉昊天唯唯點頭,心中卻道:“這位龜山先生真是陰魂不散,荼毒倭國也倒罷了,竟然還要到中土去殘害百姓,這可不行!不過他身爲倭使,我又不能祭起鎮妖寶塔將其收了,這可如何是好?”